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康定元年五月中,汴京延興軍大營,辰時末。
李現接過親兵遞來的濕毛巾,擦了擦臉和脖子,天氣越來越熱,不過李現的操練強度卻越來越大。
除了每天早上雷打不動的登山運動外,還時不時的來個夜間突襲,幾乎每天傍晚都有對軍士技藝的考核,前後已經淘汰了一百多人。
“今日可有公文?”李現對楊龍問道。
“還沒有,屬下一直都盯著,若是有公文到了,一定及時告知大人!”楊龍答道。
“唉,這朝廷到底在等什麽呢?不會時間記錯了吧,可曆史上就是這個點出征的啊…”李現心裏暗暗想著。
這是從外麵跑來一個傳令兵,身後跟著一個文官打扮的人,一到軍部議事廳看到李現,連忙拱手行禮道:“可是延興軍軍都指揮使李現?”
李現稍稍打量了一下,拱手沉聲道:“正是在下。”
“將軍,樞密院公文!”
李現打開公文,略略一掃,道:“回去告訴你家大人,我安排軍中做好準備,立即去樞密院!”
待此人告退後,楊龍道:“大人?這是…?”
李現此時臉上神色昂揚,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下,揚一揚手中文書道:“看!咱們要去西北了!哈哈哈…”
楊龍劉虎知道自家將軍功名之心很重,有時晚上都能聽到李現在夢中叫著“殺敵”、“出征”等等,不過叫得更多的卻是“錦姑娘”、“不要”、“春娘”這些,如今得了樞密院調令,心中必定大喜。
眾人還在說笑,又從外頭來了一個步軍司軍吏,李現所料不差的話,應該是與樞密院調令相對應的軍令,如此就代表著皇帝和朝廷都已經同意,北宋軍士出征必須打開三把鎖,如今已經打開了兩把,最後隻需要一人拿著冊封主將的公文聖旨,按照程序李現就得跟著這個統製主官出征了。
這就是北宋的軍權三分而立,沒有樞密院的調令,軍隊不得擅離職守,沒有三衙的軍令,樞密院的命令無法確認,沒有皇帝的任命,調動的軍隊就不知道去哪兒,從此唐末之禍再也沒有在中原大地上再現,一直到現在,各個國家管理軍人大都采用類似的分權製。
不過弊端也很明顯,就是統兵的大多是文人,這些文人做做文章、搞搞內政行不行另說,不過讓這些練雞都沒殺過的去指揮作戰,太勉強啦。
最關鍵的是整個社會鄙視武人,搞的文人都不願意研究武事,還自認為比武人懂得多,臨到戰場上就會亂指揮,本來能贏的打輸了,從上到下都是如此,太祖皇帝還樂忠於在出征前發下陣圖,怎麽走路都標的一清二楚,這要是能打贏就見鬼了。
不過現在是康定元年,趙禎一點也不喜歡畫陣圖。
“找虞候速速來見我!”李現決定立刻帶著張義去樞密院複命。
巳時一刻,李現和張義跨過了樞密院大門,今日樞密院與往日十分不一樣,門子一看兩人就道:
“兩位將軍可是步軍司神衛軍右廂延興軍的?”
“正是,我是軍都指揮使李現,這位是軍都虞候張義,來尋韓大人說話。”李現拱手行禮道。
“兩位將軍不必多禮,快寫進去吧,直學士一下早朝就吩咐過,說是兩位可能會來尋他,這不,大人剛進去沒多久你們就來了…”
“多謝您了,麻煩幫我們通報一聲,今日是在下自己過來尋他的。”
“不用了,大人早上吩咐的時候讓你們來了後快快去找他,不用通報。”
李現一聽,心中驚奇,還真有這種拿捏人心如此準確的情況,老韓能力還是杠杠的,反正自己被他捏得死死的,還心甘情願來獻殷勤,嘿嘿,世事奇妙。
“喲,李大將軍稀客啊,來尋老夫何事啊?”韓琦正站在值房門口,與一個中年男人說著話,李現連忙過去行禮。
“這位是範大人,老夫的好友,剛剛從杭州調回京師,李現過來拜見。”韓琦心情顯得非常不錯,應該是看到老友終於又被朝廷起用,而且這些天朝議中官家隱隱約約透露出範仲淹將會和自己一起奉旨經略西北,這下兩人成天湊在一起研究西北之事。
“希仁,可知昨日老夫在早朝上提出的平夏戰略是哪來的,哈哈哈,君子不奪人功勞,就是這李現前些時日與老夫分說的。”
“哦?”範仲淹鄭重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道:“武人之身能有如此見識,不容易啊!”
“官家和朝廷待我等厚恩,吾輩應當自省自強,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自上雲從軍以來,時時刻刻不敢懈怠。”李現很不要臉的將老範的名言祭了出來。
韓琦和範仲淹聽得眼睛睜得老大,這還是一個武人的見識嗎?韓琦負著手,突然仰頭大笑了起來,對範仲淹說道:
“怎麽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我朝人才輩出,上雲將來一定是武人中的佼佼者,這次去西北我可是老早就點了他的將,他可練得一手好兵,文采也是不一般,自己普軍歌幾首,自有大家風範,豪氣衝天啊…”
範仲淹也覺得有趣,於是眾人在韓琦值房門口又是一陣笑談。
“韓琦那邊怎麽那麽吵鬧?”陰沉沉的聲音從陰暗的屋內傳出來,門口的隨從連門小聲回道:“使臣,韓琦和範仲淹交了延興軍的軍都指揮使過來商議西北戰事。”
“哼,雞犬升天罷了,還與武人交好,文人的臉都被他們丟盡了,西賊可是那麽好打的,我倒要看看能蹦躂到什麽時候?”說完,這人又淡淡的隱入屋內的黑暗中…
“上雲,延興軍準備好了嗎?”韓琦招呼大家進了自己值房,關上門後正色問道。
“回大人,延興軍全軍兩千五百人,已經枕戈待旦,隻待朝廷一聲令下,奔赴邊關義不容辭!”李現起身大聲道。
“好,此次經略西北,除了你們延興軍,還有捧日軍左廂一營騎兵,到了西北後定要精誠團結,不要在邊軍麵前墜了禁軍的名頭。”韓琦滿意道。
“太好了,騎兵若是運用得當,說不定這次李元昊那小兒也逃不掉,哈哈哈…”李現聽到好消息後心裏藏不住得意,韓琦也是滿臉春風,官家臨行前有定下一營騎兵,這是簡在帝心。
坐在韓琦右手邊的範仲淹倒是神色平靜,見李現得意就問道:“韓大人一直說你在兵事上頗有建樹,你說說到了西北當如何從事啊?”
李現心中歡呼一聲,範公你果然是個好隊友,這韓琦什麽都好就是特別自負,認識了這麽久也就上次聊了一下對夏的戰略,其他的一概不聊,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到時候出簍子的也肯定是他。
“兩位大人,那在下就得罪了,末將延興軍中推廣戰爭演練製度,簡單說就是由一部分人假象為敵人,一部分人為我軍,在地圖上推演各種戰術,以此來推測戰爭的勝負…”
張義在旁邊耳朵動了動,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我這個軍都虞候怎麽不知道,這小現兒這實在排擠我?
“若我是賊酋李元昊,再犯西北,我的目的肯定就是六盤山,摧毀我朝最後一塊養馬地,今後西賊在邊境那就是來去如風,防不勝防,所以末將斷定戰場就在六盤山附近!”李現一邊說一邊將手指朝下麵的虛空中重重一點,不容置疑。
“朝中的意見也是差不多,你繼續…”韓琦淡淡地說道。
“啊…?”李現心中想道:“這麽牛逼?那怎麽最後就敗的那麽慘呢,還不是你韓琦的責任…”嘴上卻說道:“判斷對了戰場,還需要臨陣應變!”李現此時已經豁出去了,不把事兒挑明了,到了西北,韓琦油鹽不進自己就跟著任福送死去了。
“大人,末將敢請西北地圖。”
“來人,拿西北地圖來。”韓琦衝門外叫道,不一會一個書吏送來一張西北地圖,比較抽象,不過已經比上麵上的好多了,畢竟山川河流都標注其上。
李現指著六盤山說道:“若我是李元昊,我自知一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時間!我雖說有五十萬大軍,但是這是整個西賊三丁抽一弄出來的全民皆兵,我不能在大宋境內耗太久,耗得太久明年我會沒有糧食,我還不能損失太大,損失一大,那些個貴族頭人以後就會反對我…”
韓琦和範仲淹都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新奇的分析方式,不過仔細一想,李現說得確實是實情,於是頻頻點頭稱是。
“那我能如何呢?那我就設伏,找個地方做好圈套等大宋上鉤。如今的大宋官家恨我入骨,邊關守將一定會有人貪功冒進,我隻要幹幹淨淨地吃掉一部分宋軍,把大宋打疼,打得他們不敢出城,那我一樣可以威脅六盤山,宋人一樣不敢在六盤山養馬,以後西北依然是我西夏騎兵的天下!”
“如何設伏?”韓琦默默不語,身邊的範仲淹到時急急問道。
“若我是李元昊,如果真要找大宋決戰,斷然不會分兵,要打就是雷霆萬鈞,若是出現萬餘人西夏人圍攻我邊關城堡,我敢斷定這就是西賊大部所設圈套的誘餌,都不需要佯敗,十有八九會被我軍援兵殺散,西賊隻需要向大陣逃,就能把我軍引入圈套。”
李現繼續指著地圖說道:“兩位大人請看,六盤山西部,全是山川河流,而且地形起伏多山,若我在群山峻嶺中埋伏十萬大軍,效仿三川口,不掠我城堡,隻殺我軍士,西北形勢一樣會惡化,屆時我軍有生力量被大量消耗,隻能躲在城堡中不敢外出,慢慢的會形成西賊對我軍的心理優勢。”
“嘶,你說西賊會將戰爭重心放在殺人,不在乎攻城掠地?可西賊知我朝富足,財富皆藏於城堡中啊。”韓琦似乎對這種論調很疑惑。
“大人,若我是李元昊,隻要殺得西北邊關沒有了敢於野戰的軍隊,那麽你說得這些,我就可以從戰後的和談中得到。”李現淡淡地說道。
“那我均應當如何應對,感覺上雲說的就跟真的一樣?”韓琦將信將疑道。
李現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他還想以後能夠多多出戰立功呢,連忙說道:“剛才末將隻是推測了一種可能性,但是不排除西賊與我想法不同,覬覦我城堡中的財物也不一定,到時候如果西賊真要攻打堅城硬寨,那我們不介意讓他們在城下流盡鮮血。”
“不過末將智僅盡於此,其他的也是無法想到了,到時候還請韓公、範公多多授以方略。”
夠了夠了,再說有點過了,現在不是漢唐,還是要藏點拙,把風險點出來,若是以後碰到這種情況二人並定會警醒,隻要不派我傻乎乎往埋伏圈裏跳,我就謝天謝地了,李現在旁邊低下頭躬身行禮。
韓琦和範仲淹盯著地圖,久久無語,兩人心中不僅驚訝於這種清醒的危險,也震驚於李現於軍於政的見解,良久,韓琦沉聲道:
“上雲所言並非空穴來風,若在戰場上遇到這種情形,老夫定要謹慎對待!”
轉頭看了看範仲淹,兩人相視一笑,雙方眼裏盡是對李現的欣賞之意,韓琦拍拍李現的肩膀:“今日回家看看,明日再回營,後日辰時初刻,從軍營出發,到時候官家說不定也在,你把上次那套再整一遍,讓你在官家麵前露露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