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金牌
申集見戚方二人針鋒相對,自不敢多言。他身為縣令,不過芝麻綠豆點的小官,犯不著夾在二人中間受氣。況且這方明衝是朝廷欽點的人,他來自然是朝廷的意思。朝廷到底是要將戚繼光置於死地,還是隻想敲打敲打,眼下倒是不好說。
當年戚繼光號令千軍,好不威風。可如今沒了兵權,不過是一個拔了牙的老虎。申集對於這點倒是看的很透,但他明白此時落井下石隻會招致禍患,畢竟這位大將軍還有不少舊部在朝中做事。這些人若是日後發達,沒準會尋自己晦氣。
官場之上,見風使舵是常有的事。可做人做事,總得留些後手,這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方明衝臉色凝重,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打了一下,緩緩道:“戚少保,非是方某人要與你為難,而是大明律法在前,方某依法行事罷了。我既能拿出這供詞,也就能傳喚出證人。
這事若依著大明律,咱們該到衙門裏去說話,不過本官念及你是我大明的功臣,臉麵還是要的。若我將你從戚府拿了,走到街上不好看。再者我也是一片好心,戚少保不妨想想。若是錦衣衛接手此事,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他這話綿裏藏針,戚繼光聽在耳中,不由得背脊生寒。不過心中他明白,若是承認了私著兵書一事,罪責不小,必定禍及妻兒,隻有硬撐到底,對方倒也無可奈何。
方明衝見他不言語,催促道:“少保是明白人,依我看你還是爽爽快快的將兵書交出來,大家都好過。否則,到了北鎮撫司那邊,哼哼。”
戚繼光昂首道:“戚某方才說的很明白,我所著兵書已交給兵部。大人若是不信,隻管在我這府衙裏搜就是,又何必搬出錦衣衛來嚇唬我?”
方明衝早派人在戚府搜過,並未有線人所呈報的那部書,他本以為抬出錦衣衛,戚繼光或許會鬆口,然而對方的答複實在不能令他滿意。
他臉頰上肌肉抽動一下,冷聲喝道:“戚繼光,你妻兒老小如今都在,他們的命都攥在你手心,你若不說老實話,哼哼。”方明衝拍了拍手掌,手下人將戚繼光的三個小妾和兒子帶了出來。
戚繼光回頭望了一眼他們,黯然道:“方大人,朝廷若要戚某死,不過一句話的事。何必多此一舉,為難婦孺是何道理?”
申集咳嗽了一聲說道:“方大人,這證詞確鑿無疑,咱們傳證人就是。”方明衝點了點頭。這時一個尖下巴男子被兩個差衙推至大堂來。
戚祚國雙目圓睜,衝那男子怒吼道:“閔元,你這畜生,我戚家待你不薄,你為何要攀誣我父親?”這叫閔元的男子嚇了一跳,臉色發白,生怕戚祚國動怒上前殺了自己,腳下向後退了好幾步。
方明衝打量了這個叫閔元的男子微笑道:“放膽說,有本大人給你做主,他們沒人敢動你。是你說戚少保新近著了一部兵書,可有此事?”
閔元伸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回……回大人話,千真萬確。草民如有半句虛言,大人立刻將我就地正法。草民半年前一直伺候老爺,老爺讓小的買了許多紙張與筆墨。”
方明衝裝模作樣的“哦”了一聲,他對於那份證詞早就爛熟於心,無非是講話再說給戚繼光一遍。他緩緩道:“世人皆知,戚少保文武雙全,他吩咐你買筆墨,也難保不是寫詩作文之用,你怎知他是在寫兵書?”
閔元答道:“小人雖是戚府奴仆,可還是識得幾個字的。老爺寫兵書時,除了讓小的在旁研磨伺候外,一般不讓旁人在側,就連諸位少爺也是沒見過的。”
聞得此言,戚祚國也是有些印象,心道:“這刁奴說的也是不假,父親是有一段時日將自己關在房中,我原以為他老人家隻是將早年詩文整理刊印,卻沒想到父親是在著兵書。”
明朝律法之中有著不許民間私藏兵書的條文,對於一些行伍世家卻是例外。像《孫子兵法》,《六韜三略》,《司馬法》這樣的兵書民間自是禁絕的。武將在交印之後,凡寫與行軍打仗有關的書稿同樣是禁絕的。輕則流放,重則問斬。
待那閔元將話說完,方明衝道:“戚繼光,你還有何話說?”戚繼光道:“方大人,既然願信這刁奴口中之言,又何必再問戚某?不如大人現在就將我鎖了,拿朝廷法辦,也免得再費唇舌。”方明衝伸手按了按太陽穴道:“那好,賜酒!”
他話音剛落,一名侍者端上一個紅木漆盤,盤中放著一隻翡翠酒壺,壺把上係著黃色的錦緞。戚繼光望著那酒壺苦笑,心道:“好,好,想我戚某為大明嘔心瀝血,倒頭來還不是落得這番下場。”他緩緩向那酒壺走去。
戚祚國明白這是毒酒,走上前去攔住他喊道:“父親。”戚繼光微微搖頭,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示意他不可輕舉妄動,緩緩道:“國兒,你退下。聖上既然恩賜禦酒,為父欣然領受就是。”說著跪下身子向門外喊道:“謝聖上天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就在戚繼光伸手端起那酒壺之時,一粒石子打在他手腕上,啪的一聲,酒壺摔在地上跌的粉碎,酒水流了一地。忽地一聲,一個人影從房梁上落了下來。方申二人吃了一驚,忙站直身子,向這人瞧去。
戚繼光看著眼前之人原想說帆兒,可是話到嘴邊卻道:“你……你……”蕭雲帆看了他一眼,而後轉麵對方明衝道:“狗官,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方明衝打量了一眼蕭雲帆,氣衝衝喝道:“哪裏來的混小子,膽敢打翻禦酒。來人快將這賊子拿下。”他話音剛落,幾個侍衛紛紛抽出兵刃圍了上來。蕭雲帆雙手抱胸,傲然道:“你們若嫌命長,大可上前就是。”這幾個字猶如驚雷一般,在廳堂之上格外響亮,震得眾人耳鼓生疼。
方明衝見蕭雲帆凜凜神威,心裏也有些發怵。他鼻孔中哼了一聲,雙目瞪視著戚繼光喝道:“好你個戚繼光,你勾結匪類,要抗旨不遵?”
戚繼光聞言臉色一變,忙勸道:“帆兒,這沒你的事,你快些離開吧。”蕭雲帆正色道:“世叔,小侄既來,自然就會替您老人家將這事抹平。你老人家把心放在肚子裏就是。”說著,他眼珠一轉,落在方明衝臉上。
蕭雲帆大聲道:“你以為穿了官服就了不起了,實話告訴你,旁人認你是官,在我蕭某人眼中你連屁都不是,再要囉唕,當心我擰下你的腦袋當夜壺使。”
方明衝見對方氣焰囂張之極,胸膛氣的快要炸開。他的手下們一個個裹足不前,令他更是顏麵掃地。他指著蕭雲帆,連著說了三個你字。而後雙手一拱大聲道:“本官有王命在身,恩賜戚繼光禦酒。你這賊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敬本官在先,打翻禦酒在後,公然藐視朝廷法度,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
戚繼光見蕭雲帆說話極為無禮,心中惴惴,忙賠罪道:“大人息怒,我這侄兒是粗人,不懂律法,望大人恕他年幼,格外開恩。”說著,他拉了蕭雲帆衣袖,示意他磕頭求饒。
蕭雲帆昂然道:“世叔,你不用求他。當今天子見了我都要禮讓三分,他又算什麽東西。你這般求他豈非自降身份?”戚繼光心中暗暗焦急,跌足歎道:“帆兒……”
方明衝冷笑道:“好一個狂徒,不知天高地厚。你們還愣著幹嘛,還不將他拿下。”蕭雲帆不慌不忙從袖中拿出一麵令牌,高高舉起說道:“不長眼的東西,你可識的此物?”
方明衝一見到那麵純金的九龍令,下的渾身一哆嗦,忙軟倒在地。申集見方大人見了這令牌尚要下跪,自己跟著下跪準沒錯。廳堂之上的人,除了蕭雲帆之外,都跪了下來。
蕭雲帆扶起戚繼光,心道:“真沒想到這小小的一塊牌子居然有這麽大的魔力,這方狗官居然嚇的屁滾尿流。看來權力當真是好東西,也無怪駱大哥會貪戀權力。”
方明衝擦了擦頭上的汗,抬起頭顫聲道:“下官不知是貴人駕到有失遠迎,罪該萬死!”他口上這邊說,心中暗暗叫苦:“這小子何以會有禦賜的金牌?難不成他想誆我不成?”
蕭雲帆緩緩走至方明衝麵前,淡淡道:“狗奴才,擦亮招子看看。既然知道大爺的身份,這事怎麽辦你可清楚?”方明衝頭如搗蒜喘著氣道:“回貴人話,此乃聖上決意之事,下官不好說什麽。”蕭雲帆尋思:“小皇帝定是聽信了什麽人的讒言才動了殺心的。”
對於戚繼光一事,實則是受了張居正的牽連。神宗一心要肅清所謂的張黨,而戚繼光自始至終都是無愧於朝廷的,戚家軍在建立之初戚繼光就明確的提出,戚家軍忠於朝廷,而非忠於戚繼光。縱是他交出了兵權,也不存在難以調動的麻煩,但皇帝對此還是耿耿於懷。
朝堂這一層的關係,蕭雲帆並不是看的透徹,不過在他心中其實早有計較。原來他帶著兵書離開之後,將兵書托付給了方夔等人,路上遇到過錦衣衛的人。張鯨自離京之後,就多方查訪,在得知蕭雲帆在登州露麵也就即刻趕來。
二人見麵之後,略作寒暄。蕭雲帆道出戚家之事,想讓張鯨從中斡旋。之前他對張鯨言語衝撞,還擔心他不會賣自己麵子。誰曾想張鯨對於蕭雲帆的請求也是滿口答應。
一來張鯨深知蕭雲帆是皇上看中的人,自己與他作對就是和皇上過不去;二來蕭雲帆一反常態的恭維倒讓他覺得心懷舒暢。
蕭雲帆也從張鯨的話中聽出了皇上的垂青之意,當下也是極力讚頌聖上隆恩雲雲,像這樣的話他之前是說不出口的,但當他說出時卻也覺得沒那麽困難。而他憂心戚家之事遲則生變,本欲想讓張鯨從中調解。
張鯨卻推說,錦衣衛不便直接出手,卻給蕭雲帆了一個小小的點撥。若無張鯨的這個點撥,蕭雲帆自己也忘了金牌一事。廳堂之上,氣氛頗為凝重。
蕭雲帆沉吟片刻說道:“小子,你是朝廷命官,有王命在身,老爺我不為難你。今日的事,你如實上報朝廷就是。大可說戚世叔是我蕭雲帆要保的人,我想皇帝是很樂意給我這個麵子的!對了,這戚府地方實在太小,就不留你們了。”
方明衝有些難為說道:“這……”蕭雲帆一瞪眼喝道:“娘的,難不成還要老子我送你出門不成?”方申二人忙道:“不敢不敢。”說著帶著自己的人馬灰頭土臉的匆匆出府。
戚祚國又驚又喜,走至蕭雲帆麵前道:“蕭兄弟,這回若不是你,父親他……”說著就要下拜。蕭雲帆扶住他,皺眉說道:“不敢當啊!你我是兄弟,你這樣可叫雲帆怎麽做人?”戚祚國摸了摸頭傻笑。
戚家幾位夫人與子侄都過來向蕭雲帆稱謝,蕭雲帆連忙擺手。戚繼光咳嗽了一聲喜道:“帆兒,這次多虧有你,否則……”蕭雲帆微笑道:“世叔放心,有帆兒在,沒人敢來撒野。朝廷這邊,聖上曾說過,隻要我有事求他,他定會幫我。我想我好不容易求他一回,他總不至於拒絕吧?”
戚繼光點了點頭,眉頭微蹙,心中似乎還許多擔心。蕭雲帆的目光忽然掃視了一眼大廳,未瞧見那閔元的影子,叫道:“不好,我們隻顧說話,卻讓那個賊子溜了!”說著,他向前跨出一步,向門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