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150章


  陸家這一群人,誰見過這樣的陸承策?他就跪在血泊里,身上、臉上全是鮮血,要不是青天白日,恐怕誰都要以為他是地獄出來的惡鬼。


  駭人的很。


  「無咎?」


  還是王氏先回過神,開了口,「你這是怎麼了?」


  她急著跑過去,看到他這一身鮮血的時候,濃郁的血腥氣讓她忍不住想吐,不過她還是抑制住了,伸手握住陸承策的胳膊想把人扶起來,轉過頭看著一動不動的一群人,厲聲罵道:「還杵在那做什麼,沒看到世子受傷了,還不快去請大夫?!」


  「啊?」一群人在驚愕過後,訥訥道:「是是是。」


  婆子丫鬟們去請大夫,陸修遠等人也圍了過來,看到陸承策這幅樣子,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無咎,你……」


  陸修遠看了一眼滿地的屍體,斟酌道:「是你殺了他們?」


  沒人回答他。


  陸承策還是之前那副樣子,只是在王氏要扶住他的時候,他伸手揮開,薄唇微啟,吐出一個字,「滾。」


  冷硬冰寒的聲音響起。


  王氏被推倒在血泊中,她神情獃滯地看著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這是怎麼了?她錯愕地伸出手,想握住陸承策的袖子,嘴裡也跟著一句,「無咎,你怎麼了?我是母親啊。」


  話音剛落。


  手還未曾觸及,陸承策還是跟之前一樣,伸手揮開了她的攙扶。


  旁人都因為太過驚愕而沒有反應過來,就連一向清明的陸修遠也是如此,倒是陸寶棠在短暫的震驚后收回思緒,她扶起還呆怔著的王氏,然後拉住陸承策的袖子,擰著眉不高興得說道:「哥哥,你是不是瘋了!」


  「你……」


  話還沒說完,她就看到了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明明是屬於她最最親密的哥哥的眼睛,卻讓她覺得陌生極了,那雙眼睛黑沉沉的,一絲光彩都沒有,就像天山上常年不化的雪,又像是地獄里出來的惡鬼,眼眶通紅,雙目黑沉……陸寶棠被看得臉色發白,腳步直接往後倒退,差點就要摔倒了。


  直到她反應過來,陸承策早已經走遠了。


  「哥哥他……」


  陸寶棠十分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到底怎麼了?」她還從來沒看過哥哥變成這幅樣子,嚇死她了。


  無人說話。


  誰也不知道陸承策這是怎麼了。


  陸承策離開后,解決完外面那場大戰的衛言倒是跑了進來,看著陸家這一大家子,他朝陸修遠拱手一禮,然後環顧四周,問道:「侯爺,大人呢?」


  「無咎他……」


  陸修遠看著陸承策原先離開的身影,皺眉道:「應該是回房了。」


  說完。


  他又把臉轉向衛言,奇怪道:「衛千戶,你可知道無咎怎麼了?他看起來有點……」


  這也是衛言奇怪的地方。


  眼見眾人看向他,他也只能搖搖頭,「我進宮的時候,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了,秦國公和陸四爺已經被陛下打入天牢……至於陸大人,等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坐在梅林。」


  「後來他一個人騎馬出宮,我怕出事就跟了過來。」


  「我問過旁人,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過……」衛言停頓了下,猶豫道:「我跟了陸大人這麼多年,他這幅樣子,也只有在寶安郡主仙逝的時候才出現過。」


  聽到這句話。


  眾人少見的沉默了下來,而後一同望向陸承策離開的方向,誰也沒有說話。


  ……


  宮裡的事情已經平定下來。


  長興侯府門前的禁衛都被陸承策和衛言誅殺了。


  這會陸修遠一邊讓人去收拾,一邊去和衛言去商議其他的事,陸老夫人被陸寶棠扶回了正院,至於王氏在換了一身衣服之後還是去找了陸承策。


  過去的時候,丫鬟和她說:「世子不在自己的屋子。」


  「世子他……」


  丫鬟的聲音很輕,「他在先世子妃的寶珍閣。」


  王氏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也沒有過多的反應,彷彿早就猜到了一般,每回無咎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跑去顧珍的舊居,一坐就是大半天,她沒說什麼,只是在走到寶珍閣門前的時候,和丫鬟說了一句,「你們留在這。」


  說完。


  她就一個人推門進去了。


  這會天色已經逐漸昏暗,屋子裡卻沒有點燈,王氏是循了一回才看到陸承策的身影。


  他合衣躺在床上,身上還是那件滿是血污的衣服,背著身,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王氏皺了皺眉,覺得應該是有什麼失控的事發生了。


  無咎從來不讓別人進到這個屋子,就連打掃也都是親力親為。


  他不允許這個屋子有一絲不幹凈,更不允許別人糟踐了這個屋子,可現在……是什麼情況?

  她壓著心裡的疑惑走過去,坐在床前的圓墩上,似是沉吟了一會,她才開口,「無咎,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有什麼事讓你不開心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她。


  王氏也不介意,她就坐在原處,看著陸承策的身影,繼續柔聲說道:「你每回不高興的時候就會一個人躲起來,誰也不理,從小到大都是這幅樣子。」


  「可是,我是你的母親啊……」


  她伸手輕輕撫向他的頭,就像小時候那樣,一寸一寸地撫著,「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和我說。」


  還是沒有人回答她。


  背著身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就像是真的睡過去了一樣,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也沒有給人一點回應。


  王氏輕輕嘆了口氣,她收回手,放在膝上,垂著眼默聲道:「我這段日子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如果我當初對寶安好一些,你們兩人是不是會過得好一些?」


  「至少在她活著的時候,你們能過得輕鬆,開心一些。」


  她也是自從崔妤那件事之後才想明白,沒有什麼比一家人開開心心的更重要了。


  這世上沒有合心意的兒媳。


  婆媳天生就是對立的,可比起旁人而言,顧珍好的實在是太多了。


  「我其實也不是討厭那個孩子,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又那麼聰慧可愛,誰見了不喜歡啊?可是我只要一想到,我嫁到陸家,吃了那麼多年的苦,憑什麼她進來就能好好的?」


  「因為這股心情,我總是忍不住想給你們使絆子,想讓她過得不開心……」


  王氏握緊了手裡的帕子,艱難地向自己的兒子吐出了一直壓抑在心裡的那句些話,外頭的天色越來越昏暗了,屋子裡更是變得漆黑一片,她低著頭,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又說道:「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一定會好好待她。」


  原本以為還是不會有人答覆她。


  她也想著把這個空間留給陸承策,可就在她準備起身的時候,原先一直不曾說話的人卻開了口:「不會了。」


  他的聲音十分嘶啞。


  像是掐著喉嚨吐出來的字眼。


  王氏也沒聽清楚,問道:「無咎,你說什麼?」


  陸承策卻沒再說話,他躺在床上,背著身,緊閉著雙眼,雙手緊握成拳放在胸前,像是在極力剋制著什麼……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就算從頭再來,她也不會再回到他的身邊了。


  她……


  已經徹徹底底放棄他,愛上別人了。


  「無咎?」王氏喊了人一聲,沒聽到答覆,還想再開口詢問的時候,卻聽到他恢復以往的清冷嗓音,「我想一個人,安靜會。」


  王氏其實不想離開,她察覺出陸承策有些不對勁,很不對勁。


  但是她也能察覺出,陸承策現在不希望她在場,猶豫了一會,她也沒再說別的,給人又掖了一回被子,她就起身離開了,走得時候,她還是轉身看了一眼屋子,眼見裡頭還是沒有動靜,輕輕嘆了口氣,走了。


  門開門合。


  屋子裡又恢復成原本的面貌了。


  陸承策保持著原先的姿勢沒有動,他知道今天的情緒很不對勁,所以他才會在看到那些人的時候,剋制不住自己的殺心,大開殺戒,所以才會在他們朝他伸出手的時候,冷硬得讓他們滾。


  他開始討厭這個世道,討厭所有人。


  甚至。


  包括他的家人。


  回來的這一路,他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換一條路選擇,那麼他和阿蘿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他寧可死,也想守著她,那麼至少她不會扔下他,放棄他。


  越想。


  他就越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心裡就像是被撕碎了一個口子,放出了一隻怪物。


  那隻怪物和他說,都是他們,是他們的存在讓你放棄了你最心愛的人,如果沒有他們,你們還是恩愛的一對。


  那隻怪物還和他說,你看看你,多沒用啊,想要守得公道大義沒守住,心愛的女人也不再屬於你,你這一生,到底有什麼是成功的?你真是無用至極!

  他的內心在拚命的掙扎,一邊是殺戮的怪物,一邊是從前的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


  陸承策終於睜開眼睛,那雙在夜色里都遮掩不住血色的眼睛流露出無盡的痛苦,他死死握著身上的錦被,壓抑著自己痛苦的內心,他有什麼資格去怪別人?

  是他自己選擇了這條路。


  是他自己主動放棄了她。


  是他……


  沒能守住他的堅持。


  這一切,原本就是他的錯,與旁人無關。


  夜更加深了,晚風拍打著樹枝,窗子也被拍得呼呼作響,陸承策躺在床上,他閉著眼睛,不知道過去多久,寶珍閣內傳出一陣壓抑的哭聲。


  就是聽著,都讓人心生酸楚。


  幾日後。


  秦遂和陸昌平的結局定下來了。


  兩人以下犯上,當即處死,至於秦、陸兩家雖然未曾參與此事,但到底惹怒天顏,兩家被收回爵位,往日在京中頗負盛名的兩個家族也終於敗落下來。


  ……


  今日天朗氣清,一輛烏木馬車從城中向城外駛去。


  蕭知依偎在陸重淵的懷裡,聽他說著那些事,有些不解道:「我還是不太明白,陸昌平既然這麼恨陸家,為什麼不直接處置了他們,而是派禁軍守在外頭?」


  恨了十多年,直接殺了他們不是更好嗎?


  陸重淵撫著她的長發,語氣淡淡得說道:「他太自信,沒想過自己會輸,被欺壓了這麼多年,他自然不想就這樣放過陸家人。」


  恐怕陸昌平是打算等塵埃落定,重新回到陸家,把以往她們賦予他的,全部加倍償還吧。


  可惜。


  他機關算盡,聰明反被聰明誤。


  聽人這麼說。


  蕭知皺了皺眉,倒是也沒說什麼,過了一會才道,「好在是把這個人解決了,要不然有這樣一個人,我還真是覺得毛骨悚然。」她至今都沒法忘記宮裡,陸昌平做得那些事,說得那些話。


  這樣的人。


  太能忍耐,也太恐怖。


  和他為敵,實在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


  「別怕。」


  陸重淵攬著她,一面撫著她的長發,一面道:「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蕭知聽到這話,眼尾倒是跟著彎了起來。


  她仰頭看著陸重淵,笑了起來,輕輕應了一聲,「嗯。」她信他。


  馬車還在不停地往前駛去。


  蕭知和人說了一會話又坐不住了,她掀開車簾往外看,嘴裡嘟囔著,「怎麼還沒來啊?」話音剛落,她就看到一個身影,遠處過來一人一騎,一個白衣公子坐在馬上正朝這邊過來,似是看到她的身影,那人的嘴角漸漸彎起一道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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