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回去的時候。


  戲班子已經結束了,崔夫人又領著一眾貴婦人去花廳裡頭吃茶聊天了,倒是一群年紀相仿的貴女還站在外頭,只是不同先前相處時的溫馨場面,這會她們一群人看起來倒像是剛起過爭執一樣。


  不過看樣子。


  起爭執的人雖然不少,但站在反對面的卻只有一個。


  而那個不合群的反對面竟然是宋詩。


  宋詩被一群人圍在中間,臉色一下子很白一下子又很紅,看起來十分手足無措的樣子。


  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跟對面十多個人相比,就變得有些孤立無援了。


  顧珍沒少見過這樣的場面,大家都是貴女出身,性子都嬌氣,縱然平日里玩得再好,也總會有不合意的時候,這個時候,出身高的好處就來了,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總會有一群人跟著你,捧著你。


  更何況今日站在反對面的宋詩,本來出身在這麼多貴女裡面就不算最好的那個。


  看來這丫頭又要被欺負了。


  蕭知心裡想道。


  這要是放在以前,她看見了,幫一下也就幫一下,可她今天的心情實在不爽,哪有這個閑情雅緻去理會她們的事?所以只是這麼一眼,她就收回了視線,打算繼續尋個安靜的地方,清休去了。


  可步子還沒往外邁出,那裡的聲響就傳出來了。


  腳下的步子頓時就停住了,蕭知轉身往後頭看去,便聽有人說道……


  「宋懿行,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竟然有膽子來反駁我們的話?」領頭的女子名喚秦嘉,是秦家的嫡女,她打扮的十分富貴,是在場身份最高的貴女,此時她仰著頭,抬著一張小臉,看起來十分驕矜。


  「難不成我們說錯了不成?永安王夫婦謀逆,顧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要是活著還指不定造亂成什麼樣子呢!」


  「別說她現在已經死了,就算她活著,我這話也敢當面說!」


  「陛下是憐她年幼又懷有身孕,這才赦免她的死罪,保留她郡主的名聲,可你說她無罪?她的父母兄長都有罪,她豈會無罪!」


  秦嘉開了腔。


  她那些所謂的跟隨者,自然也紛紛說道:「秦姐姐所言甚是,永安王夫婦犯了滔天大罪,證據確鑿,這事大家都有目共睹,難不成……」那人一邊說,一邊把目光轉向宋詩,繼續道:「難不成宋小姐竟然連陛下的話都敢反駁不成?!」


  「我……」


  宋詩一聽這話就白了臉,她向來是個膽小的,嘴巴也笨,平日里被人說幾句也不敢回嘴,更別說,此時被這麼一群人圍攻著,臉白得厲害,袖下的手更是死死握著帕子。


  嘴唇囁嚅了好幾下,也只能用很輕的聲音回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眾人見她這般,更是氣焰囂張的說道:「那你是什麼意思?!怎麼,合著,剛才反駁我們的人不是你?宋懿行,敢說就要敢認啊,你這般藏頭藏尾的,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欺負你了呢。」


  「她呀,不就是以前受過顧珍的恩惠,這才連黑白是非都不顧了,蒙著眼睛當個睜眼瞎。」


  「瞧,她又要哭了,真是鬧心,讓她那姨母看到,指不定又要以為我們欺負她了呢,回頭又得修書當咱們的府邸,啐,掃興!」


  宋詩大概是真的想哭了。


  但聽到這些話,還是咬著唇把眼淚咽了回去,她脾氣好,膽子小,任她們這樣說著,也沒有開口反駁。


  只是等到她們聲音停了,這才輕聲反駁道:「我,我相信陛下天恩公道。但,但是寶安郡主,她是無辜的。」


  她看起來已經很害怕了。


  至少以蕭知站著的那個角度,看過來是這樣的。


  宋詩身材纖弱,比她還要纖弱許多,這會她的雙肩、雙手都有些輕微的發顫,甚至連頭都不敢抬,可她的聲音還是緊隨其後,沒有猶豫,「寶安郡主早早就嫁人了,永安王夫婦做了什麼,她如何會知道?」


  「更何況,何況,太子,太子不還是求陛下重審此事嗎?或許,或許,這其中真的有誤會也不一定呢。」


  最後一句話,被她說得很輕。


  可再輕。


  場上這些人也還是都聽全了。


  起初反駁她的那些人,不知道是因為沒想到宋詩竟然會反駁,還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拿太子當借口,此時都有些愣住了,好一會,秦嘉才回過神,嗤笑一聲說道:「瞧,我這都是聽了什麼話啊?」


  「宋懿行,你好,你可真是好啊,現在膽子大了,竟然還敢拿太子哥哥出面壓我們了!」


  「你……」


  她連著「你」了好幾聲,轉頭瞧見往這處走來的崔妤、陸寶棠兩人,細眉一挑,朝宋詩啐道:「你不就是鐵了心要護著顧珍嗎?你倒是聽聽旁人是怎麼說的!」


  秦嘉這話說完,便揚長了聲音朝崔妤喊道:「崔小姐,陸小姐,請你們過來一下。」


  她說了話。


  原先圍得死死的一條路倒是朝兩邊散去。


  被點到名的崔妤和陸寶棠尚且還不明白這裡發生了什麼,但陸寶棠是個愛玩的,看著這幅陣仗就知道有好戲看,不等崔妤開口,就挽著她的胳膊走過來了,「出了什麼事?」


  「有一樁事,想聽聽崔小姐和陸小姐怎麼說。」


  秦嘉抬著下巴,同兩人把之前大家議論的話說了一遭,其實本來也沒什麼事,顧珍作為當初京中的紅人,縱然死了大半年,可平日里還是會有不少人議論起她。


  說她的相貌。


  說她的衣飾打扮。


  如此等等。


  當然。


  以往顧珍活著的時候。


  她們說這些話,自然都是誇讚顧珍,說她天人之姿、傾城相貌,說她的打扮配色都是頂好的。


  而顧珍死後。


  這些誇讚也就反了個面,怎麼難聽怎麼來。


  剛才就是秦嘉的某一跟隨者在說起顧珍的時候,順帶誇起秦嘉,「其實那顧珍有什麼好的?長得也不算出色,身材也不是頂好的,脾氣還差,也不知那第一美人的稱號是從哪個旮旯角落裡傳出來的。」


  「我們秦姐姐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脾氣性子都是頂好的,那第一美人的稱號應該給秦姐姐才是。」


  秦嘉聽到這番話自然高興。


  可她向來不喜歡顧珍,免不得要皺著眉說一句,「好端端的,你們拿我同她比什麼?那可是罪臣之女,不乾不淨的,沒得污衊了我的名聲。」


  原本也沒什麼事。


  那些人大多畏懼秦家的勢力,自然都是奉承著她。


  可偏偏不巧,這其中有個異類,便是宋詩。


  宋詩出席宴會從來不跟她們一道玩鬧,剛才也是因為有事才耽擱了下,聽到這話的時候,她正好要離開,猶豫了好一會還是停下了腳步,踟躇著走到秦嘉的面前,低聲說了一句,「秦小姐,寶安郡主並非不乾不淨的,您,您不要這麼說她。」


  她態度良好,可說出來的話卻恰好捅了馬蜂窩。


  秦嘉第一次被人反駁,當下就沉了臉,然後便有了先前那一番對話。


  ……


  如此種種說完一番。


  秦嘉看著崔妤和陸寶棠,笑道:「我和宋小姐意見相左,便想問問兩位的意思,那顧珍如何?」說完,她話一頓,跟著道:「若論起來,兩位可是顧珍生前最親密的人了。」


  「想來你們說的,肯定能讓我們信服。」


  陸寶棠原本是想來看好戲,沒想到這齣戲竟然出到了自己身上,牽扯的還是她最最最討厭的顧珍,頓時被噁心的不行,皺著眉,一副不高興的模樣,「你們說她做什麼?」


  她這一副不想多說,生怕說多了,遭晦氣的樣子,成功的讓秦嘉心情愉悅起來。


  「那你呢,崔小姐?」


  秦嘉轉頭看向一直不說話的崔妤,笑道:「你怎麼說?」


  「這……」


  崔妤生平頭一次生出幾分為難,倒不是因為這一番話不好回答,而是時間不對,場景不對,身邊的人也不對,她先前和陸寶棠過來的時候,可沒少聽她說顧珍的壞話,那個時候,她一點都沒阻攔。


  甚至。


  還站在陸寶棠的角度說了幾句。


  倘若此時她站在顧珍的角度替她說話,別說得罪了秦嘉等人,連陸寶棠那邊也過不去。


  秦嘉等人倒是沒事。


  可陸寶棠。


  她很快就要嫁到陸家了,還得靠陸寶棠這個小姑子呢。


  可若是讓她去說顧珍的壞話,這又同她平日的表現有所不同,自打永安王府出事之後,她沒少被人問起這些事,那個時候,她都會露出一副為難又傷懷的表情。


  大多到這就可以結束了。


  甚至不需要她多說,其他人就會表現出一副「你也是受害者」的樣子。


  可現在秦嘉來勢洶洶,身邊還有一個盯著她的陸寶棠,崔妤握著手裡的帕子,還真是有些為難了。


  她在思索怎麼回答的時候。


  旁人都在看著她。


  秦嘉如此。


  陸寶棠如此。


  宋詩如此。


  蕭知,也如此。


  剛才聽到那番話后,蕭知便站在一株桃樹下,未曾離開,甚至在崔妤還沒出現的時候,她想過去幫一幫那個替她說話的宋詩,不過還沒走出去,崔妤就過來了。


  而如今。


  蕭知聽著秦嘉的問話,袖手立於桃樹下,神情冷淡地看著崔妤的方向。


  她也想看看事到如今,崔妤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而那邊……


  思索良久的崔妤也終於開口說話了,「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寶安也已經去了,大家又何必再說起這件事呢?」她低著頭,似是嘆了口氣,「不管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總歸都過去了。」


  秦嘉怎會滿意這番回答?


  問道:「崔小姐這話說的,你可是顧珍最好的朋友了,難不成顧珍所想所為,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秦小姐。」崔妤抬頭看著秦嘉,臉上表情是強裝堅韌的柔和,卻還是能看出一抹受傷的痕迹,「當初永安王府出事的時候,我尚在病中,連顧珍的面都見不到,又談何知曉她所行所為?」


  這事,大家都知道。


  當初永安王府出事前的一段時間,崔妤就病了,病得十分厲害,連宮裡的千秋宴都沒辦法參加。


  「誰知道你是真病假病?」秦嘉不滿道:「左右你時不時就會病上一回。」


  相比顧珍。


  秦嘉對崔妤也是十分不滿的。


  對顧珍。


  她是嫉妒顧珍身世好,活得太過瀟洒、恣意。


  可對崔妤。


  她卻是嫉妒崔妤差點就要嫁給顧辭了。


  沒有出事前的顧辭是京中最出色的世家子弟,相貌清俊、性子儒雅,寫得一手好字,不似陸承策的沉默寡言,他為人溫和,又沒有那些紈絝子弟的惡習,可以說,那個時候京中幾乎有大半的貴女都喜歡顧辭。


  她因為姑母的緣故,以往也沒少在宮裡瞧見顧辭。


  顧辭是她的初心。


  所以她嫉妒崔妤,嫉妒她能嫁給顧辭。


  原本崔妤和顧辭的婚事是幾年前就該定了的,可偏偏吉日挑選出來,崔妤卻得了病,這一病便是一個月,誤了吉日不說,還來了個所謂的術士,說崔妤近三年都不得成婚。


  那個時候。


  她多麼希望顧辭可以推掉崔家這門婚事。


  可是沒有。


  顧辭不僅沒有退婚,還囑咐崔妤好好養病,等到三年後再同她完婚。


  ……


  「秦嘉,你實在太過分了!」


  陸寶棠面露不滿地看著秦嘉,「你說的這都是什麼話?!難不成崔姐姐生病還是她的錯了?!」


  聲音太響亮,打斷了秦嘉的回憶,她皺著眉回過神,看到的便是一臉憤恨盯著她的陸寶棠,以及神情有些萎靡的崔妤,甚至於原先站在她這邊的一眾人此時也略微皺起了眉頭。


  露出一副不是很贊同的樣子。


  崔妤不是宋詩,她是崔相的千金,她們自然也不能像圍攻宋詩一樣圍攻秦嘉。


  至於秦嘉。


  她雖然不喜歡崔妤,也不滿崔妤的這番說話,但也不至於如此蠢笨,這會還在崔家呢,真鬧起來,大家都不好看。所以她也只是冷冷瞥了崔妤和陸寶棠一眼,然後神情淡淡地看了一眼宋詩,就率先走了。


  其餘人等看了一眼,也忙跟著宋詩離開了。


  偌大的院子,一下子只剩下了宋詩,以及陸寶棠和崔妤。


  陸寶棠還在說道秦嘉:「她越來越過分了,仗著自己的姑母是皇后,就越來越不把別人放在眼裡。」


  「好了,小棠,我沒事的。」崔妤除了神情有些受傷和萎靡之外,還是先前那副溫柔的樣子,「秦小姐只不過快人快語,沒什麼的。」


  「什麼沒什麼啊?」


  陸寶棠語氣不甘地嘀咕了幾句,又道:「崔姐姐,你脾氣太好了。」


  崔妤笑了笑也沒說旁的,只哄著陸寶棠往花廳走,路過宋詩的時候,她張口想說些什麼,但想到陸寶棠還在身邊,也就住了嘴,只是囑咐一聲,「宋小姐也早些回去吧。」


  「崔小姐。」


  宋詩見她要離開,忙喊了一聲,等人停下腳步回身看來,開口問道:「崔小姐,你,你剛才為什麼不幫寶安郡主。你明明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你,你為什麼不幫她?」


  「如果你幫她的話,一定,一定比我有用!」


  崔妤臉上掛著的笑有一瞬的僵硬,須臾,她才柔聲笑道:「宋小姐,有些事,我們都不清楚,我,也實在不好說啊。」


  「可是……」


  「可是什麼?!」陸寶棠早就不高興了,剛才人多她不好說話,這會見宋詩還幫著那個女人,就啐道:「那個女人就是個禍害,誰知道她知不知道,她死了最好,省得禍害我們家!」


  「崔姐姐,我們別理她了,快點進去吧。」


  「好。」崔妤有些無奈的朝宋詩點了點頭,便跟著陸寶棠的步子往裡走了。


  眼見她們都離開了。


  宋詩站在原地,還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她不敢相信崔妤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就連她一個外人都相信寶安郡主是無辜的,可崔妤作為寶安郡主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竟然,竟然說……


  怎麼會這樣啊。


  她想到還躺在床上的顧辭。


  那個男人至今都覺得對不起崔妤,覺得因為他的緣故,連累了崔妤。


  「你哭什麼?」


  「啊?」宋詩愣愣抬頭,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的蕭知,有些呆住了,好一會她才吶吶道:「我,我沒哭啊。」話是這麼說,可她還是順著蕭知的目光,朝臉上探了一回。


  滿面濕潤。


  卻是不知何時掉下來的眼淚。


  有些不知所措地抹著臉上的淚,等到抹乾凈了,她才朝蕭知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陸夫人。」


  沒有理會她的禮節。


  蕭知袖手於身後,垂眸看著她,好一回,她才淡淡發問:「為什麼幫她?」


  「什麼?」


  宋詩怔忡,她抬臉看著蕭知,有些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為什麼幫她?」蕭知重複道。


  似是福至心靈一般,宋詩終於明白過來蕭知的問話,她心裡有些詫異蕭知這番問話的,但良好的脾性讓她雖然心懷詫異,卻還是如實答道:「因為我相信她。」


  「相信她什麼?」


  蕭知沉聲逼問道:「你和她無親無故,相信她什麼?信她無辜,信她不知道真相,還是信永安王府沒有謀逆?」她此時的情緒是真的有些不對勁,以至於讓她忍不住冷聲逼問這個無辜的人。


  宋詩有些膽怯她的語氣和態度,但還是低聲說道:「我信。」


  「我信她是無辜的。」她揪著衣擺,抿著唇,仰著頭,看著蕭知,緩慢而堅定地說道:「我信她不知道真相,我也信……永安王府沒有謀逆。」


  不知道是因為宋詩的話,還是她臉上堅定的神情,竟然讓先前一直處於逼問狀態的蕭知愣住了,她怔怔地看著宋詩,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所信任的崔妤,欺騙了她。


  她從來不曾放在心裡的宋詩,卻在她死後維護著她。


  蕭知閉上眼,扶額未語。


  好一會,她才睜開眼,看著宋詩臉上錯落斑駁的淚痕,輕聲道:「以後,別再跟她們爭論這些了,沒必要。」


  「您……」


  宋詩猶豫了下,還是大著膽子,輕聲問道:「陸夫人,你,你也是相信的吧。」她指著跟在蕭知身邊的如意,「我記得她,她是寶安郡主身邊的大丫鬟,她跟著您,肯定是因為您是值得託付的人。」


  「您也是相信他們是無辜的吧。」


  她又低聲問了一遍。


  蕭知聞言沒有說話,好一會她才很輕地笑了下,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宋詩,然後朝她伸出手,像是在撫慰什麼似的,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頭,「宋詩,謝謝你了。」


  她沒有想到事到如今,還有人站在她這邊,一個其實並不算熟悉的人。


  她知道宋詩的性子。


  膽怯、怕事,太過軟弱,平日里自己受欺負都不敢回擊。


  可剛才。


  她被這麼多人圍攻,卻還是義無反顧地站在她這邊,替她說話。


  還真是。


  謝謝她了。


  宋詩很少被人這麼對待,她母親死得早,爹爹娶了繼母后對她也不再搭理了,也只有姨母會對她露出這幅安撫的模樣,沒想到如今竟然被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摸了頭。


  還聽她說了「謝謝」。


  謝,謝什麼呀?剛想張口說話,便聽到她說,「以後若有人欺負你,你也可以像今天這樣,回擊她們。不是人多就是占理的,也不是誰的聲音響亮,就是沒有錯的。」


  「你若沒有錯,就不必道歉。」


  這話。


  她是同宋詩說,也是同自己說。


  不是人多就是占理,不是誰的聲音響亮就是沒有錯的,她的父母她的兄長就是沒有錯,她一定會洗清他們身上的冤屈,讓世人看看,誰才是睜眼瞎!

  看著眼前一直望著她的宋詩。


  蕭知收回思緒,收回手,朝她十分溫柔地笑了下,「好了,進去吧。」


  大概是蕭知身上散發出來的善意,宋詩有些不怕她,見她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忍不住低聲問道:「那你呢?」


  「我?」


  蕭知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花廳,眼中閃過一道厭惡,「我四處走走。」


  才知道這樣一樁事。


  她實在沒心情這個時候進去跟她們虛與委蛇,尤其還要碰到崔妤。


  她怕看見她,噁心的吐出來。


  「哦……」


  宋詩看著蕭知,心裡竟然有些忍不住想親近她,甚至還想跟她一起走,但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實在太奇怪了,她還是第一次見這位陸夫人呢。


  不過,眼看著轉身離開的蕭知。


  她心中竟然產生一種奇怪的念頭。


  這個陸夫人給她一種很強烈的熟悉感,就像,就像寶安郡主又回來了。


  「以後若有人欺負你,你也可以像今天這樣,回擊她們。不是人多就是占理的,也不是誰的聲音響亮,就是沒有錯的。」


  「你若沒有錯,就不必道歉。」


  當初她被人欺負的時候,寶安郡主也曾同她說過這樣的話。


  半歪著頭,眨了眨眼,宋詩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人離開,好一會,才轉身往花廳走去。


  而離開后的蕭知。


  她領著如意,有些漫無目的的走著,崔家這個地方,她熟悉,哪裡清凈,哪裡沒什麼人,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身側如意還有些擔憂,卻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麼,只能時不時朝她看上一眼。


  蕭知停下步子,轉身望著她,「怕我傷心?還是擔心我過不去這個坎?」她說話時面無表情,聲音也十分冷淡。


  「主子。」


  如意張口,「您別傷心,為了這種人傷心,不值得。」


  想到剛才那位崔小姐的那番話,還是有些厭惡得皺了皺眉,什麼「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都過去了」,「我與她許久不見,又豈會知道她所想所為?」


  她說得輕巧,說得溫柔,一副為人著想的模樣。


  可實際上。


  她這些言論卻把主子推向了不利的一面,十多年的手帕交竟然還比不上那個宋小姐!


  又想到這大半年來她時不時去一趟寺廟,原本以為那位崔小姐心裡是有主子和小主子,如今想想,只怕這也不過是她的把戲罷了,至於是什麼把戲,自然是跟姑爺有關了。


  這個……


  都說下人隨主子,如意不是那種隨意愛罵那種臟污話的人,可此時卻忍不住在心底罵一聲,賤人!


  主子拿她當朋友,當親人。


  她倒好。


  竟然這樣糟踐主子!


  「是啊,不值得。」蕭知笑了笑,語氣平平地重複著如意的話,「為了這樣的人,實在不值得。」


  話音剛落。


  身後就傳來一陣腳步聲,十分輕微,但蕭知還是聽到了,她立刻收斂了臉上的表情,也止住還未說完的話,轉身往身後看去。


  來人是白盈盈。


  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白盈盈,蕭知皺了皺眉,她跟白盈盈沒什麼話可以說,見人過來也只是神情淡淡地看了眼,然後就打算帶如意離開了,出來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她的心情也已經調解的差不多了。


  再不回去。


  倒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可她想走。


  有人卻不想她離開。


  小道狹窄,白盈盈擋在她的面前,陰沉著一張小臉看著她,語氣沉沉地說道:「你個賤人,害得我好慘!」


  如意皺眉,斥道:「白小姐,你也是名門出身,怎麼滿口污言穢語?!」


  「有你什麼事?」


  白盈盈連看都沒看如意,只是死死盯著蕭知繼續說道:「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她以前多威風呀,走到哪都有一堆人捧著,現在卻成為別人口中的笑資。


  那些以前捧著她的人連同她說話都不願。


  都是因為這個女人!

  是她害了她!

  蕭知望著白盈盈,臉上的表情跟先前沒什麼兩樣,只是眼中閃過一絲譏嘲和不耐,她發現這世上有些人還真是有意思,明明錯在自己,卻總是愛把事情怪罪在別人身上。


  例如陸寶棠。


  例如王氏,例如陸家許多人,也例如眼前這個白盈盈。


  明明是她寧死不肯嫁給陸重淵,滿口胡言,得罪了陸重淵和陸老夫人,這才和陸家斷了往來,自然,這其中有她推波助瀾,但歸根結底,要不是白盈盈心腸壞,胡亂行事,又豈會有如此下場?

  如今倒是把這一腔怨憤怪罪在她的頭上。


  實在可笑。


  她今日心情不爽,迎面碰上一個來找罵的,倒也懶得再裝什麼好脾氣了,冷眼望著她,語氣平平地說道:「這便慘了?白小姐可真是沒見過慘的。」


  幾個人的冷言冷語,譏嘲熱諷就受不住了?


  真是年輕。


  「你!」


  白盈盈見她不僅沒有半點害怕,竟然還敢這樣反駁她,她心裡氣得要死,更是恨不得一巴掌甩到她的臉上,不過想到後面發生的事,她暫且也就按捺住了。


  重新平了下心裡的氣,望著她:「你也沒什麼好得意的。」


  「你如今靠得不過是陸重淵,可那個殘廢還有多少日子?」她一邊說話,一邊靠近蕭知,冷嘲熱諷的繼續說道:「等到那個殘廢死了,你又以為你還有多少好日子過?!」


  話音剛落。


  她便瞧見蕭知如她所料的沉下了臉。


  蕭知的確不高興。


  倒不是因為自己,是因為陸重淵,跟陸重淵相處的久了,她是真的不喜歡別人用「殘廢」、「死瘸子」去形容他,更不喜歡別人說起陸重淵的時候,張口閉口就是死。


  她冷著一張臉看著白盈盈,聲音也徹底冷了下去,「白姑娘出生名門,理應知道慎言兩字。」


  「有些話……」


  這話還未說完,身前的白盈盈突然推了她一把,十分用力。


  「主子!」


  如意見她往後面摔去,立刻便想過來,可白盈盈卻想知道她要做什麼一般,同她的丫鬟一樣,擋在如意麵前,不許她過去。


  蕭知身子正往後倒去,看著眼前這個朝她露出譏嘲笑的白盈盈,隱約明白了為什麼白盈盈會選在這樣一個時間,這樣一個地點過來激怒她。


  她的身後就是湖泊。


  而不遠處……


  蕭知看了眼遠處聳動著的灌木叢,眼下暗沉一片,看來白盈盈這是有備而來啊。


  不管灌木叢里的人是什麼人,但總歸是對她不利的人。


  她咬著牙,伸手拉住白盈盈,忍著崴腳的風險,扭腰把自己轉了回來,好在她自幼騎馬射箭,還學過舞,這動作雖然難,但也不至於做不了。眼看著白盈盈詫異到驚愕的目光,她什麼都沒說,用盡全力跟她換了個方向。


  「撲通……」


  水花乍起。


  白盈盈掉進了湖泊,而蕭知摔在了地上。


  「主子!」


  「主子!」


  兩道聲音。


  第一道是白盈盈的丫鬟所喊,她沒想到自家主子竟然會摔進湖裡,這會就跟沒了主心骨似的撲在湖泊前,她倒是想去救白盈盈,可是那個湖泊看起來就很深,她又不會水。


  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水裡撲騰著的白盈盈。


  而第二道便是如意。


  眼見蕭知摔在地上,如意沒了桎梏,立馬就撲了過去,「您,您沒事吧?」


  「我沒事。」


  蕭知雖然這麼說,但口中還是忍不住發出「嘶」的一聲,腰扭到了,腳也崴到了,疼得要死,怎麼會沒事?

  「救,救命!」


  水裡的白盈盈像是終於回過神來,開始呼救。


  而伏在岸上的丫鬟也火急火燎的,伸出手喊著白盈盈,一副試探著下水又不敢的樣子。


  「主子,這個女人怎麼辦?」如意扶著蕭知,看著在水裡不住撲騰的白盈盈和伏在岸邊的丫鬟,咬牙切齒的問道。


  差點。


  差點摔進水裡的就是主子了。


  她就沒見過這樣的女人,莫名其妙攔了主子的道,莫名其妙說了一通,然後就把主子往水裡推,她是瘋了不成?


  「怎麼辦?」


  蕭知手扶著右腳,冷眼看著水裡的白盈盈,「她自然是備了后招的,你我又何必擔心?」


  「什麼?」


  如意詫異道,還想再問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又過了一會,水裡又掉進一個人,湛藍色的衣袍飄在水裡,竟是一個男人。


  不等她回過神來。


  外頭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一次腳步聲聽起來就多了,起初是陸寶棠的聲音,她應該離灌木叢最近,嘴裡嘟囔著,「什麼聲音啊?」她平日里就最愛看熱鬧,剛才聽到聲音,就火急火燎的走了進來。


  這會拂開樹木,轉進小道,便看到了眼前的畫面。


  蕭知和如意蹲在一旁,而一個綠衣丫鬟伏在岸邊,再往前看去是一個湖泊,上面竟然有一男一女。


  就跟愣住了似的。


  她獃獃地站在原地,直到身後又傳來一陣聲音,「陸小姐,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


  身後聲音參差不齊的響起。


  又過了一會,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也就越來越多人出現在了小道上。


  看到這樣一幅畫面,大家都愣住了。


  崔妤也在其中,看到這幅模樣的時候,也是愣了一下,好在她也沒呆怔多久,問道:「陸夫人,這是怎麼了?」蕭知身份最高,輩分最大,所以崔妤便問起蕭知。


  不等蕭知回答。


  湖泊里又傳來一陣動靜,原是下水的兩個人朝這邊游過來了,一男一女,赫然是白家小姐白盈盈以及文安侯府的庶子柳從元。


  湖泊不算深。


  離得越近,兩個人的身影也就越明顯了。


  因為春衫單薄的緣故,兩個人的濕衣服都貼在身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們的身形,甚至,白盈盈的衣服不知道是因為有意還是無意,竟然還被解開了一些,露出裡面粉絲的弔帶。


  而柳從元抱著白盈盈,一手扶在昏迷的白盈盈的腰肢上,一手扶在她的背上,完全沒有避諱的樣子。


  這幅畫面,實在是……


  不少貴女都忍不住別過頭。


  崔妤也有些不忍直視,可她身為主人家,客人出事了,怎麼能不去管?她迎上前,有些擔憂的問道:「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白小姐。」


  她連著喊了幾聲,也沒見白盈盈有什麼反應,只能喊來幾個丫鬟,「快把白小姐扶過來。」


  這樣讓一個外男抱著,成何體統?


  雖然現在已經有這麼多人看到了,這事只怕也瞞不了,但該做的還是得做的,要不然白家人怪罪起來,他們崔家雖然不用怕,但總歸是個麻煩。


  身後丫鬟聽到吩咐,忙應了一聲。


  幾個人上前,一起從柳從元的手裡接過了白盈盈。


  柳從元倒是也無所謂,任由她們接過去,就是在鬆手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摸了白盈盈一把,腰細臀圓胸還大,真是不錯。


  看到崔妤檢查完白盈盈后,朝他看過來,他便捋了捋自己濕噠噠的頭髮,清了清嗓子,道:「崔小姐不必感謝我,我也不過是路過此地,聽到有人落進水裡,出手相助罷了。」


  這話是剛才那個丫鬟同他說得。


  那個丫鬟說了,讓他蹲在灌木叢里,看到有人掉進水裡就過來救她,在水裡偷偷摸摸做什麼,隨他去,只要別把人弄死了就行。


  這些后宅陰私的事,他看得多了。


  有錢賺,還能佔便宜,何樂而不為?反正他也損失不了什麼。


  崔妤看著柳從元,聽他這番言論,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個柳從元雖然是侯府子弟,但文安侯府是個破落侯府,這個柳從元又是庶子,整日走鳥鬥雞的,聽說府里一堆姨娘。


  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


  白盈盈被他當眾抱在懷裡,傳出去,只怕名聲也就毀了。


  可偏偏這次他又是救了白盈盈,她不僅不能說道什麼,還得感謝他,謝他救了白盈盈,沒鬧出更大的禍事。


  剛想謝人一番,可不等她開口,便聽到一個丫鬟尖銳的哭叫,「崔小姐,你要為我家小姐做主啊!」說話的便是白盈盈的貼身丫鬟,這會她跪在白盈盈的身邊,梨花帶雨似的朝崔妤哭訴起來。


  「我家小姐根本不是失足掉進湖裡,而是被人推進了河!」


  丫鬟聲音凄厲,十分惹人注目。


  先前別過頭的一眾人都紛紛轉過頭,壓低嗓音議論起來,崔妤也有些怔楞,問道:「你說什麼?」


  「是她!」


  丫鬟指著蕭知,厲聲道:「是她推小姐進水的!」


  眾人順著丫鬟的手看過去,看到蕭知的時候都有些不敢置信,低聲說道:

  「這怎麼可能呀?」


  「怎麼會是她呀?」


  「這怎麼回事呀?是不是弄錯了啊?」


  ……


  崔妤看了眼蕭知,也有些驚訝,在觸及蕭知那張冷淡的面容和雙目時,她那顆心竟然不自覺地狂跳了下,她忙轉過視線,平息了一會呼吸才好聲好氣的同那個丫鬟說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能有什麼誤會?!」


  丫鬟抹著臉上的眼淚,聲音十分尖銳,「就是她,我親眼看見她把小姐推下河的,我阻攔不及,這才致使小姐掉進河裡。」


  「可是……」


  不等崔妤說完,那個丫鬟繼續說道:「小姐本來是想來同陸夫人認錯的,希望她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同我家姑太太說一聲,別讓兩家斷了往來,沒想到陸夫人不聽不顧,竟然還動起了手。」


  「嗚嗚嗚,我家小姐太可憐了。」


  丫鬟聲音凄厲,面容也十分可憐,看起來還真像是真的。


  其實丫鬟這番可憐模樣也不是裝的,她是真的怕死了,本來以為蕭知掉進河裡,然後讓那個名聲惡劣的柳從元下水救她,兩人再衣衫不整的上來,這幅模樣被人瞧見,肯定得傳出不少流言蜚語。


  他們那位姑太太本來就重臉面和名聲,知道自己的兒媳婦被外男抱在懷裡,怎麼可能受得了這口氣?

  回頭不是把蕭知關禁閉就是休了她。


  不管是哪個結果,左右都會讓她不好受就是了。


  沒想到。


  蕭知沒掉進河裡,反而是她家小姐掉進了河裡,想到剛才柳從元抱著小姐上來的樣子,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顫,完了,完了,小姐完了,她也完了,夫人和老爺一定會打死她了!


  她只能拉下蕭知,拉下主子的心頭大患,把所有的錯都怪在蕭知頭上。


  這樣保不準還能活下來。


  她倒是不擔心柳從元說什麼,這個男人向來只看錢,現在知道弄錯了對象,閉嘴都來不及,只要拉下蕭知,只要拉下她……秉著要活下去的念頭,丫鬟哭得更加凄厲了,「崔小姐,您可一定要為我家小姐做主啊!」


  「你……」


  如意看著那個丫鬟胡言亂語,氣得臉都白了,厲聲罵道:「明明是你家小姐先推我家主子,然後才掉進了河裡,關我家主子什麼事?!」


  兩個丫鬟各自說著話。


  不管是崔妤還是其餘人,都不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樣了。


  崔妤看著兩個還在爭論不休的丫鬟,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白盈盈和神情冷淡的蕭知,有些無奈的開口,「如今白小姐昏迷不醒,你們又各自有話,我……」


  不等她說完。


  原先一直都沒有說話的陸寶棠卻在此時開了口,「我,我看見了。」


  「是她……」陸寶棠指著蕭知,篤定道:「是她推了白小姐!」


  而此時的外院。


  陸重淵仍舊坐在榕樹底下,他的手裡握著一盞酒,也沒喝,就這麼神情冷淡的握著,周遭環境依舊熱鬧,而他獨坐此處,倒有些鬧市之中開了一塊僻靜地的樣子。


  等看到朝這處走來,神情略有些凝重的慶俞。


  他才皺了眉。


  剛才他讓慶俞去外頭打探消息,看看蕭知在內院如何,如今……


  陸重淵握著酒盞,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慶俞知他心中擔憂,自然不敢耽擱,上前幾步,彎下腰低聲回道:「夫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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