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143章
話音剛落。
屋子裡的主僕兩人就皺了眉,如意率先說了話,「這麼個要緊時候,您要不還是尋個說法給拒了吧。」
五爺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主子待在家裡,千萬別四處亂走,如今戰事未定,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更何況還有虎視眈眈的秦國公等人。
主子在家裡,有人護著,必然不可能出事,可若是進了宮……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蕭知這會還靠在床上,聞言是細細思索了一番,端佑帝以前頭疼的時候也會找她進宮,也不做別的,就是讓她陪著說說話。
如今陸重淵受命出征,她若是不去反倒讓人奇怪,何況躲得了一次,難不成次次都能躲掉不成?
她手壓著錦被,問了一句,「來得是誰?」
外邊丫頭恭聲答了,「是以前常來的小李公公。」
那便是李德安的乾兒子,李祥順了,沉吟一會,蕭知抿了抿唇,還是開了口,「替我梳妝吧。」
「主子……」如意還是有些擔心,這真進了宮,他們這些人跟不進去,主子在裡頭會發生什麼事,他們根本不知道。
「沒事。」
蕭知掀開被子坐起身,現在還不清楚秦遂等人到底是打算怎麼做,這樣和他們犟著也不是回事,倒不如入那虎穴看看……何況,她猜想秦遂也不會把她怎麼樣。
就如陸重淵所說。
秦遂既然要謀反,必定是要找個替罪羔羊,總不可能赤白白的闖進宮殺了端佑帝等人了事,天下百姓可還沒瞎呢,哪裡會擁戴這樣的人做君主?最好的替罪羔羊便是她的哥哥,和陸重淵。
如今陸重淵手握大燕大半兵馬。
想要讓他做替罪羔羊,怎麼可能沒個籌碼?便是她入了宮,真被秦遂的人拿下,也不會出事。
他們只會把她當做威脅陸重淵的籌碼。
這也是她為什麼願意冒險一試的原因,與其等著秦遂等人想法子,倒不如她自己送上門,距離陸重淵離開也有一段日子了。
她不想再等了。
何況,她篤定陸重淵在宮裡另有準備,那個男人行事向來縝密,必定會想到每一種可能,她不擔心。
笑了笑。
蕭知神情自若,十分坦然,「好了,替我梳妝吧。」
……
車馬從都督府駛出后就往皇城的方向去。
進宮后不能帶人,蕭知索性就一個人都沒帶,留下如意在府里,走得時候囑咐了一句,若是她午間還沒回來,就讓她帶著那方西南王給她的雙魚玉佩去順德當鋪找李掌柜。
以備不時之需。
馬車已經是駛到長街上了。
臨近年關,可今年的京城卻是一絲喜氣都沒有。
她伸手掀起車簾,往外頭看去,即便是最繁華的一條街,也不見張燈結綵,有不少鋪子甚至直接關了門。
也是。
戰事還沒定,端佑帝如今又是那樣一副身子骨,誰有這個心思過年?
搖了搖頭。
蕭知沒再看,伸手落下手裡的布簾就重新靠回到馬車上,閉目養神了。
半個時辰后。
她出現在了帝宮前。
李德安親自過來迎得她,像是鬆了一大口氣,行過禮后就壓著嗓音和她說話,「可算是把您盼來了,陛下的頭疾又犯了,這回比之前還要嚴重,底下的太醫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就是不管用。」
「老奴也是沒辦法了,想著只能勞您辛苦一趟,看看能不能讓陛下好受些。」
蕭知不置可否,她其實能有什麼法子?不過是端佑帝的心理作用罷了,可來都來了,她自然也不會表露出來,朝李德安露了個笑,語氣溫和,「我盡量。」
說話間。
兩人已經走到了里殿。
滿屋子的宮人、太醫,都戰戰兢兢跪在地上。
而明黃色帷帳內,形容消瘦的男人正一邊捂著自己的頭,一邊把桌子上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乾淨,有不少青瓷茶盞、果盤一類的東西砸在地上分裂成碎片,打在人的身上。
有些額頭、臉上還冒出了血珠。
誰也不敢呼疼,更不敢去擦拭,生怕會讓龍床上的男人更為生氣。
「沒用的東西,連這點小病都治不好,朕養著你們有什麼用?!」端佑帝大概是喊得時間太久了,現在聲音都有些啞了。
像冬日裡風乾的老樹枝。
乾澀。
難聽。
蕭知站在李德安身後,悄悄往龍床上瞥了一眼,瞧見端佑帝如今這幅樣子,有些心驚,距離上回見到端佑帝也不過過去半個月,怎麼狀況竟然差成這幅樣子?
如果以前的端佑帝只是看著消瘦,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英姿勃發。
那麼現在的端佑帝……
儼然已經成了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身形消瘦,全身上下恐怕都沒幾兩肉,頭髮白了一大半,因為太瘦,臉頰都凹了下去,顯得眼睛十分突兀,眼下更是一片青黑。
李德安沒去看跪著的那群人,走上前,恭聲朝人說道:「陛下,榮安郡主來了。」
原先還暴怒著的端佑帝忽地止住了怒火,他手裡還握著一個青瓷枕,聽到這話竟是沒往底下砸,反而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蕭知,皺了皺眉,半響才啞聲開口,「榮安怎麼來了?」
雖然怒火未消,但語氣卻是平緩了許多。
蕭知收回思緒,走了幾步,朝人行禮之後,溫聲答道:「我在家裡也沒什麼事,想著近來天氣乾燥,便拿了一些舊日準備的秋梨羹,給您潤潤喉。」
她說話尋常。
沒有被眼前的陣仗嚇一跳,也沒有過度的諂媚。
端佑帝看著她,心裡那口氣,竟是慢慢地消散開去,他放下手中的枕頭,靠在床上,勉強朝人露了個笑,「好了,你坐吧。」
李德安眼見這幅情形,總算是鬆了口氣。
他心裡不由慶幸,幸好自己賭對了,把這位榮安郡主請了過來,要不然就陛下先前那副樣子,就算有再多的靈丹妙藥也不頂用啊。不過……他還是有些驚訝的,這位榮安郡主面對陛下的態度也實在太坦然了些。
半點害怕都沒有。
彷彿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所以可以如此坦然。
皺了皺眉,這會倒是也不適合多想,他揮了揮手讓跪著的那些人都退下,又讓人把地上的碎瓷片都收拾乾淨,然後親自捧了兩盞茶,一盞奉給端佑帝,一盞奉給蕭知,「陛下,您瞧榮安郡主多關心您。」
端佑帝看著蕭知笑了下,「秋梨羹呢?我嘗嘗看。」
底下的人早有準備,一聽吩咐就忙送了過來,端佑帝倒是很給蕭知面子,半句話也沒說,接了過來就喝了半盞,就著溫水的秋梨羹,不稠,也不是很甜,正好讓他干啞的嗓子得到了熨貼。
大概是覺得不錯。
端佑帝破天荒的竟然又要了一盞,等到喉嚨漸漸潤了,他才看著蕭知,問了一些尋常話,大多都是一些閑話家常,例如自己一個人在府里如何的話。
又問她身子如何,底下的下人伺候的盡不盡心,要不要從宮裡撥些宮人去伺候。
蕭知一一答了。
說了半天話,端佑帝倒是一點燥氣都沒有,頭也不疼了,就連胸口那股子憋悶的火氣竟然也消下去了,他自己都覺得奇怪,每回見到這個丫頭,彷彿再大的火氣都能被人輕易撫平一般。
屋子裡沒有旁人。
他靠在床上,看著蕭知,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問了一句,「外頭那些謠言,你可知曉?」
蕭知正低著頭,剝橘子,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不過很快她就繼續剝起了橘子,倒也沒瞞人,把橘子遞給他之後,輕聲答道:「知道。」
端佑帝接過橘子,沒吃,問她,「你覺得那些謠言是真是假?」
服侍在一側的李德安一聽這話就變了臉,這話可不好回答,他生怕榮安郡主答不好惹怒陛下,剛想幫人一把,蕭知卻開了口,「陛下覺得是真是假?」
李德安的臉色更為慘白了。
這位榮安郡主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看了一眼端佑帝的臉色,果然剛才還算和煦的面容,此刻又變得黑沉起來,他心下一個咯噔,這回卻是連話都不敢說了。
不過很快。
端佑帝又恢復如常,他看著蕭知笑了下,竟是很爽朗的樣子,「你這性子還真是像極了一個人。」
全天下也就那個孩子才有這樣大的膽子。
吃了一瓣橘子,酸甜正好,他靠在引枕上,半響后才淡淡答道:「朕知道是真的,但有時候,真的只能變成假的。」
「朕也捨不得那個孩子,小時候,朕也抱過他,教他讀書寫字。」
「但朕……」他語氣幽幽,「首先是大燕的君主,其次才是那個孩子的皇伯父。」
所以顧辭非死不可。
蕭知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竟然沒有覺得怎麼生氣,大概早就猜到會是這樣一幅局面了,縱然眼前這個男人表現的再悔恨,再痛苦,他也不可能為自己做的那些事承擔應有的後果。
沒有說話。
也不想說話。
殿中突然就安靜了下去。
端佑帝看著蕭知,問了一句,「榮安,你是不是覺得朕不是一個好君主。」
話音剛落,不等蕭知回答,外頭突然傳出幾聲尖銳的嗓音,「你們,你們是什麼人?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誰准你們進來的!」
「啊!」
伴隨著宮人的尖叫聲,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腳步沉重,一看就有不少人。
李德安臉色一變,低呼:「陛下。」
端佑帝也變了臉色,他握著手中的茶盞,往前看去,很快,布簾被人掀起,一群身穿盔甲,手持長劍的男人打外頭進來。
李德安擋在前面,斥道:「你們是什麼人?!」
隊伍分散開,從中走出來一個男人,正是身穿官服的陸昌平,他笑容晏晏,不復以往那般軟弱可欺的樣子,與身側兩隊人金戈鐵馬的氣勢不同,竟是十分溫和的拱手朝端佑帝和蕭知各行了一禮,笑道:「請陛下、郡主移步。」
蕭知坐在椅子上,原先一直不曾說話。
等到瞧見陸昌平的身影,眼皮輕抖,有些意外,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