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援玉枹兮擊鳴鼓 (八)
第八章 援玉枹兮擊鳴鼓 (八)
已經瀕臨崩潰的士氣,終於又被鼓動了起來。
懷著對侵略者的刻骨仇恨,將士與百姓們,挖野菜做糧,砍倒大樹做木筏,積極開始自救。他們不想餓死在孤零零的山坡上,他們要盡快離開。他們要去尋找大部隊,去接受訓練,領取武器,去殺死炸毀河堤的劊子手,去給親人,給同伴,給家鄉父老報仇雪恨!
他們必須盡快走,走得越早越好。日寇炸毀了河堤之後,肯定有下一步跟進動作。而他們繼續留在原地,就是等死!
“兄弟,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看到山坡上熱火朝景象,旅長老徐的眼睛裏,也終於又重新泛起了生機。找了個機會走到李若水身邊,低聲耳語。
“旅座放心,地圖就在我心裏裝著!” 李若水舉手行了個軍禮,大包大攬,“您盡管去養傷,卑職保證,把大夥平安帶到咱們二十六路軍總部那邊去!”
“兄弟!” 老徐歎了口,用手輕輕按住李若水的肩膀。似乎想叮囑幾句,卻終究什麽都沒。許久之後,又歎了口氣,踉蹌走向山頂的火堆。
李若水給王雲鵬使了個眼色,讓後者繼續看好老徐,以免此人再想不開。隨即,便又組織弟兄們爭分奪秒製造木筏。
一支隊伍裏不能沒有主心骨,旅長老徐已經被劫難打擊得吐了血,他這個團長就必須頂上去。哪怕心中再惶恐,再憤懣,臉上都必須始終保持著晴朗的笑容。
這笑容,是給周圍所有人看的。
為的是讓大夥相信,肯定有辦法離開,肯定有辦法與主力匯合,肯定有辦法向鬼子討還血債。然而,事實上,李若水心中卻火燒火燎。
臨時拉起的隊伍沒資格配備電台,二十六路軍總部眼下轉移去了什麽地方?他根本不知道。
日軍炸毀了河堤之後,下一步動作是什麽?他也是兩眼一抹黑。
周圍最近的敵軍在什麽位置,友軍在什麽位置?他還是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這次黃河決口,受災區域到底有多大?下一步,該往哪個方向走才更安全?軍需補給到哪裏去找?大夥途中會不會遇到鬼子的堵截?
他隻知道,此時此刻,任何決策,哪怕過後發現是錯誤決策,都比沒有決策強。
緣由很簡單,土肥原這個劊子手炸了河堤,讓河水淹沒了十幾萬國民革命軍。但是洪水,同時也堵住了臨近幾路日軍的前進通道。
因此,李若水相信,在洪水退下去之前,自己哪怕與日寇遭遇,遇到的也不會是大部隊。而原地等待的話,早晚會變成待宰的羔羊。
這份判斷,基本上與實際情況相符。
駕駛著木筏順流而下的第二,他們在一處名叫楊莊的地方重新登上了陸地。隨即,便與匆匆趕到的一隊日寇交上了手。
憋了一肚子仇恨的軍訓團老弟兄們,刹那間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根本不用他這個團長做任何動員,就舍命發起了衝鋒。而剛剛入伍的學生,潰兵,還有那些吃了多少敗仗都一臉無所謂老兵油子們,也個個奮勇爭先。沒有步槍就用大刀,沒有大刀就用木棍,沒有木棍就撿著石頭上,硬生生憑借人數,將五十幾名日寇,給碾成了肉醬。(注1:日軍編製,一個普通隊,五十四人。)
沒留俘虜,剛剛目睹了數萬浮屍的戰士們,不肯給日寇任何憐憫。哪怕這支日寇,明顯屬於二線隊伍,其中有鬼兵在最後時刻,已經選擇了繳槍投降。大夥依舊一擁而上,將投降者用亂刃分屍!
李若水、王希聲和馮大器三人,也沒有出言製止。剛剛經曆了一場大劫的軍訓團,全憑大夥心中那口怨氣在支撐。如果他們三個這個時候學起了宋襄公,大談什麽國際公約,隊伍的士氣就會一落千丈。甭繼續跟遭遇到的鬼子和偽軍戰鬥,哪是長時間行軍,都能令隊伍分崩離析。
因此,在收拾了鬼子的擲彈筒和機槍,安葬了陣亡勇士的屍體之後,李若水就下令隊伍繼續向南前進。一路上,偃旗息鼓,悄然而行。遇到股鬼子,就想辦法迅速吃下。遇到各地維持秩序的偽軍或者土匪武裝,也果斷將其擊潰,利用繳獲武器和輜重,強化自身。
就這樣邊打邊走,邊走邊尋找方向。終於在第三傍晚,通過偽軍的招供,知道了第二集團軍所在的大概位置。然後掉頭向西南折去,很快,就靠近了敵我雙方控製區的中間地帶。
因為河堤被炸塌之後,黃河沿岸又下起了暴雨,黃泛區迅速擴大。日軍主力無法向南推進。所以,在蘇北,安徽,河南南部地區,國民革命軍與當地日軍又進入了相持階段。雙方暫時都沒有能力發起大規模進攻,隻好選擇“默契”地隔著一段距離對峙。而這段中間地帶,就屬於緩衝區,幾乎每都會爆發規模戰鬥,卻很少擴大到蔓延全局。
發現軍訓團是從自己背後方向走過來的,且衣衫襤褸,裝備不整。有一隊日寇就又動了心。搶在對麵的國民革命軍派出部隊前來接應之前,果斷向軍訓團發起了進攻。
對於士氣正旺,並且沿途還經曆了磨合的軍訓團來,一個隻有五十幾名鬼子的日軍隊,根本沒資格攔路。王希聲先帶帶領隊伍從正麵用繳獲來的機槍和擲彈筒遏製住了鬼子的攻勢,李若水和馮大器各自帶著五十名老兵兩翼包抄,前後隻用了不到半個時,就將狂妄無比的鬼子隊,一舉全殲。
繳獲非常豐富,關鍵是,見識了軍訓團的戰鬥力之後,附近規模較的鬼子和偽軍,都被嚇得縮回去,不敢再送貨上門。而自家主力,已經近在咫尺。弟兄們隻要再加一把勁兒,最遲在今晚之前,就能看到第二集團軍總部的大門!
暗暗鬆了一口氣李若水,不敢耽擱,先拜托李大眼騎馬去跟第二集團軍總部建立聯係,然後抓緊時間帶人打掃戰場。正當他忙著檢查一挺被日寇破壞的機槍,是否還有修理價值的時候,突然聽見王希聲在背後,大聲呼喊,“李哥,李哥,快過來。這個人,這個人不是一戰區的那個貪財參謀蘇二餅嗎?他怎麽上了日本人的報紙?!”
“日本人的報紙?” 李若水遲疑的回頭,恰看到,王希聲舉著一疊日文報紙向自己匆匆跑了過來。報紙頭版,赫然登著兩張碩大的照片。
左邊一張是個鼻青臉腫的中國軍人,左眼下方,有兩個豎排對齊的大黑痦子。
右邊一張是中國軍服的局部照片,能清晰看到國民革命軍新八師的番號。
而照片上方的標題赫然用日文寫著:*良民數十萬水葬……人類永遠の敵!
照片上的人他們都見過,乃是商震手下新八師的副參謀長。軍訓團在後撤修整時,李若水為了討要軍需,可沒少跟此公打交道。因為其姓蘇,又貪財,喜歡借著打麻將的由頭,強迫有求於己的人送上賄賂。故而被大夥取了個外號,叫做蘇二餅。凡是被他敲詐過的人,都無法忘記他打麻將“贏錢”時,臉上那因為興奮而跳動的痦子。
“李哥,報紙上寫的什麽?姓蘇的是不是投降日本人。我就知道,貪財的家夥,肯定怕死!” 王希聲知道李若水懂得日語,將報紙主動遞給他,大聲詢問。
本是隨口問的一句話,誰料,卻令李若水忽然火冒三丈。一把抓過報紙,狠狠擲在了地上,“無恥的日本人!竟然把屎盆子往咱們頭上扣!花園口決堤,是咱們自己幹的!敢做不敢當,滿嘴扯謊!還是俘虜自己招認的。是河南省主席,商震的部隊。這姓蘇的貪生怕死,被俘虜後,為了活命,當然讓他什麽就……”
罵著,罵著,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日寇的報道很長,唯恐起不到宣傳效果,幾乎將黃河決堤前的整個戰場形勢和大局走向,都寫了個清清楚:
“土肥原賢二將軍以少勝多,迅速功克蘭封、商丘,橫掃鄭州,兵指武漢的最後一道防線:開封……”
“重慶國民*為保武漢,不顧百姓死活,多次謀劃“以水代兵”,用黃河淹沒隴海鐵路和淮河鐵路大橋,妄圖阻撓皇軍的進攻。幾次會議的提議人,時間,在場人員名姓,也都赫然在列……”
“最後一次,麵對開封即將陷落的事實,提議終於變成了行動。
198年6月9日淩晨,經過兩兩夜不停的挖掘,幾乎在距鄭州0公裏的中牟被皇軍攻克的同時,花園口也終於被商震的隊伍挖塌。”
“黃河之水,一瀉千裏。
下遊的中國百姓和軍隊,沒得到任何通知。盡數葬身於洪流當中。“
”更可惡的是,為了擺脫輿論的譴責,重慶國民*公然造謠,誣陷此事是大日本皇軍派間諜所為。如今抓住了國軍的俘虜,指證此事是中國人自相殘害雲雲……”
轟隆,轟隆,轟隆,明明是個大晴,卻仿佛無數個霹靂,在李若水頭上炸裂。
他不願意相信報紙上的每一個字,卻無法不讓自己回想起,在黃河決堤那深夜,所聽到的聲音和所看到的事實。
當晚滾滾而來的雷聲,不是炸彈,也不是炮擊。炸彈和炮擊,都不會持續時間那麽長。那是洪水沿途衝垮一切的聲音,遠比炮彈和炸彈聲沉悶,可以讓他一時誤會為爆炸,卻不會永遠分辨不清。
而如果日本人想要炸毀河堤,直接飛機投彈,是最好辦法。沒必要像大夥最近幾聽聞的那樣,是派間諜去黃河上埋炸彈。
以黃河大堤的厚度,用炸藥包,數量少了都未必能炸得塌。間諜所攜帶的型炸彈,根本沒足夠的威力。更不可能炸開之後,就令河水一瀉千裏,連絲毫預警和逃走時間,都不給沿岸軍民留。
更何況,更何況,從從軍事角度講,日本人當初已經穩操勝券。炸了河堤以後,他們的各支隊伍,就無法向開封繼續靠近,更無法擴大戰果!
還有,還有,黃河水決堤最初位置,是在北岸。而日軍的大部分部隊,也在黃河以北。他們分明已經穩操勝券,為何還要炸開黃河,與國民革命軍拚了個玉石俱焚!
……
無數問題,都指向同一個答案!
不管李若水願意不願接受這個答案,都無法改變!
猛然想起那在高坡上,大家望著洪流中的屍體,一起高喊讓仇人血債血償的情形。他眼前又是一黑,張開嘴,大口的鮮血直接噴了出來!
仇人是重慶國民*,是他所效力的國民革命軍!
毀掉黃河大堤,淹死數十萬百姓的,就是他的同伴。跟他穿著同樣的軍裝,麵對著同樣的敵人,血債血償?血債血償?他到底找誰去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