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長興侯府。
崔妤居住的屋子,這會屋子裡,只有她跟順心兩個人。
陸承策照舊留在錦衣衛,沒有回來,其餘下人也都退下去了,這會她手裡捏著順心呈上來的紙張,低頭看著上面關於蕭知與她母親的事。
幾經周折……
她終於查到了當初那兩位婦人和蕭知的關係。
怪不得她原先一直查不到,原來這母女兩人竟然是從姑蘇來的。
細指輕輕叩著桌面,崔妤捏著手裡的紙,想到上面訴說的內容,她的嘴角逐漸浮現一個十分溫柔的笑,「我好像,許久沒同柳夫人說說話了,你明兒個給文安侯府下個帖子,就說我請她敘敘舊。」
順心跟隨她多年,自然要比旁人多懂一些崔妤的心思。
這會聽著這話,她也只是一瞬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但她卻沒有立刻應聲,反而皺著眉,輕聲說道:「主子,您是打算借柳夫人的手?她已經在五夫人手上吃過這麼多次虧了,還會……」
「以前或許不會。」
「但經過之前那次事,咱們這位柳夫人丟了這麼大的臉面,怎麼可能忍得下這口氣?」崔妤一邊說話,一邊把手中的紙對著燭火。
紙張一碰到燭火,很快就燃燒起來,慢慢地變成灰燼。
她面容含笑得把燃燒了的紙張放進一旁的水盆中,然後握著帕子,細心得擦起了自己的手指,邊擦邊說,「你要知道,這個世上,名聲和臉面對女人格外重要。」
「沒了這兩樣東西,你將寸步難行。」
「柳夫人如此。」
「咱們那位五嬸也如此。」
翌日。
某家酒樓,今日天清氣朗,崔妤和白盈盈對坐著,兩人挑得是一個視野極佳又位置隱蔽的包廂,這會白盈盈正同崔妤說著話,「前幾日收到崔姐姐的來信時,我還不敢相信。」
「沒想到以前那些走得近的,如今都避我如瘟疫,反倒是崔姐姐……」
她似是哽咽了下,後頭的話稍稍停頓了一會,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還願意同我說話來往。」
白盈盈以往和崔妤並未有多少往來,前幾日收到她的來信時,還著實怔忡了一下,不過崔妤無論是婚前還是婚後,在京中都負有盛名,能同她交好,自然不是什麼壞事。
原本是打著同她交好的念頭來的。
但和崔妤說了一會子話,她也忍不住心生幾分親近之意,開始敞開心扉。
崔妤擅長傾聽,說話又溫聲細語的,所以能夠讓人很輕易的信任她、親近她,白盈盈同她說了幾句話,倒也多了些真情實感,這會就握著帕子抹著眼淚。
「朋友之間相處,向來都是這樣的,合則聚,不合則散,倒也沒必要強求。」
崔妤一邊握著白盈盈的手,一邊輕聲安撫道:「何況如今你成婚了,圈子自然也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說到這,她又適時地表露下自己先前未去參加婚禮的歉意,「上回你成婚的時候,我家中正忙,走不開,也沒來得及同你道一聲賀。」
「那位柳公子……」
她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對你可還好?」
聽她說起柳從元,白盈盈的臉一下子就黑了起來,她緊緊抿著唇,半響都沒開口,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沉著臉說道:「他就是個潑皮無賴,指望他對我好,我還不如指望明天太陽打西邊起來。」
有誰見過新婚當日,因為下雨,直接給新娘落臉面的人?連火盆都沒跨,轎門都沒踢,甚至都沒等她,自顧自進屋。
又有誰見過洞房花燭夜,新郎喝完酒直接歇在幾個姨娘處,半夜又帶著一身污穢進新娘房間,要她伺候的混賬?
……
越想。
白盈盈的臉就越黑。
崔妤見她這般,便又唉聲嘆氣了一會,而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突然嘆道:「倘若沒有那次的事,以白妹妹的才情,便是王侯也嫁得。」
白盈盈本來就是個心高氣傲的。
她一直都覺得以自己的容貌和才情,就算不能嫁進皇宮當娘娘,也能嫁個世家嫁個王侯當宗婦,哪裡想到如今竟然嫁給一個庶子?還是城中有名的破皮無賴。
夾雜著怨憤、不甘、她雙手緊握成拳,話像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要不是蕭知那個女人,我又怎麼會淪落到這種田地。」
想到之前被人當眾甩了一巴掌,丟了臉面,回家還被幾個妯娌和公公訓話……
白盈盈心中對蕭知不止是怨憤了,甚至還摻雜了恨意。
崔妤向來不會在人前說別人的壞話,此時聽到這番話也只是握著茶盞喝茶,而後目光落在底下一處地方,輕輕咦了一聲。
「怎麼了?」
白盈盈這會情緒也逐漸平復了,聽人喊了這麼一聲也跟著朝底下看去,她們位於鬧市區,窗子的位置正對著底下的街道,人來人往的看得十分真切。
「啊……」
崔妤像是才恍過神來,搖搖頭,說沒事,但目光卻始終望著底下兩個婦人的身上,擰著眉,面上也似有猶豫之色,一看就是有事的樣子。
白盈盈想到剛才兩人還無話不談,便有些不高興的撅起了嘴,「崔姐姐先前還說讓我有什麼話便同你說,怎麼如今卻又同我生分起來?還是說……」
她一頓,聲音也低了些,「崔姐姐也根本沒拿我當朋友?」
「盈盈……」
崔妤目光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沉吟一會才開口,「主要這事涉及家中長輩,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比較合適。」
她抿著唇,又猶豫了一會,然後才指著底下兩個衣飾打扮雖然富貴,但料子首飾都很次的婦人,道:「這兩人,前陣子我瞧見她們同我家五嬸在一起,看起來頗為親近,這幾日還時常登門送信,說是我家五嬸在姑蘇的親戚。」
「可五嬸她不肯見,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放她們進去。」
「我私心想著這兩人估摸是哪裡來的騙子,倘若真是親戚,五嬸怎麼可能會不見呢?」
崔妤的五嬸,不就是是蕭知?一聽到和蕭知有關,白盈盈的眼睛都亮了,她身子往前半傾,幾乎整個人都靠在了窗沿上,目光望著底下兩個婦人,指著她們,問道,「就是這兩人?」
「就是她們。」崔妤點頭。
看著底下兩個婦人冷著一張臉,這會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偶爾倒是有些詞句隱隱約約傳入耳朵,什麼「那個不要臉的賤蹄子」、「竟然真的不念舊情」、「早知道當初就該直接把她打死了事」……
白盈盈心下微動。
如果她們說得真是蕭知,那麼必然能從她們的身上挖到一些蕭知不為人知的秘密,想到自己如今過得這麼慘,全拜蕭知那個死女人所為。
要是能挖到一些屬於蕭知的秘密,能讓她也淪落到這種田地。
那麼……
想到這。
她哪裡還有這個閑情雅緻和崔妤再在這邊閑聊,隨意扯了一句慌,同她說道,「崔姐姐,我今日還有事,等回頭我做東再請您敘舊。」
崔妤向來是個善解人意的,此時聽到她這番話,也只是回道:「既如此,那妹妹便去忙吧,等回頭你有空了,我們再說話。」她一邊說,一邊還起身送人出門,走得時候還說了好幾句寬慰人的話,一派的姐妹情深模樣。
眼見白盈盈下了樓梯,她才重新回到包廂。
身邊順心又貼心的給她續了一盞茶,「主子,我們還不回去嗎?」
崔妤接過茶盞,搖搖頭,「再等等。」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一直看著底下,眼瞧著白盈盈直接找上了那兩個婦人,還把兩個婦人帶走了,嘴角才浮現了一抹笑。
順心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忍不住擰眉問道:「您說,蕭家那兩位夫人真能被柳夫人使喚?」
「她們如今走投無路,蕭知又不肯接見救濟他們,自然什麼都做得出來。」崔妤垂眸飲茶,等到茶香入喉,她才落下手中的茶盞,起身,扶袖,語含笑意的說道:「好了,我們也走吧。」
午後。
蕭家一眾人坐在廳堂里,沒了前幾日的歡天喜地,這會每個人的臉色看起來都有些陰沉,尤其是坐在主位的蕭家老太太,更是陰沉著一張臉,不敢置信得問道:「那個小賤人真是連見都沒見你們?」
「可不是?!」
蕭三夫人氣紅了一張臉,張口罵道:「前幾日送信上門,她不理,我們原本以為她是還在生氣,想著今兒個我跟二嫂登門說聲歉意,總歸咱們是長輩,賠個禮道個歉,以前的事自然也就過去了。可哪裡想到,我們都登門了,她還是不肯見!您都不知道,門口那幾個小廝還以為我們是打哪兒來的騙子,就差直接拿掃帚把我們趕走了!」
她這輩子還沒這麼丟臉過。
就算當初蕭家敗落,她也沒這麼丟人,真是……越想就越生氣。
蕭老太太也沒想到蕭知竟然這麼冷血,想到今兒個一大清早,她還特地讓老大家的買了一堆菜,甚至還把壓箱底里最好的一件好衣裳都穿在了身上,為得就是等蕭知過來,祖孫兩人好好說說話,敘敘舊。
哪裡想到,那個小賤人竟是連見都不肯見。
她以往也是個氣性高的,此時被晚輩這麼落了臉面,自是拍桌罵道:「那個小賤人,真是反了她了!」
胸腔因為太過氣憤而不住起伏著,她手撐在桌子上,半響又問,「難不成陸家的人也跟死了似的,竟一點都不管?!」
「如今那個小賤人拿著當家中饋,把陸家上下管得嚴嚴實實,她要是不想讓他們知道,那些小廝、丫鬟怎麼敢胡亂說道?」蕭二夫人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她這輩子也還沒這麼丟人過。
想到剛才那幾個小廝說的話,「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破落戶,竟然敢來攀我們侯府的親戚?再不走,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她氣得臉發紅,手都有些發抖。
好半響。
她才恢復如常。
而後,她又想到之前那個貴婦人同她說的話,蕭二夫人眼珠兒一轉,似是沉吟一會,同蕭老夫人說道:「母親,我看那個小賤人是不打算同咱們家好好往來了,倒不如……」
她把之前碰到白盈盈的事說了一遭,跟著又是一句,「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那個小賤人身上,倒不如收下這筆錢,壞了她的名聲。」
屋子裡沒人說話,彷彿都在思考要不要這麼做。
倒是蕭大夫人有些猶豫的開了口,「這樣會不會不太好?知丫頭本來就沒什麼可以倚仗的勢力,若是再壞了她的名聲,她以後在夫家還怎麼過?」
這個世道對女人本來就有諸多不公。
要是名聲受損,她以後的日子又怎麼可能會好過?
蕭二夫人向來看不起自己這位嫂子,性子柔弱又沒主見,此時聽到這番話也不過冷聲回道:「她不仁,我們不義,何況我們說得又有什麼不對的?當初她那個娘未婚有孕本就是奇恥大辱,要不是爹娘仁慈,就她這樣的,應該浸豬籠,亂棍打死才對!」
「可是……」
蕭大夫人還想再說。
可她身邊的蕭大老爺卻已經不耐煩,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行了,這事就按照二弟妹說的辦,那個小丫頭片子既然這麼絕情,也就不要怪我們不給她留後路了。」
蕭老太太也點頭,跟了一句:「就按老大說得辦。」
蕭家最大的兩位主子都發話了,其他人哪裡還有不從的道理?何況他們對蕭知本就沒什麼感情,原本想依靠她打入京中貴人圈的希望破滅,自然也就懶得管她死活了。
蕭家這些人別的不會,製造輿論倒是比誰都厲害。
僅一日,不,甚至還不足一日,京中上下便都知道長興侯府那位五夫人是個爹不詳的,娘不守婦道的。
不僅如此,蕭家還編了許多對蕭知不利的話,說她不孝,外祖母病了都不知道去看下,說她不尊重長輩,舅母親自登門,連見都不肯見,還讓小廝直接把她們打發出去。
這世上……
輿論是殺人於無形的一把利劍。
就這麼一日的功夫,蕭知在京中的名聲就一落千丈,所有人都在說她不好。
……
翌日。
長興侯府的正院,陸老夫人沉著一張臉,看著底下的蕭知,沉聲問道:「外頭說得那些話,是不是真的?」
聞言。
蕭知沉著臉,沒有吱聲。
她這幾日一直在糾葛她跟陸重淵的事,也就懶得理會蕭家那些人。
不過,她也的確是沒有想到,蕭家那些人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雖然碰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這些人大多都是世家出身,縱然私下有再多的仇,可表面上還是會偽裝下的。
可她忘了。
蕭家是商戶出身,對他們而言,只有利益,可沒有什麼臉面不臉面的。
陸老夫人見她還不說話,臉色變得更為陰沉,剛想張口再訓誡一番,只是不等她開口,外頭便傳來一陣輪椅的推動聲,陸重淵進來了。
蕭知在聽到這陣聲音的時候,立刻抬起了頭。
昨兒夜裡,她本來是想和陸重淵去說清楚的,但慶俞和她說,陸重淵身體有些不大舒服,連晚膳都沒用就睡下了。
她擔心打擾他,囑咐幾句便離開了。
今早甚至不等她過去,正院這裡就派人過來傳了話。
這會看過去,陸重淵的臉色的確很難看,比以前還要蒼白,尤其是眉宇之間的那股子郁色,彷彿積壓了很久似的。
皺了皺眉。
她總覺得今日的陸重淵有些不對勁。
她在看陸重淵的時候。
陸重淵其實也在看她,只是匆匆一瞥,他就立刻收回了目光,彷彿在躲避什麼似的。撐在扶手上的手有些輕微發抖,可他向來會掩飾,倒是未曾讓人發覺有什麼不對勁。
這會他脊背挺直,直視陸老夫人,聲音不知道是因為生病了還是沒睡好,有些嘶啞,「你想如何?」
看著陸重淵的面容。
陸老夫人胸腔里的火氣有一瞬偃息旗鼓,但想到蕭知的家世,還有外頭傳得滿天飛的謠言,以及連累陸家的名聲,她這股子火氣就平不下來。
沉著嗓子說道:「老五,這事,你別管。」
說完。
她又跟著一句,「要按照以往,就她這樣的,早就不能在咱們家待了,我看她伺候你有功,便不同她計較這些了,但是陸家的中饋,你今日必須教出來。」
最後一句話是對蕭知說的。
她這話說完,蕭知還沒有什麼反應,陸重淵卻直接沉下一張臉。
這侯府所謂的中饋,他是真沒放在眼裡,但小丫頭喜歡,他就願意縱她拿著,即便他們現在……但不代表有人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欺負她,剛想說話,外頭就傳來一道急急忙忙的通稟聲,「老,老夫人,西南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