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終剛強兮不可淩 （五）
第十六章 終剛強兮不可淩 （五）
“砰砰砰，砰砰砰！” 李若水鬆開被自己保護在身下的袁無隅，抬手打出兩串點射，將衝在最前麵的黑衣人打成了篩子。
其餘黑衣人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紛紛叫囂著就近尋找樹幹隱蔽。趁著這個機會，李若水趕緊向遊擊隊員們大聲吩咐 ”老張，老胡，以馬車為遮擋，反擊。堅持住，王隊長就在附近，隨時都會趕過來！“
”是！“ 另外兩名隊員大聲回應，也紛紛抄起武器，與黑衣人展開對射。
”乒乒，乒乒，乒乒……“ 袁無隅在擺脫了最初的緊張之後，也迅速進入了狀態。從西裝下拔出兩支擼子，左右開弓，將兩名正在舉槍射擊的黑衣人送回了老家。
黑衣人被打得東躲西藏，再也無法將馬車靠近半步。但是，其士氣雖然差，隊伍中卻不乏經驗豐富的行家裏手。很快，後者就從槍聲中，判斷出了雙方真正實力，扯開嗓子大聲組織進攻：
”別怕，他們隻有四個人！“
”分散開，從兩翼和側麵同時開火！“
”穩住，穩住，用步槍瞄準了打，步槍打得更準！“
……
“砰砰砰！” 李若水循著聲音發出一串點射，將黑衣人中的行家嚇得不再敢大喊大叫。但其餘黑衣人，卻已經那廝嘴裏，得到了足夠的指點。連滾帶爬地將彼此位置分散，從多個角度，用金鉤步槍向”獵物“展開偷襲。（注1：金鉤步槍，張學良的兵工廠生產，性能相當出色，九一八事變中整個兵工廠原封不動落入了日寇之手。）
形勢急轉直下，雖然李若水、袁無隅和另外兩名遊擊隊員槍法高超，但畢竟人數太少了些，並且手裏全是短家夥，轉眼間，就被黑衣人壓得趴在馬車後無法抬頭。
好在馬車中的廢舊膠卷，在運輸之前就考慮到了防火，都是按五十公斤一組單獨裝箱，並且每個木頭箱子裏都灑了足夠的冷水，四人才避免了被爆燃的廢膠卷直接炸死的命運。
“你先走，我們掩護你！”眼看著形勢越來越惡劣，再堅持下去就要被黑衣人給包圍，李若水輕輕推了袁無隅一把，低聲命令。
“我不能走！”袁無隅怒目圓睜，雙手不停地左右開弓，“我是地主，你們是客人，要走，也是你們先走！”
”胡說！我們三個年齡都比你大！“ 李若水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擔心，一邊開槍阻敵，一邊繼續命令，”並且隻有你能搞來物資，我們三個都不能！“
”你也能，你二叔那邊也有渠道！“ 袁無隅堅決不肯一個人獨自撤退，繼續舉起手槍與黑衣人激戰。
”胖子，再不走，就真來不及了！“ 李若水急得兩眼發紅，衝著袁無隅大聲怒吼，”這是命令，老子職位比你高，你必須聽我的！“
”我是黨員！“ 袁無隅隻用了四個字，就將李若水駁得啞口無言。
衝鋒，黨員在先，撤退，黨員斷後。這是根據地裏頭不成文的規矩。莫說李若水隻是兵工廠的副廠長，即便遊擊隊長今天在此，也無法命令袁無隅獨自逃生。
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他隻好任由袁無隅留了下來，同時抓緊時間觀察敵情，尋找集體撤離的可能。然而，屋漏偏逢連陰雨，還沒等他找出一條最有希望平安撤退的通道，側後方不遠處，又傳來了劇烈的槍聲。“砰砰，砰砰，砰砰……”
“李廠長，有特務，有特務，你們快走……” 被他派出去檢查後方是否有尾巴的小周，渾身是血，一邊踉蹌著向車隊靠近，一邊扭頭向身後還擊。
在小周身後，則是二十餘名同樣全身穿著黑衣的漢奸，一個個凶神惡煞般撲了過來，手中的長槍，短槍，不停地射出罪惡的子彈。
”糟了，這回真的徹底走不掉了！“ 李若水心中一涼，咬著牙調整部署，”胖子，你和老張頂前邊和右側，老胡，你頂左邊。後麵這些人交給我，我去接應小周！“
說罷，一個翻滾來到最後那輛馬車下，用盒子炮向追殺小周的漢奸猛烈開火。
漢奸們貪生怕死，被打倒了兩個之後，其餘的立刻臥倒在地，用長槍和短槍跟李若水對射。然而，遊擊隊員小周，卻再也沒有力氣返回馬車旁，又向前踉蹌了幾步，圓睜著雙眼跌倒。
“小周，小周——” 老張和老胡紅著眼睛大叫，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二人拚命扣動扳機，企圖多殺幾個黑衣人給小周報仇，然而，黑衣人見自己這邊已經形成了合圍之勢，立刻更加注重自我保護，竟打算憑借人數優勢，活活將“獵物”耗死！
“都誰帶了手榴彈？集中起來，等會兒咱們四個一起朝敵人最密集處投擲！” 形勢越來越危急，李若水的聲音裏，卻再也聽不出半點緊張，用一種冷靜而又機械的口吻，向所有同伴發出命令。
四個人，五把短槍，同時應付前後兩波敵軍，他已經看不到堅持到王希聲趕到的希望。所以，隻能想方設法強行突圍，衝出去一個算一個。
手榴彈迅速被集中，一共隻有六枚。對於眼前的局勢來說，簡直被杯水車薪！但是，李若水已經別無選擇，迅速給大夥交代了一下自己的突圍方案，然後果斷抓起了一枚手榴彈。
就在此時，熟悉的盒子炮聲，忽然在第二波黑衣人身後響起，眨眼間，就將三名撅著屁股射擊的黑衣人送上了西天，“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兩個李若水無比熟悉的身影，在第二波黑衣人身後不遠處，一閃而逝。緊跟著，槍聲響得更急，“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宛若雨打芭蕉。
“若渝，大馮！” 李若水渾身巨震，本能地用左手去揉自己的眼睛。
幻覺，肯定是幻覺。馮大器和鄭若渝都是軍統骨幹，他們怎麽可能知道袁無隅跟自己遇險？怎麽可能在最關鍵時刻，趕到了戰場？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乒，乒，乒乒……“
馬車後方的射擊聲，連綿不絕。第二波黑衣人的注意力，被他們身後的偷襲者完全吸引開。再也無法給李若水這邊造成任何壓力。
沒時間再去尋找援軍身影，去確認自己到底是不是出現了幻覺。李若水迅速扭頭，再度與袁無隅並肩而戰，將手榴彈一枚接一枚朝著前方和迂回到左翼的黑衣人擲了過去，將樹林炸得濃煙滾滾。
”噠噠噠噠滴滴滴————“ 嘹亮的衝鋒號聲，在樹林更深處響了起來。如同山巔上最後那縷陽光，瞬間點燃了天空中所有烏雲。
王希聲，是王希聲！他帶著遊擊隊趕來了，為了通知李若水自己的到來，他違反常規，命人提前吹響了衝鋒號！
地麵上忽然變得比先前更加明亮，山川，樹木，野草，全都被霞光鍍了一層紅金。
仍然在努力試圖向馬車靠近的黑衣人們，被天空中落下來的霞光和密林深處突然響起的衝鋒號聲嚇得心驚肉跳，攻勢頓時又是一滯。
”開火，繼續開火，一個都不要放走！“ 李若水啞著嗓子，向所有人發出命令。
今天傍晚的戰鬥，充滿了意外，也非常蹊蹺。無論是為了保護袁無隅，還是為了保護可能出現的馮大器和鄭若渝，他都必須將黑衣人全部留下。
車隊正前方幾個黑衣人察覺形勢不妙，沒等遊擊隊向自己發動攻擊，就跳起來倉皇逃命。早有準備的袁無隅雙槍連續射擊，迅速將他們從背後一一點名。
車隊後方的黑衣漢奸也紛紛起身，試圖搶先一步撤離。先前吸引走了他們全部火力的兩名”援兵“ 藏在樹幹後迅速射擊，將他們一個個又壓得趴在了地上，急得冷汗直冒。
”噠噠噠噠滴滴滴————“ 衝鋒號聲愈發激昂，數十名遊擊隊員們端著明晃晃的刺刀，踏著霞光出現，將潰不成軍的黑衣人從馬車前方的樹林趕出來，挨個刺翻在地。
見到此景，馬車後方的黑衣漢奸們嘴裏發出一聲聲絕望的哀鳴，冒著被子彈擊中的危險，一個接一個從地上跳起來，四散逃命。
他們吃定了攔阻他們的人隻有兩個，無論如何不可能將他們同時殺死，所以，不求全部都能平安撤離，隻求被子彈追上的人裏頭，沒有自己。
然而，他們卻低估了對手的默契。發現黑衣漢奸跳起來分散逃命，李若水和袁無隅同時掉頭追了過去，冒著被對麵”援軍“誤傷的風險，朝著漢奸們連連扣動扳機。
”呯呯呯，呯呯呯！“
”砰砰，砰砰！“
兩名意外趕來的援軍，也繼續開火，他們手中的武器，李若水、袁無隅兩人手中的武器，迅速將形成了交叉，轉眼間，就將膽敢起身逃走的漢奸，全都重新放翻在地。
無論是第一波黑衣人，還是第二波漢奸，都再也不敢逃命了，更不敢繼續負隅頑抗。他們紛紛將長槍短槍舉過頭頂，身體匍匐於地，同時扯開嗓子哭喊求饒：”投降，投降，八路優待俘虜，八路優待俘虜！中國人不殺中國人，中國人不殺中國人！你們是八路，八路要講紀律！“
“你們他媽的也知道自己還是中國人！” 袁無隅氣急敗壞，舉著雙槍衝過去，用腳朝著地上的漢奸們亂踢。
今天要不是忽然出現了意外的援兵，他和李若水等人，很可能就在劫難逃！所以，此時此刻，他真恨不得用槍頂著漢奸們的腦袋，將他們集體趕盡殺絕！
李若水，卻無暇去找漢奸們撒氣。他的目光，從漢奸們繳槍投降那一刻起，就再也沒離開過那兩名意外援軍的身影。不是幻覺，他已經有絕對把握，雖然那兩名援軍的臉上，都帶著厚厚的醫用口罩。不是幻覺，他偷偷用手指掐自己大腿，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疼得非常清晰。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握槍的手，也如同脫力了一般抖個不停。他想壯起膽子請求一句，請求對方揭開口罩，讓自己確定一下沒有認錯。然而，他的心髒卻瘋狂地跳動，讓他無法說出半個字，甚至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
“胖子，你個蠢貨，軍統局對你的訓練，都白做了？！要不是老子的人最近一直在盯著冷家驥，發現他麾下的嘍囉今天在大舉調動，你，你他娘的就得死在這裏！” 兩名援軍當中的一個，忽然開了口，用帶著顫抖的聲音，向袁無隅嗬斥。
“大馮，是你，真的是你？！“ 袁無隅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快步迎上前，結結巴巴地向對方確認。
”不是老子，誰稀罕救你？！老子不管你是什麽人，也不管你賣東西給誰。回去後，記得想辦法向大夥解釋清楚！“ 說話者抬手扯開自己的口罩，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麵孔。
與其說是命令袁無隅解釋，不如說通知袁無隅趕緊想借口圓謊。李若水在旁邊聽得真切，連忙強壓住心中的激動，向對方伸出了右手。”大馮……“
誰料，馮大器卻衝著他狠狠翻了個白眼兒，扯起袁無隅的胳膊，轉身就走，”老子教訓自己的兄弟，不關你的事兒，也不想跟你再有任何瓜葛。跟你有瓜葛的人在那邊，你自己去解釋！“
”你……“ 李若水被說得麵紅耳赤，手僵在了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好生尷尬。
一隻柔夷，主動送進了他的掌心。另外一名意外的援軍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他的對麵。抬起左手，麵對著他，緩緩摘下了口罩。
殷紅色的霞光中，她的麵孔，美得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