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望著殘破不堪的耀德城城牆,來援的宋軍各將都絲絲倒吸著涼氣,兩萬餘守城軍士戰損近半,延興軍全軍隻餘一千五百餘人,西軍隻餘一萬三千餘人。
城樓上那麵“天下第一軍”的大纛旗依然挺立,見證著這曆史的一刻,五萬來援騎兵分出大半繼續向北追殺,韓琦帶著眾將先是安撫了西軍將領,隨後又一起尋到了延興軍所在。
“末將拜見韓知院!”軍中無父子,李現看到義父到來,令這眾將規規矩矩向韓琦行跪拜之禮。
“李現我兒…可有受傷?”韓琦倒是沒講那些個規矩,下馬衝過來扶起李現,細細打量著,關切地問道。
這下輪到李現有些別扭了,這這這,多大的人了,怎麽被人當成一個孩子一般看護,身後眾將看過來的眼神都有些怪異。
“知院大人,末將無事,都好著呢…有什麽事兒晚上再說…”李現急忙後退半步,躬身行禮道。
韓琦此時方才驚醒,這不是在自己家中,剛才真是關切過甚了,連忙輕咳幾聲,恢複了些觀容體統:“來,見見楊將軍,路上遇見希仁,對此將也是大為讚賞,隨即讓老夫征調在身邊,勇猛不失謀略,你們都是武人,今後多親近親近…”
…楊將軍?哪個楊將軍?李現正在狐疑之時,之間韓琦一閃身,從身後走來一個中年將官,年紀看上去比韓琦略大,濃眉大眼,隱隱透著一股儒雅之氣。
“李將軍,在下楊文廣,字仲榮,官拜左班殿直,範使臣麾下!”
“楊文廣…啊!你是楊家將的後人?!”李現看得眼睛都直了,連忙跪地拜伏:“楊家滿門忠烈,李現每讀史書都心中歎服,今日得見楊令公前輩後人,此生無憾!”
這下楊文廣可慌了神,祖上榮光到了他這一代已然沒落,區區左班殿直隻是武將末階,哪裏比得了李現的東上閣門副使,更何況他還貴為國朝男爵,當下嚇得雙膝一軟,跪下直懇求李現起身。
正史中楊文廣生於鹹平二年(999),卒於熙寧七年(1074),白壽彝認為他是楊延昭的第三子(曾鞏《隆平集》雲:“詔錄其子傳永、德征、文廣有差。”),以父蔭入官,任侍衛親軍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後升領防禦使。
宋神宗時因抗擊西夏建功,曆官定州路副都總管、步軍都虞侯。後遼人爭議代州地界,他奉獻陣圖及攻取幽燕之策。旋病死,膝下共有四子。
韓琦在一旁倒看得興趣盎然,對功臣之後如此禮遇,非忠勇純厚者做不到這一點,可這下跪之禮確是唐突了些,讓楊文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了,於是輕輕拍了拍李現後背道:“好啦好啦,楊家代代忠勇不假,可你這麽跪著讓言官們知曉了,彈劾就衝著仲榮去了…”
李現一聽,恍然大悟,連忙起身抱歉道:“剛才末將難掩心中敬佩,所作所為隻因敬重民族英雄,並無他意,請楊將軍見諒!”
楊文廣也跟著起身,朗聲道:“李將軍謬讚,兩萬孤軍力抗西賊二十萬大軍而不落敗,此番作為比之先祖不逞多讓,該是仲榮向將軍致敬才是!”
韓琦見兩人心心相惜,更是開懷,笑道:“都是國朝良將,軍中豪傑,大宋的崛起還需要更多向你們這樣的忠勇之士,傳令大軍,就在西賊大營中駐紮!”
說罷就翻身上馬,招呼李現與楊文廣去大營中繼續商談,李現多日未見韓琦,見韓琦馬術精良,邊走邊讚道:
“義父馬術精進不少,這是練過?”
“哪有…這不是最近騎得多了嘛…”
“話說回來,大軍來得好快,孩兒算過怎麽也得十日啊?”
“唉,收到你的書信,為父心念戰事,趕路就趕得勤了些…”
楊文廣插話道:“知院大人掛念開國男安危,大軍日夜兼程於今日拂曉到了韋州,咱們都三天三夜沒合眼了,還說要直接殺將過來…”
“哎…我這是心憂戰事!”
“日夜兼程!義父此時必定疲累,今晚還是好好歇息,有什麽事明日再說不遲…”
“那不行!明日還有明日的事兒,今晚就得把接下來的戰事商量透徹,我一個老家夥都不覺得累,你這個少年郎難道會吃不消?”
“義父心係國事,國朝棟梁!”
“少拍馬屁!”
“孩兒說的實話!不過說起來,真不用這麽著急,我還能再撐幾日…”李現在馬上搖頭晃腦道。
韓琦轉過頭去,愣愣盯了他看了半晌:“你不吹牛會死是吧?”
“區區西賊,孩兒從不放在眼裏!”
“我管你們弩手都拿了腰刀上陣廝殺了啊,沒箭了吧…”
“呃…是啊,不過義父您放心,上陣前孩兒讓他們把神臂弩都毀了!”
“床弩也就剩幾架…其餘的呢?”
“…遼人派了一百多門投石機,床弩在城牆上被砸爛了…”
“嗤…都快徒手相拚了,還大言不慚能再撐幾日,哈哈哈…笑死老夫了!”
“義父莫笑,孩兒還有爆破彈…”
“喲,你還來勁了,如今你軍中能再找來一千枚爆破彈,我就收回剛才的話,如何?”
“…唉,義父不知,剛才為了配合來援大軍,爆破彈打光了…”
“哈哈哈……”韓琦看著抓耳撓腮的李現,大笑起來,身邊眾將都覺得有趣,隊列中情緒歡快,大戰得勝的輕鬆讓眾人都放鬆了心緒,一起跟著笑了起來。
李現自己也覺得有趣,反正算年紀,自己是個正宗的晚輩,年輕人嘛,哪能像個老古板,放浪不羈才是正理!
耀德城下的戰場上,硝煙彌漫,到處都是一隊隊的宋軍騎兵,押著一群群扔了兵器跪地投降的西夏俘虜,往大營方向而去,不時可見縱馬穿梭的騎兵來回,守城宋軍的傷員也在俘虜們的攙扶下,陸續轉移進了大營,耀德城已然成了一片廢墟,戰後大概率會被廢棄了吧。
光是戰場上的降兵,就不下三萬人,野利拓石跑得賊快,領著野利家三萬多人馬向北逃亡,從西平府下淌過靈州川,向西去了涼州老巢,西夏大軍戰死者高達六萬餘人,其餘都不成建製向北逃竄,待到了晚些時候追擊的宋軍回營,方能知曉最終戰果。
入夜,追擊的騎兵陸陸續續回到了大營,又押回來一萬餘人的俘虜,最遠的追到了離西平府僅僅二十裏處,見到前方又西夏騎兵接應,方才回轉,這樣算來,除了逃亡涼州的三萬餘人,二十萬西夏大軍,隻有五萬不到,而且這些軍士都已膽寒,今後的戰鬥中都是友軍中的不穩定因素。
可以說,這一戰,西夏全國所有的精銳都已葬身沙場,殘餘的軍隊除了緊守要地城池外,再也沒有了和宋軍野戰的能力。
“上雲說說,接下來這仗該怎麽打?”韓琦帳中聚集了幾乎所有來援的統軍將領,此時開口對李現問道。
連戰連捷,泰山壓頂而不崩,萬軍從中斬將奪旗,死在李現手上的西夏軍士差不多都有三四十萬了,還不算賊酋李元昊、大將軍野利兄弟、還有數不清的都統製、大首領等等…這戰績可以說也就太祖時期的那些驕兵悍將能比得過了,李現已經隱隱成了帳中武人之首,大家都想聽聽他的見解。
“知院大人、各位將軍,我認為,接下來我大軍無需管其他各條戰線,直接一路向北,明日拿下西平府,留數千人馬駐守,大軍繼續不停向北,入夜前屯兵興慶府城下!”
“你的意思是,逼迫李氏投降?”
“然也!西賊已經沒有底牌了,若降軍所言非虛,那野利拓石肯定是去涼州席卷而逃的,斷不會再據城抵抗!義父此時當給秦鳳路公文,讓他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拿下涼州重兵駐守,絕不能讓吐蕃或是回鶻人滲透到涼州以東!”
韓琦沉思片刻,緩緩開口道:“此策可行,李氏一族今後就去汴京居住吧,可我心憂的是,遼人的反應…”
“大人無需多慮,遼人來不及反應!他們的如意算盤就是趁我與西賊大軍相持無暇北顧,渾水摸魚罷了,他們萬萬想不到,西賊如此不堪,大軍全滅,隻要我們速度夠快,西夏就是我們大宋今後新的西北邊疆!”李現信誓旦旦道。
“總要有所防備,以防萬一!”韓琦依然堅持,李現見狀也不再執著,低頭思索片刻後接著道:
“那就遣一軍繞過興慶府繼續北上,直達定州!定州以北皆是大漠,易守難攻,隻要拿下定州,就算西賊境內的遼軍南下,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韓琦看著麵前款款而談的李現,心中欣慰,這孩子眼看這年紀不大,不過精於戰陣,山川地理國家形勢有時候看得比自己還要獨到,定州一下,相當於關上了興慶府的北大門,任憑遼人兵鋒如何犀利,不打下定州是絕不會繼續南下的。
隨即韓琦一拍身前案幾,朗聲道:“眾將可還有疑慮?若無疑慮,明日大軍辰時出發,目標——靈州西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