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首身離兮心不懲 （一）
第十四章 首身離兮心不懲 （一）
“那，那些人，真的，真的都是殺的？” 心中最後一絲僥幸的希望，也徹底破滅。李永壽臉色慘白，半蹲在牆角，冷汗，眼淚和鼻涕滾滾而下。
“你說呢，二叔！” 沒想到恐嚇的效果會如此之好，李若水幹脆順水推舟，”民國都建立這麽多年了，同誌兩個字，二叔你總明白啥意思吧？！我呢，前一段時間在軍中，忙著跟小鬼子拚命，所以沒怎麽參與北平這邊的事情。但同誌們在做什麽，也不會瞞著我。如今我奉命調回北平，可就不能繼續光看熱鬧了。所以今天才提前回家來知會一聲，免得哪天你和三叔出現在軍統局的鋤奸名單上，讓我無法跟我爸交代！“
”軍統，你，你是軍統？“ 李永壽渾身巨震，哭聲直接卡在了嗓子眼兒。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暈過去，別再受這種無情的折磨，“你，你是軍統的人？你不是在，在二十六路軍麽。你怎麽……”
”我最初是二十九路軍軍事訓練團一大隊的中隊長，正營級！“ 李若水笑了笑，非常”耐心“地糾正，”你上次見到我時，我是二十六路軍的學兵團副團長。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地處流。我既然能從二十九路，轉去二十六路，再進一步，調到軍統局任職，又有什麽稀奇！“
為了加深自己二叔的印象，他故意把任職兩個字，咬的非常清楚。李永壽聞聽，更是嚇得魂飛膽喪。
全國上下誰不知道，國民政府下麵有個軍統局？軍統局裏邊有個姓賀的大老板和戴的二老板，麾下還有四大金剛。個個都是魔王中的魔王，殺人不眨眼睛！而那四大金剛手下，更有無數大小魔頭，皆是無法無天，一言不合，就開黑槍……（注1：此時軍統局局長是賀耀祖，戴笠負責具體事務，但職位低於賀。賀耀祖曾經替常凱申背過黑鍋，所以很受常凱申的信任。但是賀是左派，與周恩來關係也極好。）
“小聲，除非你現在就想死！” 李若水一句話，讓自家二叔變成了啞巴。然後非常’好心’地繼續給自家二叔普及常識：“去年八月，軍統局重組，到處招納人手。剛好我帶著弟兄們，跟軍統的人合作過，所以非常幸運，就被戴老板青眼有加。本來麽，我是想再多拿捏一下，爭取點兒更好的待遇。但去年十月部隊又吃了敗仗，我覺得繼續在二十六路幹下去沒意思，就答應了戴老板的邀請。現在全國各地都在積極刺殺漢奸走狗，戴老板知道我是北平人，就幹脆把我給派了回來，協助這邊的馬站長展開工作。一則是覺得我熟悉這裏的大街小巷，完成任務之後，容易全身而退。二來麽……”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牙齒打戰聲，不受控製的響起，讓他忍不住輕輕皺眉。
李永壽果斷地將手指塞進自己嘴巴中，避免自己的上下牙齒繼續接觸，然後轉過身，趴在地上向侄兒搖尾乞憐。
李若水非常滿意剛才恐嚇的效果，想了想，繼續晃著槍口’憧憬未來’：“戴老板也是看中了我槍法好，兩百米之內說打鼻子絕對不會打眼睛，才重用我。我不能辜負了戴老板的信任，肯定得做出點兒成績來。雖然主要功勞，是馬站長和同誌們的，但殺掉的漢奸越多，越證明戴老板沒看錯人！”
“小麒……，侄兒救我！” 一股寒氣直衝腦門，李永壽方寸大亂。快速向前爬了幾步，雙手抱住了李若水的大腿，死死不放。”我，我馬上斷了跟森喜商社的關係。我，我馬上跟張燕平他們畫地絕交。我，我今後再也不跟警察局的查局長一起逛窯子了。哪怕他用槍指著我……”
軍統除奸的事，他並非沒有耳聞。隻是人總是抱有僥幸心理，想著這麽倒黴的事，或許不會落到自己頭上。可此刻，一個軍統局的官員，正在自己眼前擺弄盒子炮。他要是再不趕緊迷途知返，可就是自己找死了。
“閉嘴！” 李若水用手一拍床榻，低聲嗬斥，“就算我罩著你和三叔，讓局裏的人不要動你們。你們就安全了？日本人曾叫囂 ‘要三個月滅亡中國’，現在又如何了？咱們做生意，都知道’買賣不能隻和一家做’這個道理。您這麽聰明，怎麽反倒把雞蛋都放一個籃子裏了？現在江南有國軍正麵抵抗，江北後有軍統，中統，還有共產黨釜底抽薪。鬼子攏共才多少人？他們能應付過來？實話和你說，日本人甭看現在威風，他們早晚會一敗塗地！”
“李永壽，誰給你的自信，讓你把賭注全押在日本人的身上！到時候小鬼子撐不住了，要逃回老窩，他們能帶上你嗎？到時候你怎麽辦？我那幾個嬸子怎麽辦？就因為你一時貪心，然給全家人都被當成漢奸，壓到刑場上槍斃！我有戰功，到時候可以抱下我爸我媽，可我麵子再大，也不可能保下你和三叔兩人的全家。況且，我憑什麽要保你們，就衝你們勾結起來謀算我爸？！”
說到最後，他已是聲色俱厲，仿佛明天國民革命軍就會打回北平，將漢奸們全部抄家滅族！
李永壽是個典型的窩裏橫，之所以能趁著自家大哥生病，竊取家族產業的控製權，是因為李若水的父親，始終拿他當親人看，不會為了保住家業的控製權，就痛下殺手。可外人卻不是他的大哥，特別是惡名在外的軍統特務。真的盯上了他，有的是辦法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日後國民革命軍打回來，他和幾房妻妾被秋後算賬的恐怖場景。李永壽嚇得連冷汗都淌不出來了，繼續抱緊李若水的雙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苦苦哀求，“小麒，好侄子，求求你救救二叔吧。嗚嗚嗚…… 二叔也不想當漢奸，被人戳脊梁骨啊。嗚嗚嗚…… 但，二叔也是……都是形勢所迫啊！嗚嗚嗚……小麒啊，你小二二嬸，剛剛懷上！你就不念二叔的半點好處，也救救你小二二嬸肚子裏孩子，二叔，二叔嗚嗚嗚，二叔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嗚嗚……”
看到他如此孬種模樣，李若水真恨不得，將其從地上拉起來，狠狠喂上一頓老拳。可轉念想到自己的父親和母親沒人照顧，這個二叔雖然貪財，卻多少還剩下了一丟丟良心。歎了口氣，低聲道：“我救得了你一時，救不了你一輩子。如果你和三叔繼續作死……
“不作死，不作死！我李永壽對天發誓！” 李家二叔如聞天籟，頂著一臉鼻涕眼淚，高高地舉起了右手。
“發誓就不必了，我不信這個。”李若水輕蔑的打斷他的話頭，沉聲說道：“二叔，你聽清楚！我拿你當二叔，前提是，你拿我爹娘當哥嫂。否則你對我來說，就是個無關的路人。此外，國家大義，我不能違背。你如果繼續做漢奸，我再顧忌親情，也不會攔著同誌們對你下手。甚至，我親自來下手。”
頓了頓，他冷笑著補充，“那樣其實也好。若是我下手，你還能少受點罪。我保證一槍結束，不會讓你吃第二顆子彈。若是別人下手，你弄不好，就會死無全屍！”
“二叔錯了，二叔都聽你的。今後，我絕對不跟日本人起任何瓜葛。我發誓，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李永壽麵如死灰，口不擇言的回應著。緊跟著，又覺得褲管又是一熱，卻也來不及臉紅，忙不迭的繼續賭咒發誓。
李若水淡淡咳嗽了兩聲，頓時嚇的他舌頭短了半截，不敢再說話，提心吊膽靜待下文。
“我很早就說過，李家的家產我不稀罕，歸你。條件是你不得克扣我父母的日常用度，醫藥開銷，不得對他們頂撞置氣。另外，你想當家做主，就表現出點兒真本事來，讓我爸放心。他以前之所以老想著把家業交給我，是因為你本事差，外加眼皮子淺。而我現在以身許國，顧不上接他的班兒。他慢慢就會明白，支撐家業的人選，必須是你！”棍子打夠了，李若水便開始塞甜棗。
”不敢，不敢！“ 李永壽哪有膽子再打家業的主意？慘白著臉，不停地擺手，”是你的，是你的，小麒，如果大哥病好了，二叔立刻交權。如果大哥一時半會兒好不起來，二叔就替你看著。啥時候你回來了，就交給你。並且替你提防著你三叔！“
”閉嘴，我說什麽，你盡管照做！“ 李若水狠狠瞪了自家二叔一眼，繼續恩威並施，“說實話，我真看不上這點兒東西。有朝一日侄兒我光明正大的回了北平，肯定是衣錦還鄉。戲文裏的’錦衣衛’有多威風，二叔你是明白的吧？到那時候，我還會缺錢花？二叔，你也太看不起我的生意頭腦了。”
”那是，那是！“李永壽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害怕。如同小雞啄碎米般，連連點頭。
喜的是，自家侄兒李若水，未必看得上家族的產業，自己隻要在大哥麵前好好表現，早晚會如願以償。而怕的則是，自家侄兒將來真的高官得做，威風八麵。想捏死自己，就隻需要一根手指頭。屆時，自己的錢再多，在權力麵前，也是白搭！
正患得患失間，卻又聽見李若水低聲說道：“那都是遠的話，咱們以後再說。現在說近的。你和三叔最近做的那些事情，我可以先替你兜著。但是，你也得讓我對軍統局的同誌們，有個交代才好。”
“是，是，應該有個交代，應該有個交代！” 李永壽心髒一疼，知道今晚自己肯定得大出血。隻是不知道，要出多少，才能平安過關。
“你別心疼。你跟日本人勾勾搭搭，還跟親民會走得那麽近，我得給你找個理由！”知道自家二叔是什麽人，李若水笑了笑，和顏悅色地補充，“而最好的理由，便是，你其實身在曹營心在漢。跟那些人結交，都是奉了我的指示。這樣，哪怕你今後還跟他們有生意上的往來，隻要別太傷天害理，就可以說，是為了完成我交代的任務，不得已跟他們虛與委蛇。”
“對，對，身在曹營心在漢！我身在曹營心在漢！” 李永壽聽了，精神頓時就是一震，頭點得如同瞌睡蟲。“你想讓我，不，同誌們想讓我幹什麽，你盡管指示！哪怕是要我幫你們弄禁運的洋藥，隻要數量不太大，我努努力，也能找到門路！”
“這就是對了，二叔，多給自己留後路。哪怕是腳踏兩隻船呢，也比一條路走到黑強。” 見自家二叔如此上道，李若水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想了想，用對方能熟悉的方式交代，“眼下我們想要的，隻是簡單的物資而已。當然，洋藥也需要，但是，前提是二叔你別太為難。“
”不會，不會，我心裏有數，有數！“ 隻要能夠花錢免災，李永壽求之不得。反正那些錢原本也不是他賺來的，花費再多他也不會心疼。
”過幾天，我會派人給你一張清單。你按照我的單子買。貨齊了，我的人會給你地址，讓你護送出城。我到時候會親自前來接應，並按市價付款。” 李若水也知道，想要不露破綻，就不能將自家二叔這個膽小鬼逼得太緊，猶豫了一下，低聲交代。
“那，那哪行？錢，錢我出，必須我出！” 李永壽唯恐花費太少，表現不出自己悔過的誠意，慘白著臉用力搖頭。“小麒，你跟軍統的同誌們說，我雖然是個商人，但是，我卻深愛著我的祖國！”
“也罷，第一筆貨，就算二叔為國捐獻的！“ 李若水楞了楞，哭笑不得地點頭。“二叔早點休息，小翠嬸子，在床底下。剛才被我打暈了，不會留下後遺症。你放心，我控製得住下手輕重！”
”唉，唉！“ 李永壽心中一鬆，連連點頭。
這魔頭可算是要走了！自己被折騰了大半個晚上，等會兒還得想辦法糊弄小翠……
還沒等他決定，是答應買金戒指，還是送貂皮。忽然間，腦後傳來一陣劇痛，隨即，一頭趴在了床邊，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