第147章 太原
北宋建立後,都城定在汴京,這裏地處河南,於是,河北防線和黃河天險,成了宋人最後的屏障。而在河北,太行山又將這裏劃割為山西和山東兩大板塊,太原、河間、中山三鎮,便成為這兩大板塊的防守重鎮。
當年太宗皇帝親臨太原城下督戰,誓要拔除北漢政權最後一座軍事重鎮,此時北漢早已風雨飄搖分崩離析,末主劉繼元投降後,本以為能夠輕鬆接收太原的宋軍卻受到了軍民的頑強抵抗。
或許是北漢與大宋的世仇,或許是千年來戰爭的洗禮,讓太原城內的百姓鐵骨錚錚,城破後依舊和宋軍展開了殘酷的巷戰。
攻克太原後,太宗皇帝憤恨於太原軍民的死守,厭惡太原城出天子的傳說,忌憚於太原毗鄰開封的位置,於是一紙詔令,雄關晉陽化為廢墟,高大的城牆被踏為平地,太原,這座傳說中龍氣所在的地方,終於低下了它高傲的頭顱。
《禁毀晉陽城詔》:“太原本維藩鎮,蓋以山川險固,城壘高深,致使奸臣賊子違天抗命,因其悖逆,詿誤軍民,今既蕩平,議須更改,當令眾庶,永保安寧。”
數年之後,北宋朝廷在晉陽廢墟東北處重新修建了太原城,但行政地位和城市規模都遠遠不及從前,隻是太原城內軍民的血性和骨氣,卻依舊沒有變。
陽曲縣,太原府城所在,自打遼人入侵開始後,途徑太原府城北上的官道上日夜絡繹不絕,增援的軍士、征調的民夫、往來的信使,給這座山西重鎮帶來了濃厚的戰爭氣息。
“又是禁軍軍糧?這麽多?”太原府南門守門校官直愣愣盯著手中的樞密院公文,同樣的規製、數量、歸屬,他記得很清楚,這是這三日來第十五批運進太原城的軍糧,每批至少三千石糧草,十五批就是四萬五千石,看樣子後麵還有…
十萬大軍一月軍糧,汴京到底派了多少援軍?!
“放行~~~你們的糧草全部存放在城東軍營!”樞密院、三衙、政事堂印證齊全,小校連忙指路放行。
午時又是一趟,申時又是一趟,全是馱馬拉拽的大車,五萬石了!
“差不多了吧,天快黑了,再有一刻鍾就要關城門了…”此時城門進出的人流也小了很多,小校百無聊賴地盼著下衙。
“頭兒,麟府路都打成一片了,咱們也不用查查戶帖?”身邊一小兵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對這小校問道,雖說都是宋人打扮,可多少是宋人,又有多少是遼人探子?上峰也太托大了,本應城門設卡,嚴密盤查,這樣的城防形同虛設!
“你煩不煩?我還想著早點下衙呢,你要查你就查,我又沒攔著你們…”小校拋過去一個白眼,這事兒他之前早就提過,可自家指揮使愣是被河東路主官安上一個引發恐慌的罪,狠狠挨了一頓罵。
若不是半月前樞密院嚴令死守防範的公文發過來,連來往信使、軍隊都無需盤查。
“這河東路安撫使就是傻逼!”小校心中暗暗恨道,典型的瞧不起武人,處處打壓,軍士們平日裏連上街都不允許,有時候還在人前大罵賊配軍,要知道,汴京傳來的消息,朝廷已經廢掉了這種帶有汙蔑的稱呼了。
有些門路的都申請調去了汴京禁軍,差一點的也調去鄜延路、環慶路等等,那邊軍事壓力雖然大,但是軍民風氣卻是很融洽,拜定西伯連戰連捷的功勞,興慶南路對軍人特別敬重。
“唉…這勝捷軍待不下去了哦,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換防到其他地方,汴京卻又沒有門路,要不還是試試去興慶南路吧…”主官不喜武人,若不是年後京城派下來幾個禦史,之前還時常驅使勝捷軍去做苦力,小校盯著眼前的地麵,心中有些惆悵。
突然間,地麵傳來不同尋常的震動,常年從軍養成的第六感提醒自己到,騎兵接近中!
震動越來越明顯,小校抬頭,南方的地平線上什麽也沒有,積雪化得東一塊西一塊,偏西的斜陽將一切都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膜。
錯不了,絕對是騎兵,而且人不少,小校來回走了兩趟,要不要示警?
之前有同袍虛驚示警,後來卻被抽了鞭子!
“次奧,鳴鍾示警,關城門!”最終軍人的責任戰勝了猶豫,小校大聲衝四周喊道,被驚醒的城防軍們立刻行動起來,排列在城牆邊的拒馬立刻被搬上了城門外的官道,來往的行人立刻加快腳步,隨著城防軍衝進了太原府城。
“當當當…”示警鍾聲在城頭急促的敲響,這是大隊騎兵逼近方才使用的信號,勝捷軍三營指揮使連忙從城樓中走出,城牆上一片喧囂,早已做好準備的三營,依照戰前操練,占據了城牆上的防守位置。
旌旗蔽日,夕陽中,躍動的騎海裹挾著無盡的肅殺之氣,快速地向太原城衝來。
“似是友軍!”勝捷軍中眼力頗佳的軍士在城牆上吼道,指揮使手掌擋住右後方斜斜射來的夕陽,定睛細細看去。
“宋”、“雲騎”、“捧日第一軍”、“破陣”、“驍捷”、“延興”、“天下第一軍”…無數軍旗被大風鼓動到極致,定是汴京的入援大軍到了。
“哈,弟兄們,禁軍援軍到了,遼狗蹦躂不了幾天了…”指揮使哈哈笑了起來。
“這氣勢,果真雄壯!”
“也不知道是哪個相公領兵…”
“看!那是延興軍!官家欽賜‘天下第一軍’的軍號…”
“奶奶的,都是騎兵,這得搜刮多少馬匹?”
“西賊滅了!繳獲了數十萬匹戰馬咧…”
城牆上一見不是敵軍,都是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四萬餘禁軍都著新式鎧甲,經過李現指點工藝,穿在身上更顯軍人英武,於邊軍和在外駐泊的禁軍都大相徑庭,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引起了勝捷軍軍士們嘖嘖驚歎。
“奉樞密院令,大軍增援麟府路,今夜駐紮太原府城,這是公文,快開城門!”打頭奔來五騎,為首的軍士手持羊皮桶,裏麵裝著奉調出征的公文,放入城牆上吊下來的吊籃中。
“樞密院印,政事堂印,三衙印…確是增援大軍無疑,開門!快去通知使臣,朝廷的增援大軍到了!”指揮使確認公文無疑後,連忙走下城牆,下令開門。
“轟隆隆…”如雷鳴般的馬蹄聲震耳欲聾,大隊騎兵越來越近,指揮使對五名先進來的騎兵拱手問道:“不知是哪位相公領軍?”
為首騎兵目不斜視,大聲道:“領軍主帥為陛下親封‘定北大將軍’、大宋定西伯、上護軍、神龍衛四廂都指揮使李現李將軍!”
指揮使愕然,竟是武人領軍!
城外號角齊鳴,這是大軍止步的信號,片刻後,一隊鐵甲重騎當先躍入城門,黑盔黑甲,連戰馬都嚴密包裹在內,河東路安撫使許如年慌慌張張地堪堪趕到,身後還帶著眾多安撫使司衙門的官員們。
李現頂盔帶甲從陣中緩緩而出,身後盡是入援大軍的各軍主將,掃視一眼後叫道:“河東路安撫使許如年何在?”
許如年還在人群中尋文官統帥,見一武將喝問自己,心中頗有些不快,什麽時候武將可以在文官麵前大呼小叫的了:“本官許如年,來將何人?”
“定西伯李現。”
“原來是定西伯親至,敢問哪位相公統兵?”許如年久在河東路掌權,神奇的避開了數次與西夏的大戰,並不熟悉李現,再加上之前李現所獻各種新政,心中對他談不上什麽好感。
“本伯領兵,還不見禮?!”李現有些奇怪,定西伯的名頭在河東路不好使?區區一個安撫使看到自己竟然不行大禮?
許如年臉色微微一變,這李現嘴皮子好生犀利,隻得不情不願地跪下行禮,倒是四周的勝捷軍,齊齊單膝下跪,軍號聲聲顯得頗有氣勢。
李現也不著急,下馬走到許如年麵前,歪了歪腦袋問道:“本伯來的路上聽說太原四門打開,對來往百姓連戶帖都不查,有軍官提議嚴密設卡,還被你莫名罵了一頓,可有此事?”
許如年戚戚然站起身道:“戰事離得頗遠,本官覺得無須那般麻煩…”
“老子讓你站起來了嗎?”李現頭一抬,眼皮子一翻,白眼飛了過去。
“你…哎呀!”任懷亮一個箭步上前,一腳揣在許如年膝蓋彎處,剛剛站起身用手指著李現的的安撫使大人,伴隨著一聲慘叫又重重跪了下去。
“戰事離得頗遠…?嗬嗬嗬,許大人,你莫不是遼人的奸細?!”李現嘲諷道。
“定西伯,你…你怎敢如此對待本官,我要彈劾你…”
“你還鞭打了盡忠職守的勝捷軍指揮使?就因為虛驚示警?!戰爭時期,容不得一絲僥幸!”李現根本不想理他,隻是細數舊事。
“我…那…”許如年覺得今天這情形有些不對,怎麽事事都衝著自己來了,他當時就是看武人遇戰心喜不爽,想殺殺勝捷軍的風頭,可這話哪能說得出口。
“禦史台禦史何在?”看著神色慌張的許如年,李現有些無趣,隨即喝道。
兩名年輕的文官連忙出聲道:“下官是禦史台派駐太原府的監察禦史。”
“把這狗東西的事兒都報上汴京吧,別忘了之前他還經常驅使勝捷軍做苦力!”
“下官領命!”
“勝捷軍軍都指揮使何在?”李現又叫道。
“末將在!”一個中年軍官沉穩地走上前來,剛才李現為他們張目,心中欣慰,語氣有些發顫。
“官家有令,戰時一城一地皆由駐軍主將節製,從即日起,太原四門設卡,嚴密防範,申時正開始宵禁,無戶帖者全部拿下,戰後再論!”
“末將領命!”
許如年心如死灰,你個丘八竟是來搞我的!當即吼道:“賊配軍,你敢動我試試,我乃河東路主官,除非政事堂公文,否則河東路我說了算!”
“倉啷”一聲龍吟,剛剛還在咆哮的許如年立刻安靜了下來,脖子上赫然出現一把鋒利的長劍,李現微微一笑:“這是官家賜給本伯的尚方寶劍,你想不想試試,若是本伯將你斬了,官家會如何處置我?”
許如年看著李現玩味的笑容,全身一軟,癱倒在地上,李現收起長劍,轉身吼道:
“大軍進城休整,明日辰時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