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修我矛戟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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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都不能放過,全給我抓回來,一個都不能放過!” 偽冀東自治委員會主席殷汝耕拍著桌案,大聲咆哮,嘴角處,白沫飛濺。
冀東保安隊是他在日本人的援助下,精心打造出來的鐵杆嫡係。非但編製和裝備遠遠超過日本人在東北三省扶植的滿洲國軍,其戰鬥能力,也不可輕視。三前,這支花費了他許多心血的精銳,居然公然造了日本人的反,還把他給抓了起來,準備押送到北平城內交給宋哲元處置。好在,關鍵時刻,華北駐屯軍忽然得到了內線消息,在德勝門外對起義軍進行了截殺。他才趁亂逃過了一截,躲進六國飯店裏等候塵埃落定的消息。
“亦公,製怒,製怒,當心身體,氣壞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偽冀東自治委員會秘書長池宗墨笑著遞上一碗碧螺春,低聲安慰。“日本人上派了飛機,地上重兵堵截,咱們手下剩餘的所有弟兄,也全撒出去了。據香月清司為了給通州死掉的特務們報仇,連二十九軍被困在北平城內的將士,都直接放走了。那張慶餘等賊即便肋生雙翼,還能直接飛到保定去?放心,也就是最近三五的事情,香月長官那邊,肯定會給你一個驚喜!” (注1:殷汝耕字亦農,所以池為了表示尊重,稱呼他為亦公!”
“我不是被怒火燒暈了頭!” 殷汝耕接過茶碗,毫無風度地一飲而盡,然後將景德鎮出的雪瓷茶碗重重地丟在地上,“我是,我是心疼啊。四千多人,足足一個旅的精銳。就這麽沒了!你知道不知道,滿洲那邊,四千人就可以編三個師了!” (注:滿洲,即偽滿洲國,包括當時的東三省和察哈爾一部分。)
“知道,知道,但是,俗話得好,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池宗墨絲毫不覺得被冒犯,先彎腰將地上的茶碗碎片親手一一撿起來,然後繼續笑嗬嗬地安慰。“況且啊,這也未必是壞事。保安隊戰鬥力越強,人數越多,亦公你越不安全。”
“這是什麽屁話?” 殷汝耕此時此刻需要的是有人陪著他一起發泄,而不是一味地跟他唱反調,皺著眉頭瞟了池宗墨一眼,大聲質問,“莫非你也覺得,殷某才德不能服眾?”
“誤會,亦公,你真的誤會了弟我。我是什麽人,您還不清楚麽?!” 池宗墨挨了白眼兒,依舊不敢生氣。隻是陪著笑臉低聲喊冤,“如果不是當初在東京求學之時,就對亦公您心折,在下怎麽可能這麽多年來都追隨您的鞍前馬後?!”
他跟殷汝耕是浙江平陽同鄉,年紀比殷了七歲,多年來,一直視殷汝耕如“親兄”。而殷汝耕對也極為照顧,將他從欠了巨款跑路的落魄經理人,一直提拔到了華北薊密區行政督察署秘書長的職位上,後來又親手向日本人土肥圓賢二推薦了他,讓他作為偽冀東自治委員會第二號人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注:土肥圓賢二,日本特務頭子,各位偽政府的成立,都有他的身影)
所以,這次殷汝耕落了難,池宗墨立刻放下了手頭的所有事情,第一時間返回了北平。雖然沒趕上日本特務對殷汝耕的營救行動,卻在殷汝耕脫險住進六國飯店之後,始終陪伴左右。哪怕殷汝耕由於受了打擊,情緒屢屢失控,也始終笑臉相待,口中毫無任何怨言。
如此忠心耿耿的鷹犬,這年頭打著燈籠都難找,特別是在剛剛遭到保安隊集體背叛的情況下,池宗墨的行為,更是顯得難能可貴。故而,聽完了此人的解釋,殷汝耕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訕訕笑了笑,主動向對方賠罪,“的確,的確! 宗默,別生為兄的氣。你應該知道,為兄如今這裏,這裏亂的厲害!”
一邊著話,他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不斷長籲短歎,“唉!你跟我都在日本讀過書,日本人的性情,你還不了解麽?以前我能鎮得住場麵,能替他們招募來兵,他們才對始終對我高看一眼。而如今,我手下的保安隊造了反,他們,他們眼裏,唉,恐怕殷某人的行情從此一落千丈!”
“亦公言重了!我是你的弟弟,你心裏難受,不向我發火,還向誰發火?” 池宗墨哪裏肯接受“恩公”的道歉?擺著手後退熟不,啞著嗓子回應,“另外,凡事多往好處看。您手頭原來有好幾支保安隊,加起來兵馬過萬,這真的未必是好事兒。日本人那邊,其實也怕您做第二個馬占山啊!”(注4:馬占山,抗日英雄,東北軍名將。曾經假裝投降,騙了日軍的補給之後再度豎起義旗。)
“啊——” 殷汝耕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臉上的遺憾和憤怒,瞬間就變成了恐懼。
做傀儡,其實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傀儡太笨,太弱,就會惹得幕後的操縱者嫌棄。而傀儡如果太聰明,他強,則會讓幕後的主人心生忌憚,甚至果斷下手除之。從這個角度上看,殷汝耕忽然發現,自己前一段時間,很多表現都大錯特錯。所以,華北駐屯軍在向宋哲元發起進攻之時,先派飛機朝冀東保安隊的駐地前丟了幾顆大炸彈,也就“順理成章!”
那絕對不是什麽誤炸!雖然轟炸過後,華北駐屯軍司令官香月清司,曾經親口打過電話來解釋。華北各級日本官員,也對誤傷了“友軍”,表示了深刻的遺憾。當時,殷汝耕還為“主人”的大氣,而深受感動。現在經過池宗墨的提醒,才終於明白,日本人的炸彈,為什麽差點兒就直接掉在自己頭頂上!
那是分明就是一個警告,警告他老老實實按照日本主人的安排,不要以為有了點兒本錢,就可以跟主人討價還價!如果日本人想,隨時都能將他手下的保安隊繳械,甚至斬盡殺絕。而他殷汝耕,除了痛哭流涕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
真相,讓他感覺恐懼,也無比心痛。原來,他對日方命令執行得不折不扣,對敢於反日的學生和百姓一再痛下殺手,依舊沒能讓日本人徹底放心。他做得如此努力,甚至專門娶了日本太太,居然還沒被香月清司當做自己人。而得不到日本人的認可,這世界上,哪裏還有他殷汝耕的容身之地?南京那邊早就恨不得一槍斃了他,延安那邊,也將他列為四大漢奸之首……
正心碎欲死間,卻忽然又聽到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好臂膀池宗墨,低低地補充,“亦公,這回沒了兵,對於日本人來,你就再也對他們構不成威脅。將來想要用你的話,也更為放心。隻是……”
“隻是什麽,你快清楚!” 仿佛溺水之人忽然看到了一根稻草,殷汝耕頂著滿頭的冷汗,一把拉住了池宗墨的胳膊,“不要吞吞吐吐,快,快!”
“是,亦公!” 池宗墨緩緩將殷汝耕的手指推開,低聲回應,“隻是亦公也要約束家人自愛,切莫再打狡兔三窟的主意!否則……”
“哪有,我哪有,你胡!” 刹那間,殷汝耕的臉色大變, 瞪圓了眼睛,連聲否認。
“亦公,你可能還不知情!” 池宗墨笑了笑,繼續低聲補充,“大公子跟四哥那邊,始終都保持著聯絡。而您的孫女,在學校裏,據也頗為活躍,幾度帶頭為二十九軍募捐!”(注5,四哥,殷汝耕的四哥殷汝酈,號柱公。是同盟元老。殷去日本留學,是他一手操辦。但兄弟倆後來分道揚鑣。)
“你是我四哥柱公?” 殷汝耕踉蹌後退了幾步,直接跌進了沙發當中,“宗墨,你也知道,我四哥是黃興的好友,我跟他向來不是一路。至於我家那個不孝子,過幾,我一定會狠狠收拾他。包括柔,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送她去讀書!”
“書還是要讀的,否則將來怎麽持家?!” 仿佛絲毫沒聽出殷汝耕話語裏的推脫之意,池宗墨再度含笑搖頭,“隻是女孩子麽,還是最好不要讀那些過於激進的書,也別接觸那些激進的人。亦公,你對我有知遇提拔之恩,我這輩子,都不會害你!”
“我知道,我知道!” 殷汝耕擦著冷汗,連連點頭,“我一會兒就給家裏打電話,讓他們嚴加約束自己的言行。特別是,特別是柔那孩子!”
著話,他眼前猛然閃過一個嬌俏的身影。幾年前,每當他最筋疲力盡的時候,替他揉肩,替他捶背,替他端茶倒水,纏著他那些海外奇遇,東洋故事……
“殷福,叫你們營長殷福出來見我!” 距離北平五十幾裏外,殷柔握著一顆露出引線的手雷,緩緩穿過偽軍的隊伍。“我是他堂姑,有事情跟他商量。如果他敢自己不在,一會兒就讓他給我收屍!”
這一刻,她的身影,高過了周圍所有七尺男兒!
注1:殷汝耕字亦農,所以池為了表示尊重,稱呼他為亦公!
注:滿洲,即偽滿洲國,包括當時的東三省和察哈爾一部分。日寇既想讓偽軍替他賣命,又怕偽軍造反。所以給滿洲國偽軍的編製極為荒唐,四百個人就是一個團,千餘人就是一個師。
注:土肥圓賢二,日本特務頭子,各位偽政府的成立,都有他的身影。
注4:馬占山,抗日英雄,東北軍名將。曾經假裝投降,騙了日軍的補給之後再度豎起義旗。
注5,四哥,殷汝耕的四哥殷汝酈,號柱公。是同盟元老。殷去日本留學,是他一手操辦。但兄弟倆後來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