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蕭知休養了半個月,身上的傷已經全好了。
她原本就沒什麼大礙,只是陸重淵不放心,她又拗不過他便只好隨他去了。這陣子她整日待在五房,每日早間見見管事看看賬本,無事的時候就賴在貴妃榻上看看閑書。
日子過得倒也輕鬆。
就是……
太輕鬆了一些。
原本她管家以來,雖然也收服了不少管事,但總歸還是有些刺頭明裡暗裡地針對她,給她小鞋穿,這些大多都是王氏的。
她那位前婆母再怎麼說也是管過幾個月的家的,培養起來幾個心腹自然是不成問題的。
還有就是一些喜歡左右逢源、兩邊討好的牆頭草,這些人嘛,還處於觀望階段,你吩咐他做事,可以,但做得並不盡心,生怕討好了她這邊就得罪了王氏那邊。
不過。
自打她把辦公的地點換成五房之後,這些原本還對她心有不服或處於觀望階段的人都跟變了個性子似的。
……
這日清晨。
蕭知剛見完一眾管事,如意領著他們往外走,喜鵲便站在她身邊,替她重新換了一盞茶,嘴裡跟著說道:「這些人現在對您是越來越客氣了,以前差他們做個事,你推我阻的,瞧著便煩。」
「現在您這剛起個頭,那邊就都應下了。」
她說著說著,又嘟囔一句,「也不知他們是吃錯了什麼葯?」
蕭知聞言便輕輕笑了下,她把手中的賬冊一合,接過喜鵲遞過來的茶盞,先抿了一口,上好的雨前龍井,算是今年頭一批,「他們不是吃錯了葯,而是心中有所懼。」
「懼?」
喜鵲不懂,睜大了眼睛,疑聲道:「懼什麼?」
「懼啊……」
蕭知握著茶盞,朝西邊的軒窗望了一眼,此時那處並無什麼人,唯有一本翻開到一半的書擱在那高案上,可以前那兒卻是有人的。
她剛把辦公地點換到五房的時候。
每日她見管事,陸重淵就會待在那邊。
他也不說話,就一個人默聲不語地坐在那邊看書,但每每有人提出反駁的意見,或者與意見她相左的話,他就會輕咳一聲。
看似尋常。
但總能很輕易的鎮住那些人。
久而久之,那些反駁的話越來越少,喜好左右逢源的人也變得越來越乖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到那副畫面,蕭知的嘴角忍不住又稍稍掀起了一些,就連眼中的笑意也深了許多。
身旁喜鵲見她一直盯著那處,倒是也反應過來了,她也跟著笑了下,嗓音卻還是壓的很低:「五爺真好用。」
蕭知聞言也沒去指責她的話,只是轉回目光,掀起眼帘,笑嗔她一句,「你現在倒是不怕他了?」
「其實……」
喜鵲的臉有些紅,大概被蕭知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五爺也沒那麼可怕。」
最初害怕五爺是聽說過他太多的不好,他的性子暴戾,他的喜怒無常,還有他喜歡殺人,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五爺雖然不愛說話、性子也的確有些陰沉的駭人。
但除此之外。
他也沒有什麼不同了。
最重要的是,他對主子很好!
這陣子主子受傷,那些敷藥、按揉的動作都是五爺做得,從來不假他人之手,有時候她端著水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五爺低著頭抿著唇,按得手都發紅了,鼻尖也冒著汗珠。
想想。
當初主子沒有離開也挺好的。
不管怎麼說,五爺對主子的心意是沒得說的。
這樣一想,喜鵲又笑著朝蕭知看去,見她面上也掛著笑,又說道:「主子好久沒這麼開心了。」好像自從主子從崔家回來后,臉上的笑意就少了許多,發獃的時間倒是變得多了。
她心思單純。
只當蕭知還在為崔家那個事生氣,便氣憤著一張臉,不滿道:「那個白姑娘和陸三小姐真是的,這樣腌髒的手段都做得出來,好在她們惡人有惡報。」
現在整個京城都在說道白盈盈和陸寶棠的不好,可以說,她們兩個人的名聲算是毀了,以後且不論婚嫁,就說平日圈子裡相處。
那些貴女都會看不起他們。
「對了。」喜鵲不知想到了什麼,興緻勃勃得和蕭知說道:「主子,您知道這幾日外頭髮生了什麼事嗎?」
蕭知因為喜鵲剛才那番話,臉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滯,不過也只是一瞬罷了,聞言,她把手中的茶盞落在茶案上,手架在那凸起的茶蓋上,笑問道:「什麼?」
「自從崔家那樁事過去后,白家就開始閉門謝客了。」
「不過那位文安侯府的柳公子還跟個沒事人一樣,整日流連煙花之地。」喜鵲最喜歡說外頭的八卦了,眼見蕭知愛聽,更是說得繪聲繪色:「有一回,有人問他打不打算娶那位白家小姐?」
「您知道那位柳公子說了什麼?」
「什麼?」
蕭知笑著問道。
「那位柳公子張口就是一句,要是每一個被我抱過的我都娶,那我家後院豈不是藏也藏不下了?要真娶,我也不娶那種毒婦。」喜鵲眼睛發亮的說完,「他那日正在青樓,人多得很,隔日這話就傳開了。」
「這事傳到白家,聽說那位白姑娘又鬧了起來。」
這倒像是柳從元的性子。
那個柳從元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貨色,要不然白盈盈也不會找上他,打算利用柳從元的那些惡名損她清白,如今白盈盈受到這等苦楚也沒什麼值得同情的,自作自受罷了。
要不是那日她機警,察覺出不對勁,又冒了風險。
如今被眾人嗤笑、非議的就是她了。
流言蜚語。
向來都是最狠的一把刀。
眼見喜鵲還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她,蕭知便知道這事還未結束,便笑著收起茶蓋上的手,握著帕子抿著唇,問道:「那後來呢?」
喜鵲一聽,果然眼睛又亮了幾分,興高采烈地回道:「後來,所有人都以為白家和文安侯府這門親事是不可能定下的,還在猜測白家怎麼打算的時候,那位柳公子突然又變了主意,要同白家定親了。」
「那柳公子是個什麼名聲,白家自然不肯,那位柳公子便在外頭四處散播說看到白姑娘的胸口有痣。」
這事還沒個結果。
喜鵲便半歪著頭,向蕭知問道:「主子,您說這兩家會結親嗎?」
蕭知溫聲說道:「如果沒有柳從元這一鬧,恐怕白家還有其他法子。」
畢竟白家也還算有些勢力,就算不離開京城,等過個幾年,找個普通門第,也不是什麼難事,可如今柳從元這麼一鬧,白盈盈要麼真得打定主意一輩子去庵里當姑子。
但凡她還打算嫁人,這事就不可能結束。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她日後遠嫁他方,也不可能真得保證這事不被其他人知曉,只要有人知曉,她那夫家又怎麼可能容得下去?
想到這的時候。
蕭知也不知怎得,竟想起那日和陸重淵回來后,他替她搓揉腳腕的時候,他同她說得那句,「因為,我會信你。」
心下陡然間一動,她握著帕子的手稍稍蜷曲了一些。
喜鵲眼見她不再說話,便疑聲問道:「主子,怎麼了?」
「沒什麼。」
蕭知搖了搖頭,壓下心中的思緒,重新握起茶盞同喜鵲說道:「不管白家同意與否,總歸那位白小姐的以後是毀了。」
喜鵲一點也不覺得可憐,「那也是她活該。」
誰讓她先有那樣的壞心眼的?
活該!
「還有一件事……」
喜鵲似是猶豫了下,才說道:「前陣子那位柳公子被人蒙著頭狠狠打了一頓,外頭的人都在說這是五爺做的。」
蕭知倒是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聞言略一怔忡,又笑開了,「不是他。」
「主子,您怎麼知道?」
蕭知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她就是十分篤定,這不是陸重淵做的,他要動手,決計不會如此跌份,不過柳從元前後對那樁婚事的態度變得這麼快,這裡倒或許有陸重淵的手筆。
喜鵲原本還想再問,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身瞧見如意,便笑道:「姐姐回來了。」
說完。
眼見如意神色不佳,眉宇更是一副一籌莫展的模樣,詫異道:「姐姐怎麼了,你的臉色看起來好難看,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蕭知聞言也循聲看去,瞧見如意蒼白著一張臉色,也有些詫異,讓喜鵲扶著她坐下又倒了一盞茶給她,問道:「出了什麼事?」
「主子……」
如意端著那盞茶,往日沉穩的容顏此時是一派躊躇猶豫之色,好一會,她才語句艱澀地出聲,「陛下下了聖旨,把崔家姑娘賜婚給世子爺了。」
蕭知握著茶壺的手一頓。
不過也只是這一瞬,她就收回思緒,落下手中的茶壺,她交握著雙手置於膝上,看似沒什麼變化,但只要觀察的仔細,就能看到她雙手緊握,指尖都發白了。
「什麼時候。」
「……三個月後。」如意艱難道。
三個月後,便是七月,也是她死後一年,蕭知心裡不知是譏諷還是好笑,她垂下眼眸,那雙又翹又長的睫毛,如兩片陰影一樣打在臉上。
「怎麼可以這樣啊?」
喜鵲皺著眉,低聲道:「寶安郡主才去了一年,那位世子爺竟然又要成婚了?而且,那個崔小姐不是寶安郡主的好朋友嗎?這,這也實在是太荒唐了。」
是啊。
多麼荒唐啊。
簡直荒唐得令人不齒、令人發笑。
不過她很清楚,被她們認為荒唐的事,恐怕陸家那些人都要高興壞了,王氏、陸寶棠,嗯,或許還有那位陸老夫人,恐怕都高興壞了呢,家裡又迎來這麼一位人物,還是崔家的千金。
可不是值得高興嗎?
「主子……」如意有些擔心的握住了她落在膝蓋上的手。
蕭知笑了笑,倒是也沒有拂開。
她心底此時的情緒很複雜,厭惡、不高興、噁心,還有些難受,不過還好,她突然有些慶幸這事,她早已知,要是等到賜婚的時候,她才知曉,還不知道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她更慶幸。
早在崔家的時候,認清了崔妤等人的真面目。
握了握如意的手,蕭知抬起臉,笑道:「好了,這是好事。」
多麼好的事啊。
可以不再令她懷有不該有的希望,認清一些以前沒有看清的面目,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一清二楚。
蕭知握著如意的手有些用力,也是在提醒她別再露出這樣的面貌,也虧得現在屋子裡只有一個喜鵲,她向來單純慣了,縱然瞧見這幅模樣也不會有多餘的想法。
可若是換了其他人。
恐怕必然是要深思一番了。
如意到底跟隨她多年,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咬著牙壓住心底的那些思緒,總算是把臉上的那副情緒壓下去了。
等到慶俞推著陸重淵過來,主僕幾人的情緒也恢復的差不多了。
不過陸重淵還是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他輕輕皺了皺眉,倒是也沒說,等到蕭知把如意等人打發下去,上前推他進去的時候,他才開口,語氣平常的問道:「出了什麼事?」
蕭知聞言,腳下的步子一頓,倒是也沒瞞他。
「陛下下了賜婚的旨意,著崔姑娘和世子爺於三月後成婚……」蕭知一邊語氣平平地說著,一邊把陸重淵推到了他平日最喜歡的位置,然後坐在人對面,捧起那本書,繼續道:「想著寶安郡主去了還沒一年,就已物是人非,難免心有所觸。」
大概是察覺出自己的語氣有所端倪,她又補了一句,「當初寶安郡主還在的時候,幫襯過我幾回,我只是……為她不值。」
陸重淵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好物是人非的,聞言也只是淡淡說道:「世道本就如此。」
他向來涼薄慣了,又同那些人沒有過多的接觸,自然無法如她一樣心有所觸,但發覺自己說完話后,面前的小女人臉色又白了一些,他皺了皺眉,到底還是伸手把人拉進了自己的懷裡。
「世道如此,你不會。」
蕭知喉間那一聲還未吐出的尖叫因為身形坐穩后又咽了回去,她有些不大習慣地坐在陸重淵的腿上,聞言,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吶吶道:「什麼?」
她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陸重淵垂眸看她,語氣平平地說道:「世道雖然如此,但我會護住你。」他慣來不會說這樣的話,語氣生硬的說完,說完之後就別開視線,從她手中接過書,「你會好好活著,所以不必心有所觸。」
沒想到會從陸重淵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蕭知整個人就跟怔住了一樣,良久,她才回過神,像是雨後初晴,又似拔雲見日,她突然伸手抱住了陸重淵的脖子,把臉埋在了他的肩頸上,頭回的大膽和親昵,「五爺,謝謝你。」
這陣子。
她縱然表現得再無事,但心裡還是出現了一絲裂縫的。
可如今,那顆被切了一個口子的心就像是被什麼東西重新填補了起來,有些暖,有些脹,冷冰冰的身體也變得溫暖起來,她就這樣抱著陸重淵,雙手有些用力,嘴裡更是不停地說道:「五爺,謝謝你。」
原本經歷過那樣的事……
蕭知以為自己不會再輕易地相信任何人。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信他,信這個名聲並不好聽的男人,她信他是不一樣的。
耳邊的呢喃感謝還是未曾間斷。
陸重淵原本因為她這麼一抱而緊繃的身子,此時也逐漸地鬆軟了下來,他抿著唇什麼也沒說,一手握著書,一手放在她單薄的脊背上,猶如安撫一般,輕輕拍著。
一下,一下。
他能夠感覺到她近來情緒十分不對勁。
應該是崔家那一日之後,她就變得很不對勁了,恍恍惚惚的,有時候說話說到一半就出神,一天里有很多時間都是悶悶不樂,縱然臉上掛著笑,眼裡也是一絲笑意都沒有。
他想過問她。
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有些話,她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她有很多秘密。
有些秘密,就連她都看不透。
可他不著急。
她會等。
等著她真的敞開心扉,同他訴說一切。
幾日後。
善行齋送來一道帖子,是請她日後一道參與善行齋的事務,這也是變相地承認了她在京中的地位。
蕭知不知道這事是誰起的頭,或許是崔家想補償,又或是其他的。
可不管是誰。
這個結果她十分滿意。
同陸重淵說了一遭,她便帶著如意出門了。
這是蕭知從崔家回來后第一次邁出五房的門,原本那些有意無意擋住的消息,如今自然是擋不住了,她這一路走去,聽到了不少丫鬟、婆子的議論聲……
「真是沒想到,世子爺竟然要娶崔家姑娘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誰說不是呢?那可是崔家的千金啊。」
「崔相位高權重,又是太子的老師,以後咱們兩家結了親家,外頭的人肯定還得高看咱們侯府幾分。」
「這幾日老夫人和侯夫人都高興壞了,今日我去伺候侯夫人還被她賞了一貫錢呢。」
……
碎碎細語不曾間斷。
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麼高興。
如意有些擔憂的看著她,嗓音也有些輕,「主子……」
蕭知聞言也只是笑了下,說道:「早就猜到了,又有什麼好傷心的?」早在聖旨頒發下來的時候,她就猜到陸家人的反應了,如今知曉這樣的狀況,也沒感覺奇怪。
「走吧。」
她面不改色的繼續邁步,朝影壁走去。
只是剛到影壁那處,她還沒上馬車,就看到了迎面走來的陸承策。
陸承策一身三品指揮使服飾,腰間照常佩著一把綉春刀,他大概也是剛要出門,身側的馬兒都已經準備好了,瞧見她出現在這的時候,他那張冷峻的臉上也沒有多餘的神情,只是上前幾步,拱手問禮,「五嬸。」
語氣平常,神情淡漠,一如他平日模樣。
蕭知聞言卻沒有出聲,她只是低頭看著他,有時候想想也真是好笑,以往做顧珍的時候,她時常希望陸承策能多待在家裡陪著她,可那會他十天半個月都得出去做公差,有時候即便是休沐的時候都會被一道旨意喊出去。
如今她想眼不見,心不煩,但每每出門都能碰見他。
抿著唇。
她也沒說話。
須臾。
她也只是隨意同他點了個頭,然後就轉身讓如意扶她上馬車了。
如今如意因為崔妤那樁事,心裡對陸承策也多有不滿,自然也是半句話都沒說,扶著人上了馬車。
等到車輪壓著地面,發出軲轆聲的時候,陸承策才站直身子,眼看著已經行遠了的馬車,他難得蹙了劍眉。
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但又說不出來。
身側小廝牽來馬匹,同他說道:「世子爺,您該出門了。」
「嗯。」陸承策輕輕應了一聲,不遠處的馬車已經轉出笑道,他收回視線也未再說什麼,翻身上馬,「駕」的一聲,馬兒便往前去了。
等到蕭知從善行齋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大概是因為之前在崔家的那一番表現,對於她加入善行齋,這些以往十分難纏的貴婦人倒是沒有反對,反倒還朝她拋出了橄欖枝。
邀她日後多走動。
蕭知自然是一一答應了的。
「主子,我們是現在就回去嗎?」如意扶她下樓的時候,問道。
「去一趟徐福齋吧。」蕭知想到那日陸重淵同她要糖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那個男人啊看起來兇巴巴的,誰又能想到他竟然還喜歡吃糖呢?
正好今日出門,她便帶一些回去。
如意自然是沒什麼意見的。
上了馬車。
車夫轉頭朝徐福齋去,等到蕭知採買一些,打算回去的時候,如意卻指著一處地方輕輕咦了一聲,「那不是宋小姐嗎?她怎麼?」
宋小姐?
難不成是宋詩?
蕭知循聲看過去,果然瞧見宋詩在不遠處,她剛剛走下馬車,像是在躲避著什麼,四處張望了好一會才拎著一個食盒朝千秋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