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179章


  天乾七年。


  江南一處小鎮。


  顧辭和宋詩離開京城之後就定居到了這邊,這裡民風淳樸,相對居住的人也少,年輕人都出去做事了,留在這的也都是一些老人、孩子。


  當初看到顧辭一家三口乘著大馬車出現的時候,各家各戶私下還說了不少話。


  只因這夫妻二人看著便不像是普通人家,婦人清雅秀麗,女兒鍾靈毓秀,尤其是那位男子,更是一身藏不住的天潢貴胄,他們這座小鎮上的人大多從出生開始就住在這了,見過最大的人物也不過是知縣老爺,陡然間瞧見這樣的一家三口,哪能不吃驚?

  最初的時候,他們還擔心這一家三口不好相處,平日里就算見到也不敢打招呼。


  可日子久了,他們便發現,這一家三口的脾性是真好。


  婦人性子溫和,小孩嬌俏可愛,那位跟神仙一樣的男子也是整日面上掛著笑,看著便十分可親。


  再後來


  那位男子突然建了一個私塾,當起了教書先生。


  這座小鎮以前也是有過教書先生的,可半年前,那位教書先生突然病逝,其他人又嫌這太過偏僻,便連束脩,一年積累下來也拿不了多少,自然是不肯來的。


  所以鎮里適齡的孩子都是去隔壁鎮去上學的。


  每天起早貪黑的,辛苦先不說,最重要的是不安全,都是半大的孩子,每天來來回回,這路上若是碰到什麼事,可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所以看到顧辭當起了教書先生,還不要錢,一群人自是高興不已,忙不迭的把自己孩子往顧家那座二進的大屋子送。


  不過雖說顧辭不肯收錢,可他們卻不能真的不給。


  鎮上的人雖然不算富裕,但都是有骨氣的,交得起束脩的就交束脩,交不起束脩的便把家裡最值錢的東西往顧家送,左右不貪這點便宜。


  宋詩私下就著這件事和顧辭說起過。


  顧辭聽聞后也只是笑笑,讓她收下便是。


  這樣又是半年過去。


  顧辭這個私塾算是開出了名堂。


  他性子溫和,教書也不像別的先生那樣一板一眼,他擅長因材施教,也不局限書中的那些內容,總是會擴展開來,和他們講這個世道,講外頭的光景。


  學生都很喜歡上他的課。


  名聲出來了,隔壁幾個鎮的家長也想把自己孩子往這邊送,甚至還有不少富商想花重金打算請顧辭來家中教書,只是都被顧辭給拒了。


  內院。


  宋詩沒讓廚娘幫忙,挽著袖子,親自做著糕點。


  自打顧辭辦了這個私塾之後,她若得空,便會做些糕點送過去,若是不得空的時候,也會讓廚娘做好送過去,她和顧辭並不缺銀錢,看到那些孩子沒有父母陪在身邊,便忍不住多關心一些。


  只不過今日等她做完糕點送過去的時候。


  外間的課堂,除了顧辭,已經沒人了,就連意兒也不在。


  顧辭一身青衣站在屋中,正在收拾東西,見她進來便抬起頭,朝她笑道:「來了。」


  宋詩點點頭,她心裡是有疑惑的,把東西放下后就問道:「他們人呢?」


  這個點,也還沒到下課呢,怎麼一個個都不見了?

  「走了。」


  顧辭笑道,「整日拘著他們,也給他們放半天的假」說完,又給人解釋道,「意兒也和他們一起出去玩了。」


  如此。


  宋詩也就不再多說,只是可惜道,「我還做了好多糕點,這下怕是要浪費了。」


  「無妨,回頭我來吃便是。」


  顧辭已經收拾好東西了,他把綉著青竹的袖子挽下來,然後徑直朝宋詩走來,握住她的手,同她說,「他們都出去了,我們也去外頭逛逛吧。」


  即便做了那麼多年的夫妻。


  宋詩對著顧辭的時候還是容易害羞的,就像現在,她被人握住了手,那張因為歲月又添了幾分溫和秀麗的臉突然就升起了兩朵紅霞,倒也沒推開,只是低著頭,很輕的應了一聲。


  「好。」


  兩人就這樣走出去。


  在家中的時候,宋詩雖然害羞,倒也沒覺得什麼,但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眼見顧辭還是握著她的手,她就忍不住輕聲囁嚅道:「夫君」


  「嗯?」


  顧辭腳步不停,回頭看她,笑道,「怎麼了?」


  見他這幅風光霽月般的模樣,宋詩嘴裡那句話就有些說不出來了,她向來是不知道怎麼拒絕顧辭的,如今也只好搖搖頭,壓著心裡的羞意,輕聲說,「沒事。」


  鎮子上的人各家各戶都認識,瞧見顧辭夫婦出來,便笑著打招呼,「顧先生顧夫人出去逛街嗎?」


  又見他們牽著手,眼裡更是藏了不少笑意,「顧先生顧夫人感情真好。」


  宋詩羞得不敢說話。


  顧辭卻笑容滿面,語氣如常的和他們說著話。


  短短一條街,兩人就碰到了不少人,到後來,宋詩已是羞得只能拿眼睛對著自己的鞋尖了。


  等到人少了,顧辭瞧見身旁人,見她低著頭,臉頰緋紅,耳尖也是一片緋色,似笑似嘆道:「怎麼還是那麼容易害羞?」


  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是個什麼性子。


  顧辭也沒再就這個話題讓人繼續臊下去,牽著她的手,和她說起尋常話,「今早阿蘿送信來了,她本來知曉我們在這住著,打算過來看我們,沒想到」


  他看到身邊的宋詩抬起頭,問他,「沒想到什麼?」


  顧辭笑著把她臉側的發繞於耳後,繼續說,「她又有身孕了,已有兩個月了,潤之擔心舟車勞頓,累了她的身子,便只好延期了。」


  聽說蕭知有身孕。


  宋詩也顧不得羞了,雙眼亮晶晶的說道:「這是好事,等回家我就給她寫信。」


  這些年,他們雖然分隔兩地,很少見面,但書信上卻一直沒短過,尤其是蕭知和宋詩兩人,十天半個月就要給對方寫一封信。


  小鎮雖不大,但煙火氣十分濃郁。


  等走出巷子,也是一片熱鬧景象,小販吆喝叫賣,橋下湖中還有烏篷船輕輕晃蕩,偶爾還能瞧見幾隻犯懶的貓啊狗啊,躲在太陽底下打著盹。


  兩人就這樣牽著手,說著話。


  說著說著便說起以前的事,都是一些在京城時候的事了,顧辭只當她是想念京城了,便側頭同她說,「你若是想念京城裡的人和事,擇個日子,我們回去看看。」


  畢竟。


  她的家人還全在京城。


  便是宋父不好,還有一個自幼待她極好的姨母家。


  她想他們,這很正常。


  宋詩聞言卻搖了搖頭,她仰頭看著顧辭,在人流攢動的街道上,難得沒有害羞,握著他的手說,笑著說,「我懷念京城,那是因為那裡曾有許多我們的回憶。」


  「可如今你和意兒都在我的身邊,那麼無論在哪都是一樣的。」


  「無論在什麼地方,我們都能創造出更多的回憶。」


  她這一生所求,不過是和顧辭相守到老,無論是繁華的京城也好,偏僻的小鎮也罷,只要顧辭在她的身邊,那麼無論是什麼地方,都是她的歸處。


  宋詩的性子其實並不是多好。


  她自卑,怯懦,總是會懷疑自己,擔心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夠好。


  可此時。


  她站在橋頭,看著眼前這個從她還未及笈就已深深愛慕著的男人,沒有躲避,沒有羞怯,坦誠又直白地向他吐露著自己的愛意。


  她說:


  「顧辭,只要你在哪,哪裡就是我的家。」


  餘暉落日把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顧辭那張神仙似的面貌,一生都沒顯過幾次波瀾,除去父母阿蘿之外,也就全部給了宋詩,第一次去宋家提親的時候,還沒邁進門檻就被人告知宋詩已經走了。


  他急著趕過去,連馬車都顧不得坐,好在總算是把人攔下了。


  第二次是去夏國,那時候她已經是他的小妻子,她其實並不是多堅強的性子,愛哭愛紅臉,卻總是對他給予著最大的信任。


  第三次是她生意兒的那日。


  她在產房喊了一天一夜,到後來聲音都弱了下去,他這樣從來不信鬼神的人,卻在那日跪在自己院子里,祈求上蒼保佑自己的妻兒。


  如今他右手常戴一串佛珠,酒肉葷腥更是少沾,也不過是在那日起了誓。


  第四次


  想到那一次又一次的動容。


  顧辭終究還是壓不住心緒,他抬手,在無人注意時,把她攬在自己懷中,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啞聲說道:「我這一輩子,受過讚譽無數,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羨慕我。」


  「可他們不知。」


  「遇見你,我這一輩子才是真的值了。」


  「雲清」


  顧辭擁著她,喊她的字,尾音已經顫抖,「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在我人生最難的時候能夠遇見你。」


  如果沒有那一次經歷,他和宋詩恐怕也不會有這樣的機緣,他或是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或是活著,洗清冤屈,討回公道。


  然後做他高高在上的永安王。


  他應該也會娶一門妻子,從那些世家公侯里,挑一個門當戶對的,余后一生相敬到老。


  好在。


  他遇見了她。


  所以才動了心思,費了手段,娶她為妻。


  埋在他懷中的宋詩在聽到這話的時候,心尖還是忍不住一顫,她這樣天生容易害羞,不敢把愛意泄露於外人面前的人啊,此時縱使聽到周遭人聲鼎沸,竟也捨不得躲開了。


  她抱著心愛人的腰,眼尾早已紅了一大片。


  可她沒哭。


  即便聲音輕顫,但也能聽出她的語氣是歡愉的,是滿足的,「我也是。」


  她這一輩子。


  同樣是遇見了顧辭,嫁給了他,才能說一句「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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