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與子同袍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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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與子同袍 (二)
“諸位,話題扯得太遠了吧! 日本人到底想幹什麽,咱們猜不到。但如果咱們再這樣爭執下去的話,距離不戰而潰,恐怕就不遠了!”就在李若水和馮大器等人失望得幾乎要奪門而出的時候,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二十九軍副軍長,前任南苑駐軍總指揮佟麟閣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頓時令所有爭論聲都瞬間為之一靜。
“古語雲,以戰促和,則戰和常在我。若一味求和,則和戰常在彼!”目光快速在所有人臉上掃了一圈兒,佟麟閣將軍繼續道。“軍部也早有決策,不主動求戰,但是也不能畏戰。否則,縱使我二十九軍能夠忍辱負重保全了建製完整,下場也必然像當年丟了沈陽北大營的東北軍一樣,成了一群行屍走肉。倘若真的如此,二十九軍存在不存在,還有什麽意義?”
“這……”先前一味堅持要討好日軍以換一夕安寧的騎九師師長鄭大章嘴唇動了動,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潘興等被長輩塞進軍中撈資曆的二世祖們,也紛紛紅著臉垂下了頭。
他們先前敢公然言和,一方麵是因為畏懼日軍的實力強悍,另外一方麵,則是出於欺生。欺新到任的總指揮趙登禹資曆淺,在南苑軍營內也缺乏足夠的嫡係支持。而麵對當年馮玉祥麾下十三太保之一的副軍長佟麟閣,他們的那點兒心思就隻能暫時收起來。免得對方動了肝火,讓他們集體吃不了兜著走。
“可不是麽,當年東北軍怎麽垮掉的,大夥又不是沒親眼所見?”
“十五萬大軍,兩百多架飛機,上萬挺機關槍,連同兵工廠,彈藥庫,全都給了日本人。東北軍是,主力人馬大多數都平安退到關內了。可他們變成了什麽,一堆行屍走肉!”
“老子寧可戰死,也不會學那幫沒卵蛋的家夥!”
“呸!”
主和一派啞了火,主戰一派,立刻氣勢大漲。擼胳膊挽袖子,大聲咆哮。
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九軍雖然是馮玉祥將軍的老部隊,跟東北軍卻也淵源頗深。特別是在190年中原大戰失敗後,馮玉祥將軍下野,大夥群龍無首。多虧了張學良將軍的仗義相護,才得以保全了建製,沒有被南京政府徹底抹除番號。
然而,大夥對張學良將軍感激雖然感激,對其所部東北軍不戰而放棄東三省的舉動,卻嗤之以鼻。特別是最近日本人故技重施,又想如當年逼迫東北軍那樣,逼迫二十九軍放棄平津。軍中幾乎每個血性尚存的將領,都會以東北軍為鑒。寧死都不願再去蹈其失去老巢,最終土崩瓦解的覆轍。
“舜城,不用再管大夥都怎麽想了。你是總指揮,該怎麽做,按你自己的意思決定!包括我本人,接下來都唯你馬首是瞻!”見主和派的氣焰徹底被壓了下去,佟麟閣將軍將目光快速轉向今剛剛到任的南苑總指揮趙登禹,帶著幾分鼓勵道。
按道理,他這個卸了任的總指揮,剛才不該在新任總指揮趙登禹出言製止爭論之前搶著開口。但軍情緊急,他根本沒功夫去顧忌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況且以他平素對趙登禹的了解,後者也不是個肚雞腸之輩。即便一時會覺得尷尬,過後也能明白他的一番良苦用心。
果然,趙登禹將軍並未因為老上司的插手,感覺到絲毫不快,先是感激地衝著佟麟閣點了下頭,然後清清嗓子,大聲道:“佟軍長剛才的話,我感覺非常有道理。甭管日本人到底怎麽打算,咱們先做好戰前準備,總歸是沒有錯的。即便過後發現對形勢估測有誤,也好過被鬼子打個措手不及!”
“的確如此!”
“該怎麽準備,您盡管下命令就是!”
“三十八師剩下的弟兄都不走了,任憑總指揮的調遣!”
……
三十八師副師長王錫町,軍部直屬特務旅長孫玉田,一百一十四旅旅長董升堂大受鼓舞,紛紛開頭響應。
騎兵第九師師長鄭大章雖然依舊不願“冒險”,然而此刻卻勢單力孤,猶豫了一下,啞著嗓子聲嘀咕:“準備的確需要準備,但也不能蠻幹。眼下南苑內看上去兵馬不少,但真能打的卻沒幾個。特別是我們騎九師,實際上隻剩下了一個團的規模。並且裏邊很多人都是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連馬都騎不好!”
“我會考慮騎九師的特殊情況!”趙登禹掃了他一眼,輕輕皺了皺眉。
騎九師的真實情況,雖然不像師長鄭大章得那樣慘。但隊伍不滿編,士氣低落,也的確是事實。況且眼下與日軍作戰,多以防禦為主。騎兵根本派不上太大用場。
“那就好!鄭某不是畏敵,而是想給咱們西北軍,留下一點騎兵種子!”有佟麟閣在趙登禹背後撐腰,鄭大章也不敢做得太過分。扁了扁嘴,嘟囔著補充。
趙登禹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做任何駁斥。旋即,站起身,快步走到了牆壁前,用一根細長的木棍點了點掛在牆上了軍用地圖,大聲道:“各位,根據目前我軍所掌握的情況和自身具體實力,趙某以南苑總指揮的名義,決定采取積極防禦之策,以免重蹈當年東北軍沈陽大營遇襲的覆轍!”
“是!”眾將領齊齊答應了一聲,同時站直了身體,靜待他做出詳細安排。
指揮部裏,氣氛頓時變得極為莊嚴肅穆。與先前菜市場般的吵鬧,恍若隔世。原本已經對二十九軍心生絕望的軍士訓練團中隊長李若水和學兵馮大器、袁無隅、趙楠等人,頓時也精神為之一振。紛紛將目光轉向了趙登禹,豎起耳朵,唯恐落下他的每一個字。
“南苑大營地形複雜,中間有河道和湖泊,所以適合分段防禦。”趙登禹用木棍在軍營中央偏北處河流位置迅速畫了一下,繼續大聲道,“北段,就交給騎九師、三十八師部直屬二二九團。望鄭師長和王師長兩位精誠合作,切莫給日軍任何可乘之機!”
“是!”騎九師師長鄭大章和三十八師副師長王錫町互相看了看,同時敬禮領命。
他二人向來彼此不對付,今晚一個主和,一個主戰,意見也大相徑庭。但安排到一起去守軍營北段,卻恰好可以互相監督,避免有人出工不出力,或者故意向鬼子放水。
“請坐!”趙登禹向二人還了個軍禮,然後用木棍點著地圖,繼續調兵遣將,“南部營區,被湖水隔為東西兩段,其中西段距離鬼子軍營最近,乃是今晚防守的重中之重。所以,我決定,第三十八師一百一十四旅、軍部特務旅一團,聯手在此布置防禦陣地。望董、孫兩位旅長精誠合作,勿墜了我二十九軍威風!”
“是!”一百一十四旅旅長董升堂和特務旅長孫玉田二人巴不得打一場硬仗,給鬼子以教訓。齊齊抬起手,給趙登禹行了個端端正正的軍禮。
“請坐!”趙登禹舉手還禮,隨即又迅速將目光落在地圖上,東南營區位置,繼續朗聲安排:“南營區東段,地形最為複雜,不利於隊伍展開。所以受攻擊的可能最,暫時就交給第一百三十二師直屬團,軍官教導團,新一團,新二團和學兵營聯合防禦。從今晚起,就向學兵分發武器,務必做到人手一槍。”
“是!”被點到番號的隊伍相應主官紛紛起身,大聲領命。每個人臉上,都帶出了幾分臨戰的緊張。
太單薄了,東南營區的防禦力量,看似規模龐大。實際上,真正有實力跟鬼子一拚的,恐怕隻有第一百三十二師直屬團。其餘的軍官教導團、新一團、新二團和學兵營,裏頭都連槍都沒摸過幾次的新兵,戰鬥力都極為可憐,根本不可能擋得住鬼子全力一擊。
趙登禹也知道自己這樣安排,並不是十分完美。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以眼下南苑大營所擁有的實力,如此安排,恐怕已經是最佳選擇。先舉手向大夥還了個禮,他深吸一口氣,大聲補充,“趙某和佟軍長,帶領獨立三十九旅,特務旅二團,以及醫護營、工兵營,還有所有文職人員,就充當總預備隊。駐紮在軍部,隨時向各個方向提供支援!諸君,眼下不光是北平父老鄉親,全中國的百姓,都在看著咱們!希望咱們能不辜負他們的期待,不愧對身上這套軍裝。我二十九軍,必勝!”
“必勝!”“必勝!”“必勝!”此時此刻,無論是信心十足,還是令懷肚腸,眾將領都沒有露怯的道理。再度同時起身,大聲高呼。
“怎麽沒有我們軍士訓練團的事兒?”在一旁偷偷觀摩學習的李若水,猛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皺著眉頭看向南苑總指揮趙登禹和二十九軍副軍長佟麟閣,滿臉困惑。
“總指揮,請給我軍士訓練團安排任務!”不止是他一個人感覺到了被遺忘,軍士訓練團副團長兼一大隊上校大隊長馮洪國已經站了出來,大聲請纓。
此人是馮玉祥將軍的長子,畢業於蘇聯中山大學,並且曾經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專門進修了三年軍事,因此,在其父親的老部隊裏,出來的話相當有份量。然而,趙登禹卻笑著搖了搖頭,低聲回應,“洪國,你的求戰心情我理解,但軍士訓練團的訓練時間還不足半年,戰鬥力有限。還是留在指揮部附近,一並做預備隊為好!否則,一旦折損過大,對咱們二十九軍來,得不償失!”
“是啊,洪國,咱們二十九軍不能不留下種子!”副軍長佟麟閣也笑了笑,低聲在旁邊補充。
二十九軍在民國二十二年的長城抗戰中幾乎被打殘,卻很快就又恢複的實力,所憑借的,就是自身獨特的軍官培養體係,軍士訓練團。其中每一名受訓者,學曆幾乎都在高中甚至大學以上,家境優良,資聰明,心內也懷著這個時代知識分子特有的報國熱情。因此,在軍長宋哲元、副軍長張自忠、佟麟閣,以及所有其他核心將領心中,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任何一支部隊可以犧牲,唯獨軍士訓練團必須保全。
軍士訓練團,乃是是整個二十九軍的未來。失去了他們,二十九軍就徹底成了一個斷子絕孫的鰥夫,哪怕再身強力壯,總會一也會倒在在塵土裏,香火斷絕。而隻要軍士訓練團中的年青人們沒有死光,二十九軍哪怕損失再慘重,也還有恢複元氣,重新馳騁疆場的那一。
這一番苦心,不可謂不赤誠。然而,馮洪國卻無法領情。回頭迅速看了一眼馮大器、袁無隅等三名學兵,舉手又給趙登禹將軍行了禮,大聲質問道:“總指揮,軍士訓練團受訓時間不足半年,的確戰鬥力堪憂。但學兵營呢,他們訓練的時間更短,規模也遠於軍士訓練團。既然他們可以持槍殺敵,我軍士訓練團如何能縮在後頭袖手旁觀?!卑職馮洪國,無法理解總指揮的安排。請總指揮您鄭重考慮,千萬莫冷了我軍士訓練團一千二百學子的心!”
“請總指揮,佟軍長,給我軍士訓練團一個報效國家的機會!”李若水聽得心頭熱血澎湃,不顧職務低微,也大步衝到馮洪國身邊,與他一塊大聲請纓。
“這群生瓜蛋子!”騎兵第九師師長鄭大章撇撇嘴,心中冷笑。“根本不知道死字怎麽寫,等會兒,有你們哭的時候!”
“蠢貨,好好的軍官種子不當,偏偏去跟大頭兵搶功!”潘興、李寶貴、周勳等被家人塞進軍中鍍金的二世祖們,也無法理解馮、李二人的選擇,紛紛低下頭撇嘴。
然而,他們在二十九軍中,卻永遠是少數。大多數將領們,卻紛紛頭轉向馮洪國,笑著點頭。“虎父無犬子,洪國,你不愧是老帥的種。”
“這才是我真正的民國公子,張、盧、溥、袁之流,給洪國你提鞋都不配!”(注1)
“也罷!”見馮洪國堅持求戰,趙登禹也不再繼續拒絕。笑了笑,大聲調整部署,“軍士訓練團,就與特務營、學兵營一道,組成學兵團。由周健良任團長,馮洪國任副團長。與第一百三十二師直屬團一道,防禦東南營區。無論如何,都不準鬼子進入營門半步!”
“是!”馮洪國喜出望外,與特務營營長周健良二人,同時向趙登禹行禮。
趙登禹迅速抬手還了個軍禮,然後立刻補充,“馮副團長,還有你身邊這位李中隊長,從現在起,你們兩個調入軍部,擔任通訊營營長和見習連長。負責及時收集各單位情況,並且向各單位傳達我的命令!”
“長官!”馮洪國哪裏肯躲在指揮部中逃避戰鬥,立刻站直了身體大聲抗議。還沒等他出自己的理由,耳畔忽然滾過一連串悶雷,“轟隆!轟隆,轟轟隆隆隆!”
刹那間,地動山搖。
注1:民國四公子,曾經有多種版本。流傳最廣的是張伯駒(直隸都督張鎮芳之子,抗戰期間組保全了多項文物),盧嘉(浙江督軍盧永祥之子,抗戰期間行蹤不祥。),袁寒雲(名克文,首任中華民國大總統袁世凱次子。混青幫。)溥 侗(清朝皇族,加郡王銜恭勤貝勒載治之子。投汪)。國難當頭之際,除了張伯駒之外,其他三公子與提槍上戰場的馮洪國比起來,都差出了不止一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