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139章


  東宮。


  已是子時。


  夜深更漏,可主殿燭火通明,隱約還能透過紗窗看到裡頭端坐著的身影。


  「太子妃。」


  平日服侍在顧珒身邊的內侍見秦嘉過來,忙迎了過去,朝人恭恭敬敬的請了安。


  秦嘉點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屋門,見裡頭身影如常,好看的遠山眉便幾不可聞的皺了起來,「殿下如何?」


  「還是老樣子,晚膳沒吃,剛才又送了些熱乎的東西進去,恐怕還是沒碰……」內侍輕輕嘆了口氣,「明兒個還要上朝,可殿下現在這幅樣子,等明日怎麼撐得住啊?」


  耳聽著這番話。


  秦嘉的眉頭便又鎖緊了一些,她像是沉吟了一會,出聲,「我進去看看。」


  內侍輕輕應了一聲,他走上前,輕輕叩了叩屋門,同裡頭人稟道:「殿下,太子妃過來看您了。」


  無人應答。


  內侍還想再說。


  秦嘉卻直接伸手,推開了緊閉的屋門。


  夜裡風大,隨著門開,外頭的寒風也就順著空隙打了進去,吹得燭火幾個晃動,好半響的功夫才消停下來,顧珒沒有轉身,依舊以背對的姿態坐著。


  但微微半側的臉頰,還是能夠看見他微擰的眉頭。


  「把門關上。」


  他開口,聲音有些嘶啞。


  秦嘉挑了挑眉,也沒說什麼,隨手把門關上后便走了進去。


  桌子上擺著珍味奇膳,道道色香味俱全,卻被冷落一旁,而坐在椅子上的那個男人也不復以往溫潤端持的模樣,他低著頭,弓著背,披頭散髮,十分頹廢。


  她是個驕傲的人,就如她的皇后姑姑一樣。


  縱然嫁給顧珒這麼久,縱然心裡已經有他,也學不會小意奉承那一套。


  如今見他這幅樣子,也只是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聲音冷硬又淡漠,「你想作踐自己到什麼時候?」


  顧珒向來脾氣好。


  若放在平日,恐怕也只是無奈笑笑,然後說幾句溫和的話,但他今日受得打擊顯然太大了,這會竟有些綳不住情緒,啞著聲音喝道:「出去!」


  「不吃不喝,躲在屋子裡不見人。」


  「顧珒……」秦嘉沉著臉,直呼他的名字,「難道你就這點本事了嗎?」


  像是再也忍受不住,顧珒漲紅著臉,胸口也不住起伏著,他殷紅著眼,砸碎了手中緊握的茶盞,看著秦嘉,厲聲喝道:「孤讓你出去!」


  外頭幾人聽到這番聲響都嚇了一跳,忙推門進來,秦嘉沒有理會他們,依舊看著顧珒,話倒是對他們說的,「出去,沒有本宮的吩咐,都不準進來。」


  聲音很沉。


  眾人不敢不聽,互相對視一眼,還是都退了出去。


  殿門重新被合上。


  秦嘉看著還漲紅著臉的顧珒,沉聲說道:「顧元祐,你到底在躲避什麼?就因為他們的話?因為你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緣故?」


  顧珒臉色發白,雙手也緊握成拳,他顫抖著兩片唇想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都吐不出。


  難道不是嗎?本來就是因為他,如果不是因為他,父皇和母后又何至於對永安王一家下毒手?是他的無能,害了旁人。


  想到這一年多為永安王府奔前走後,想要為叔父他們討回一個公道,可現在看來,他就像是個笑話……


  叔父他們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也會覺得他假惺惺吧。


  若不是因為他。


  他們何至於落到如此下場?


  殿內明明擺足了銀絲炭,可他還是覺得很冷,就像是置身在冰窖一樣。


  秦嘉看著他這幅樣子,終於還是嘆了口氣,她彎下尊貴的身軀,蹲在顧珒的面前。


  而後。


  她伸手,覆蓋在他微微打顫的手上,輕輕地包攏在自己的掌心中,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和,「顧元祐,有些事與你無關,就不要攬在自己身上。」


  秦嘉突然的溫和讓顧珒有些茫然,神色怔怔地看著她,聽她繼續說道:「比起他們,你雖然有諸多不足,可你也有比他們好的地方。」


  「你性子溫和,為人善良,最主要的是有容人之心……」


  「你會廣納賢才,也會聽從他們的諫言,比起許多獨斷的上位者,你比他們好的太多了。」


  「父皇和母后……」


  秦嘉抿了抿唇,沒有往後說。


  對於姑姑和姑丈的做法,她並不認同,甚至有些厭惡,但他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太子以後可以更好的坐在那個位置。


  所以,有些話,她不能說。


  她只能握著顧珒的手,直視他茫然的眼睛,道:「有些事,發生了,有些錯,也已經鑄成了。」


  「我們只能向前看,而不是耽於這些過錯之中,一味地責備自己,若是……」她稍稍停頓一瞬,「永安王一家泉下有知,恐怕也不會希望看到你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殿中靜默良久。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珒才啞著聲音說道:「那我應該怎麼做?」


  秦嘉問他:「您原本打算怎麼做?」


  原本?


  顧珒眨了眨茫然的眼睛,須臾之後才啞聲道:「還永安王府一個真相和公道。」


  這是他最初的期盼。


  那些英魂不該被污名遮蓋。


  「那就按您想做的,去做。」秦嘉握著他的手,想起當日蕭知同她說得那些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鄭重道:「這件事或許並不容易,但我……會陪著您。」


  她沒有聽從姑姑的話,去跟太子說,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帝王。


  這世上有太多的事,都沒有定義。


  並不是驍勇善戰、獨斷堅決便是帝王,一個心懷天下,有仁義之心的人,一樣也能成為一個受萬人愛戴的君王。


  她會喜歡上他。


  不正是因為他的善良和仁慈嗎?

  顧珒彷彿還沒有回過神,他獃獃看著秦嘉,不知道過了多久,蒼白的臉上終於綻開一抹晴日。


  顧珒想要還永安王府一個公道,其實並不容易。


  這件事涉及了他的父皇,他的母后,甚至還包括他的外祖一家……倘若真想重新開審,那便是把他們的過錯擺大眾面前,沒有一個王侯貴族會希望旁人來點評自己的過錯。


  更何況……


  還是宮裡的那幾位。


  ……


  而就在顧珒為這件事奔波的時候,邊防又傳來消息了。


  當初大家以為夏國式微,縱然下了戰書,也沒有多少人放在眼裡,就如端佑帝所言「區區一個小國,兵馬都沒有多少,難不成朕還會怕他們不成?」


  可與他們料想的不同。


  夏國來勢兇猛,十幾日的功夫便讓大燕連失了幾座城池,甚至還在以不可阻擋的架勢往京城的方向過來,一時間,人心惶惶,不僅是坊間百姓人人自危。


  就連朝中官員亦是如此。


  他們安穩的日子過得實在太久了,這些年,邊防有西南王和陸重淵坐鎮,偶爾幾次戰役也都是以大捷收尾,如今西北雖然沒了陸重淵,但番邦也沒有來犯。


  久而久之。


  太平日子過久了,大家也就越來越懶散了。


  突然傳來這樣的消息,不管是京城裡的百姓,還是別處的百姓,都變得慌張起來。


  都在打仗了,能不能活都不知道,他們哪裡還顧得了別的?民怨沸騰之下,一個個都開始說道起來「如果真是端佑帝冤枉了永安王一家,重新審查,洗清真相便是。」


  「就是,不過是一份罪己書,只要他寫了,就不會打仗了。」


  「真是的,難不成真要死很多人,他才肯認錯嗎?」


  ……


  這些聲音原本只是小範圍的傳播,可說的人越多,聲音也就越發響亮,等傳到皇宮的時候,端佑帝免不了又發了一頓脾氣,接連罰了不少人也無濟於事。


  早朝上。


  端佑帝端坐在椅子上,手裡握著百里加急送過來的摺子,越看上面的內容,他的臉色越沉,「冀州失守,瀛州失守,朔州失守……」他每說一句話,臉色便越沉。


  等說到最後,再也忍不住。


  手上的摺子往底下砸,厲聲罵道:「飯桶,都是飯桶,他們都是做什麼吃的,連夏國的幾萬兵馬都扛不住?!林尉,你這個兵部尚書是怎麼當的?」


  林尉面色發白,往前幾步,拱手道:「陛下,夏國兵馬雖然少,但顧辭……顧辭早年有遊歷的經驗,對於大燕的地域十分了解,他又是趁大家不備偷襲。」


  「所,所以……」


  明明是寒冬臘月,可他卻滿頭大汗,說話也變得越來越磕磕巴巴。


  端佑帝沉著臉,斥道:「朕不是來聽你說廢話的,你就說,現在怎麼處理?」


  「這……」


  「怎麼?」端佑帝見他這幅樣子,臉色黑如墨,「我大燕難不成還沒有能迎敵的人?」


  「陛下,顧辭如今所在的區域當初是由陸都督統轄,這一年雖然另指派了徐將軍過去,但他畢竟年邁,恐怕不敵顧辭的兵馬,若是從京中或者其他地方調任,對西北地形不熟……」林尉低聲答道。


  「其實顧辭所言……」


  他這話還未說完,端佑帝就立刻拉下了臉,直接拿著一旁的杯盞往底下砸去,「放肆,我泱泱大燕,何懼大夏這個螻蟻小國?」


  他往底下看去:「有哪位愛卿願意領兵前去?」


  眾人左顧右盼,卻都沒有應聲。


  端佑帝見這幅畫面,氣得直接紅了臉,他連稱三個「好」,最後手撐在扶手上,冷聲道:「沒有人去,朕就親自去!」


  「朕就不信……」


  他一邊說話,一邊起身。


  但不知道是不是用力過猛,還是近來沒有休息好的緣故,猛地一起身,身子就往後砸去。


  「陛下!」


  「父皇!」


  端佑帝由李德安扶著坐穩,臉上的神色卻不復先前,反而有些茫然和怔忡,他突然意識到,他是真的老了……可他縱然老了,也不可能向別人認輸!


  更不可能如顧辭所願,寫下罪己書!

  他沉著臉,看著底下,想著誰能去迎戰,可看了許久,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選,就在這個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一聲稟報:「五軍都督陸重淵請見陛下。」


  這一聲通傳,猶如平地乍起的驚雷。


  剛聽到的時候,大家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一個個都忍不住嘀咕起來。


  「誰?」


  「陸重淵?」


  「他怎麼會來?他的腿不是廢了嗎?」


  ……


  端佑帝也有些納罕。


  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李德安會意,揚聲道:「宣。」


  沒過多久。


  殿門外頭走進來一個人。


  他穿著一身緋色朝服,腰系玉帶,手拿笏板,逆著光打外頭一步步進來,在眾人或是震驚、或是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正中間,而後面向龍椅上的男人,淡淡道:


  「臣請旨,迎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