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162章


  竹林。


  顧辭走在前頭。


  宋詩低著頭,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現下是個什麼情況?為什麼顧辭會過來,還有剛才他那句話……究竟又是什麼意思?

  —「本王啊,是來抓本王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是……誰?


  顧辭走得不算快,彷彿是為了特意將就身後女子的腳步,可即便如此,那個女子也只是慢慢跟在他身後,似乎是從未想過要與他並肩同行……一路疾馳過來而未穩的心緒,經了這麼久,終於也變得平靜了。


  他轉過身,剛想同她說話,可一個小腦袋就這麼沖他懷裡撞了過來。


  「唔。」


  兩人發出一樣的悶哼聲。


  還是宋詩先回過神,她捂著腦袋,仰著頭,那雙清亮的杏兒眼在陽光下折射出瑰麗一般的光芒,柔弱的小臉上卻布滿著擔憂,「你,你沒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也沒想到顧辭會突然停下腳步,還會轉過身。


  「你……」


  宋詩看著他,嗓音怯怯的:「你疼嗎?」


  顧辭以往受過的傷數不勝數,如今不過是女兒家的迎頭一撞,哪裡會疼?可他垂眸看著宋詩臉上的擔憂和緊張,倒是忍不住生了幾分逗弄她的心思。


  他輕輕蹙著一雙眉,聲音也不禁弱了幾分,「我若說疼,你待如何?」


  宋詩一見他這幅樣子就著急了,那句「我替你揉揉」的話差點便要脫口而出,後知後覺他撞得地方便羞紅了臉,她側過頭,雙手絞著帕子,耳尖都紅了一大片。


  「你,你……」


  卻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顧辭見她這般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怎麼這麼不禁逗?」頓了頓,又道:「沒有什麼話想問我?」


  自然是有的。


  例如他為什麼會過來。


  例如他先前那話是什麼意思。


  又例如……


  他現在與她同行在竹林之間,與她說笑,又是為了什麼?

  可嘴巴就像是被膠住了一般,明明有著那麼多疑問,宋詩卻硬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又或者……她只是怕自己自作多情,怕心中所思所想,不過是她自己的一場荒誕心思。


  竹林陽光恰好。


  有不少光線透過那還不算茂密的竹葉朝兩人打來。


  老天彷彿格外偏愛這位白衣郎君,明明站得是一樣的地方,可顧辭卻是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底下,被光圈所包圍,而宋詩……卻彷彿是沾了他的光,才分了一縷陽光。


  就彷彿他們的身份一般。


  他是天上雲,而她只是地上塵……這樣的差距,讓她根本不敢發問。


  頭頂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


  宋詩握著帕子的手一頓,不等她抬頭,便聽到顧辭開口,「你沒有話要問我,可我卻有話要問你。」


  鴉羽般的睫毛輕輕一顫,宋詩仰頭看著顧辭,輕聲問道:「什,什麼?」


  顧辭低頭看著宋詩,沒了素日里的溫潤笑容,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端肅了許多,「為什麼要走?」他如今任大理寺卿,掌刑獄,斷冤案,經他手的犯人沒有一個不怕他的。


  倘若陸承策是玉面閻羅。


  雖生得一張好相貌,卻從來不曾言笑,無論是誰,見他都彷彿置身於凜冽寒冬。


  那麼顧辭便是笑面修羅。


  明明前一刻還在與你談笑風生,把酒論談,彷彿根本沒把你當做一個犯人,而是一個舊友,偏偏後一刻卻能直擊你的要害,讓你連絲毫反擊能力都沒有。


  比起陸承策,畏他者更多。


  不等宋詩開口,他又往前一步,直把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了,又道:「為什麼不來找我?」


  就像是有無形的屏障壓在身上,宋詩感覺自己都要透不過氣了,她仰頭看著顧辭的面容,訥訥開口:「我……」


  偏偏喉間的話吞吐半天也說不出口。


  她能說什麼?

  說我父親想讓你娶我?

  說我不想摻和你和崔姑娘的事?

  每一樣都是那麼不堪,她不想說,更不願說。


  可顧辭的話卻還沒有完,他垂眸看她,又道一句,「還有……」他頓了頓,又道:「為什麼不願嫁給我?」


  話音剛落。


  眼前剛剛才低頭的少女猛地抬起頭,她的臉上滿是震驚和不敢置信,似乎是在詫異他是怎麼知道的,「你,你如何得知?」又想到自己那個父親,她臉色又蒼白了許多,「是不是父親,是不是他找上你了?」


  「我都和他說了,他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找你……」


  宋詩的眼圈都紅了,她原本想離得遠遠的,那麼父親便是再想上位也沒有辦法,如此……顧辭也就不會知曉這些腌臟而醜惡的心思,自然,她在他心中的形象還是好的。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她都已經準備放下一切要走了,還是有人把這些骯髒的心思曝露在他的眼前?


  為什麼連她僅有的念想都要破滅?

  明明頭頂陽光甚好,可宋詩卻覺得全身冰冷,恍如置身在冰窖,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就連身子也變得搖搖欲墜起來,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甚至不敢去看顧辭。


  她生怕在顧辭的眼底看到不喜和厭惡。


  「你不用擔心……」


  不知過了多久,宋詩才開口,她低著頭,細白的雙手緊緊抓著帕子,啞著嗓音說道:「我現在就去姑蘇,以後都不會再回京城了,更不會讓父親有機會攀扯你。」


  說完。


  她就想轉身離開。


  眼裡的淚差點就要落下來了,她吸了吸鼻子,咬著唇把眼淚都逼退回去……她再也不想在這待下去了。可步子還未邁出,胳膊就被人拉住了,身後的嘆息和話語如影相隨,「你又怎知我不願?」


  什麼?

  宋詩一愣,她轉頭看去,沒有想象中的厭惡和不喜,身後的白衣郎君仍舊是以往那副溫潤的模樣,只是如今還添了幾分無奈,他抬手把她額前被風吹亂的幾縷頭髮挽於耳後。


  然後垂眸看她,說道:「我今日沒去上朝,你父親也未找我。」


  「那……」


  宋詩一怔,那他是如何得知的?


  「是我今日去宋家的時候知曉你離家,擔心你出事,便讓人私下先去查了一番……」顧辭同她解釋,想到這個丫頭說得話,做得事,他眼眸柔和,語氣卻十分無奈,「怎麼那麼傻?」


  「碰到這樣的事,只想著一味自己承擔,也不知來同我商量?」


  「我……」


  宋詩低頭,語氣似有躊躇,「我以為你不喜歡。」


  顧辭心有七竅,哪裡會想不到她在想什麼?笑了笑,伸手把她納於懷中,然後撫著她的發,與她說,「這事,原本也是我不對,新帝登基,朝中事忙,我又還在守喪。」


  「原是想著等新帝根基漸穩,我服喪結束,再求一份聖旨,風風光光娶你回家。」


  「卻忘了先同你說一聲。」


  「是我不對。」


  宋詩本來還震驚顧辭的舉動,僵直著身子不敢動,此時聽得這話也顧不得胡思亂想,仰頭看人……她是不是聽錯了?他說,要娶她回家?

  可是……


  她想到宋嬋和朱氏說得那些話,還有外頭的那些言論,喃喃道:「你,你不是喜歡崔小姐嗎?為什麼……」


  為什麼又肯娶她?

  唯恐顧辭是因為以往那些事,她忙道:「如果是因為當初的事,你不必如此,當初我救你也不過是因為你和寶安郡主曾對我有恩,你沒必要……」


  話還沒說完。


  頭頂便傳來一句,「我喜歡崔妤,這是誰說的?」


  宋詩低頭,聲音很輕,「外頭人都這麼說……」


  「不過是些坊間的無稽之談。」顧辭搖頭,似有些無奈,「當初永安王府出事,崔家只作壁上觀,雖有違道義,但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沒必要去責怪,至於崔妤……」


  他頓了頓,察覺懷中人悄悄豎了耳朵,笑道:「她如今想擁有的都已失去了,這對她便是最大的責罰了。」


  她最重視的名聲、愛情、他人的眼光,世人的欽羨與稱讚都已經失去了,她的餘生都會活在旁人的流言蜚語和指責之中。


  「何況先帝已經處置過她,新帝又免了她的過錯,我若再做什麼,反倒有違天恩。」


  自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阿蘿。


  是這樣嗎?

  宋詩悄悄抬起頭,看著眼前人,見他面如朗月,笑如清風,心臟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張口還想再說。


  可顧辭卻彷彿猜到她要說什麼似的,先開了口,「我娶你,不是因為你曾對我有救命之恩……」似是覺得好笑,他看著人,繼續道,「若是換作旁人,我會允她榮華富貴,允她如意順遂。」


  「卻不會……」


  宋詩彷彿被蠱惑一般,開口問道:「不會什麼?」


  顧辭俯身低頭,湊到她的耳旁,說道:「不會把自己一生都賠給她。」


  熱氣噴洒在耳旁,心跳猶如疾雷,宋詩仰頭看著顧辭,整個人就像是呆住了一般,慢慢地,她的耳根開始燒起來,然後蔓延到臉頰,以至於整個身體。


  她覺得渾身就像是置身在火焰之中,燙得厲害。


  她就這樣獃獃地看著人,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直到顧辭問她,「還走嗎?」


  她才後知後覺,輕輕搖了搖頭,帶著滿心壓抑不住的歡喜,在如雷的心跳聲中,輕聲答道:「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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