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蕭知是在花廳見的崔妤。


  沒有崔妤想象中的為難和折騰,等她行完禮,座椅上的女人便開口了,「東西都在這,你看看吧。」


  丫鬟把賬簿遞到崔妤的跟前。


  事關中饋一事,崔妤生怕蕭知給她下絆子,未免之後出什麼事,她自然不敢冒失行事,同蕭知又福身一禮后便坐在一旁,認認真真看了起來……她在看賬本的時候,蕭知一直都沒有說話,就坐在一旁喝著茶。


  面對她這番小心謹慎的樣子,她也沒有多說什麼。


  眼見她看完最後一本,翻到最後一頁,這才移開茶碗,語氣淡淡的問道:「好了?」


  「是。」


  崔妤合上手中的賬本,起身朝蕭知行了一禮,態度恭敬的,同她客氣道:「您記得很詳細。」縱然她再不喜歡蕭知也不得不說一聲,蕭知記得賬本是她看過最詳細的,甚至比她以前在家裡管家的時候,記得還要清楚。


  每一筆進賬和支出都清清楚楚,就算日後要盤查起來也十分容易。


  「好了,你就拿著這些東西走吧。」蕭知放下手中的茶盞,落在桌子上,然後握著帕子擦拭了下嘴角,開始逐客了。


  就這麼容易?


  崔妤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她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總覺得這個女人私底下還藏了一手,總覺得她還設下什麼陷阱等著她跳……但對牌是真的拿到了,現在就在她手中,賬本也是盤查清楚了,沒有一絲問題。


  那麼到底還有哪裡不對勁呢?


  她不知道。


  她只是覺得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這個女人不會這麼輕易的把中饋交給她。


  大概是因為這麼一層想法,崔妤沒有離開,反而立在原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眼見崔妤杵在那邊,擰著一雙眉,沉吟的樣子,蕭知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和崔妤認識這麼多年,就如崔妤了解她一樣。


  同樣,她也很了解崔妤,自然也就知道此時的她是在想什麼。


  恐怕是在思索哪裡不對勁吧,或是在想,她會在什麼環節給她使絆子吧?不過崔妤這回是真的太過小心了,這中饋,她要,她求之不得。


  也正好讓她看看。


  崔妤是怎麼填補這個填不完的洞。


  扯唇笑了笑,蕭知抬起下巴,嗤聲笑道,「怎麼,還不走?還是你打算留下來同我們一道用膳?」手中的帕子輕輕拂過嘴角,她看著崔妤笑道:「我想,我同世子妃的關係還沒好到這個程度。」


  她這話,怪是讓人難堪的。


  縱然向來習慣用「溫柔的面容」對外人的崔妤,一時也有些綳不住,偏偏她又說不出別的,只好抿著唇朝蕭知又福身一禮,然後讓順心抱著賬本打算離開。


  可還沒走到門口。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淡淡的女聲,「對了,我聽說世子妃和柳夫人很是交好?」


  腳下步子猛地一頓。


  崔妤心下微驚,她僵硬著身子,梗著脖子,回頭去看蕭知。


  但座上的女人在說完這句話后就沒有其餘反應了,她就坐在椅子,因為處於逆光的位置,看不清臉上的情緒,只能看到她一身紅色牡丹裙,雙手交握放在膝上,姿態優雅、面容平淡的看著她。


  不知道她是知道了什麼,還是不知道。


  崔妤的聲音有些僵硬,但還算平穩,「我跟柳夫人在閨中見過幾回,關係還算可以。」


  「哦?」


  蕭知笑笑,「是嗎?」


  而後,她像是沒了興緻似的,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看著崔妤的方向,下頜微點,十分驕矜的趕人,「行了,你走吧。」


  崔妤抿著唇,她原本是想再看看蕭知的面容,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但離得太遠,有些看不真切。


  又怕蕭知發現什麼。


  她也只好壓著心悸,又朝人一禮后領著順心往外走去。


  等她走後……


  如意擰眉道:「您是覺得,蕭家那事同她也有關係?」


  「不是覺得。」


  蕭知叩著桌子,看著崔妤離開的身影,扯了嘴角,嗤聲,「是肯定。」


  「那……」


  「那什麼?」


  蕭知扯起嘴角,笑意有些冷,「和她打了這麼多回交道,難道你還不清楚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咱們這位世子妃啊,向來是最清白不過的了。」


  她向來都喜歡隔岸觀火。


  明明自己燒起了一把火,把事情攪得一團亂,卻總能讓大家忽略她,還真是清清白白崔方儀,從頭到尾,她可真是一點塵埃都不染呢。


  邊說邊起身,看著如意有些憤慨的面容,又溫和的笑了下,「行了,這日久天長的,我就不信她真能一輩子都偽裝下去。」


  「等著瞧吧。」


  ……


  另一邊。


  崔妤一路領著順心走出五房。


  這一路,她甚至不敢回頭,生怕看到那雙探究打量的眼睛,她不知道那個女人究竟知道了一些什麼……但想到剛才她說話時的樣子,這顆心就揪得不行。


  順心的小臉也有些發白。


  等走出五房后,她就壓制不住自己的驚懼,低聲問道:「主子,您說,那個,那個女人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麼?」


  崔妤抿著唇,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我不知道。」


  那日去茶樓的時候,她特地打點過,不會有人知道她跟白盈盈見過面,但其實就算知道,那又如何?她跟白盈盈本來就是閨中舊時,如今各自成婚,說幾句閑話家常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就算她找到白盈盈那邊,也查不出個什麼。


  她只是點出了蕭家人和蕭知的關係,還是被白盈盈「逼迫」著說出的,從頭到尾,她可是什麼都沒有做,是白盈盈找到了蕭家人,是白盈盈買通了蕭家人,是蕭家人見錢眼開傳出了那樣的謠言。


  自始至終。


  她都是清清白白的。


  想到這。


  崔妤原本還因為擔心而高懸的心,稍稍放鬆了一些,彷彿在慰藉自己跌宕起伏的情緒,她捏著手裡的帕子,低聲道:「就算她真的查出我和白盈盈見過面,也沒有什麼證據。」


  對。


  就是這樣。


  但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心裡是這樣想的,但她就是覺得有些不安。


  後來的幾日,崔妤一邊打理著家中的事務,一邊擔憂蕭知給她下絆子,但她等了好幾日也沒等到什麼……反而讓她查出陸家的財務狀況。


  這個看似光鮮亮麗的侯府,財務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以往顧珍還在的時候,侯府的財務看起來還可以,但也都是被顧珍用她那個龐大的嫁妝維持著的,後來王氏管家后,沒了顧珍嫁妝的支撐,侯府的財務狀況便越發不行了。


  等到蕭知管家……


  侯府的財務便只能處於一個「收支平衡」的狀態。


  崔妤看著眼前攤放著的這些賬本,算是終於知道蕭知肯放手的原因了。


  這哪裡是個金餑餑?


  這根本就是一個深淵巨坑!

  順心看著這些賬本,臉色也有些不好看,瞠目結舌的說道:「這,這……怎麼會這樣?不都說長興侯府是城中數一數二的侯府嗎?怎麼這財務竟是糟成這個樣子了!」


  明明當初他們來娶小姐的時候,還拿出了那麼一大筆銀子呢,任誰看到都得誇一聲「不愧是長興侯府」的話。


  可誰能想到,就連嫁妝都能隨手拿出那麼多銀子的地方,私底下的財務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恐怕就算換個普通的世家,也不至於差到這種地步。


  說著說著。


  她又有些生氣,「世子爺怎麼一點都不管啊?」要是早知道這麼糟糕,主子就不應該拿!


  「跟無咎沒有關係。」


  崔妤合上眼前的賬本,沉默著說道,這內宅里的東西,那些老少爺們怎麼可能知道?何況無咎向來不理家中這些俗世事,自然也不可能有人會告訴他。


  「那怎麼辦啊?」


  順心垮著臉,她本來還以為拿到中饋,主子以後的日子會好過些,可如今看來,主子這簡直就是拿了個巨坑!生怕主子為了世子,跟那個寶安郡主一樣賠上自己的嫁妝,她忙道:「主子,您可不能拿自己的嫁妝去填補。」


  「若是只為了姑爺也就罷了,可您看看陸家這麼多人,您的嫁妝是不少,可也養不活這麼多人啊。」


  崔妤自然不會傻到拿自己的嫁妝去填補。


  何況……


  她的嫁妝遠遠不如顧珍。


  顧珍可以拿自己的嫁妝養活陸家人,她卻沒有這個本事,袖下的手緊握著,好半響,她才看著眼前的對牌和賬本,開口,「我想想該怎麼做。」


  「哦?」


  蕭知倚靠在軟榻上,手裡握著一件衣裳,正在綉東西。


  聽到如意的回話,她頭也沒抬,笑道:「所以咱們這位世子妃娘娘,糾結了這麼多日,就想出這麼一個「開支節流」的法子?」


  大概是坐得久了,她重新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然後繼續綉著花樣,懶懶道:「她做得倒也對,就是陸家那些人,恐怕不可能這麼輕易答應。」


  「可不是。」


  如意給她重新換了一盞茶,跟著笑道:「這法子剛出來的時候,陸老夫人雖然沒說什麼,李氏卻不依,去跟那位鬧了一回,她是什麼人啊?那嘴巴一張一合,說得都是不中聽的話。」


  「聽說當眾落了那位好一通臉面。」


  「這後來,咱們那位三小姐也同人鬧了一回……如今外頭啊,不管是陸家那些主子,還是底下那些奴僕,可都沒給那位好臉色看。」


  「還在說,若是您管家,必定不會這樣,把她那些身邊人氣得半死。」


  「這是正常的。」


  蕭知接了話,緩緩道:「事情不扯到他們身上的時候自然覺得沒什麼,可若是牽連到他們的利益,自然一個個都跳起腳,恐怕崔妤以後的日子還有得難受呢。」


  衣襟上的一朵曇花已經綉好了,她仔細看了好一會,對著如意道:「你瞧瞧,怎麼樣?」


  如意湊近,看了一眼,笑道:「您的女紅是越來越好了。」


  蕭知笑笑,也有些滿意。


  上回給楊叔叔和楊嚴綉了呼吸和手腕,陸重淵雖然沒說,但時不時就露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她如今得空便打算給人綉件寢衣,外頭傳來一陣輪椅的驅動聲,她抬眼看去,便見陸重淵進來了。


  「五爺。」


  如意朝他福了一禮便退下了。


  蕭知把手裡的線收完,看著他笑道:「正好,我看看衣服合不合身。」她一面說話,一面拿著衣裳走過去,比了肩膀和手臂,點點頭,「差不多。」


  陸重淵看著她手裡的衣裳,臉上有些綳不住想笑。


  前陣子,看到她給西南王和楊嚴繡得東西,可沒少讓他吃醋,偏偏他又說不了什麼,只能一個人忍著酸勁。


  可在看到她指尖上的幾道細小的傷口時,陸重淵臉上剛剛浮現的笑立刻就沒了,他臉色微變,就連馬上有新衣服穿的喜悅都沒有了,握著她的手,擰著眉,沉聲問道:「什麼時候傷到的?」


  「啊?」


  蕭知一怔,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那些傷痕,倒是沒有什麼反應,「就是些小傷,沒什麼的。」


  她女紅本來就不好,繡得時候,碰到針是難免的事。


  不過習慣了倒也不覺得疼。


  眼見男人一副自責的樣子,生怕他亂想,她忙換了個話題,看著男人問道:「你的腿什麼時候才能起來啊?」


  她記得師父走得時候,說陸重淵的腿已經沒什麼問題了,怎麼這麼久過去了,他還不能起來?

  陸重淵知道她的心思,抱著她的手輕輕吹著,喊了一聲慶俞讓他把藥膏拿進來,然後才同蕭知說道:「腿好了。」


  「那……」


  蕭知不解的看著他,腿都好了,他幹嘛還整日坐著輪椅?


  正好慶俞進來,聞言,便低聲同蕭知說道:「當初五爺受傷,恐怕是咱們大燕的人做的,五爺如今偽裝自己腿傷未愈,也是不為了打草驚蛇。」


  「什麼?」


  蕭知一驚,聲音也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一些。


  她明明記得當初說是陸重淵和遼國對戰的時候,被遼國的人刺中了毒箭,怎麼會變成大燕的人?小臉有些難看,她低頭看著陸重淵,聲音都低了下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相較蕭知的震驚,陸重淵的臉色卻十分平靜。


  他接過慶俞遞來的藥膏,輕輕替她擦著傷口處,看了慶俞一眼。


  慶俞會意,便同蕭知說道:「最初我們也以為是遼國人做的,但事後讓人看了那支箭,雖然很像遼國人慣用的箭弩,可還是能看出裡頭的材質出自大燕。」


  蕭知知道每個國家在各自的軍事方面都會有一些秘密。


  例如大燕的鐵,遼國的馬,夏國的盔甲……


  如果是遼人所為,那麼只是戰場上的事,可若是燕人所為……她的臉色一變,被陸重淵握著的手也不自覺蜷起了一些,到底是誰要害陸重淵?!


  大概是看出蕭知的緊張和害怕。


  陸重淵輕聲安撫道:「別擔心,這事查得差不多了,很快就會有眉目了。」眼見她的小臉還蒼白著,他把手中的藥膏放在一旁,然後揮手,等慶俞走後,才抱著她柔聲說道:「我向你保證過的,不會有事的。」


  許是聽出他話里的冷靜。


  蕭知擔憂的情緒也漸漸少了一些,她伸手緊緊抱住他,輕聲道:「你答應我,要好好的,千萬不能出事。」


  陸重淵撫著她的背,安撫道:「嗯。」


  以往。


  他是沒什麼。


  可如今。


  他有了要守護的人,自是會把平安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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