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他若知我如此狠
阿哲爬上床榻,輕搖團扇為母親驅熱,大玉兒握著女兒的一隻手,軟綿綿,白嫩嫩,不禁叫她感慨時光的飛逝。
分明還記得,才出生的小女兒,柔弱無骨的小手隻有那麽一丁點大,抓著自己的一根手指,便是她的一切,而那時候,姐姐還沒來……
轉眼,她最小的女兒,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額娘快睡,乖乖的。”阿哲甜甜地說,卻被母親摟入懷,一並也躺下了。
“我家阿哲香噴噴,身上涼涼的。”玉兒親了女兒一口,心滿意足地閉上了雙眼,悠悠道,“阿哲最像額娘。”
小公主驕傲地說:“所以我比姐姐們都生得好看。”
大玉兒嗯了一聲,聲音越來越弱:“額娘睡了……”
蘇麻喇來時,剛好見阿哲輕輕爬起來,躡手躡腳地給母親放下帳子,見了蘇麻喇,小聲說:“額娘累了,叫她睡吧。”
“是。”蘇麻喇應著,帶著公主出門,回眸看了眼格格,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玉兒睡得很沉,她已經經不起一夜不眠的疲憊,更何況不眠時的內心,反反複複地掙紮,幾乎耗盡她的體力。
昨晚坐在福臨屋外,等待多爾袞到來的那些時辰裏,她預想了各種不同的話語,可最後見到多爾袞的那一瞬,設想好的言辭全都忘了,憑心說出那些話,連自己都唬住了。
玉兒到底還是利用了那個男人,利用了他對自己毫無條件的愛戀,她終於明白愛和不愛的差別,至少眼下多爾袞在她眼裏,是依靠是踏腳石,亦是天敵。
唯獨,她不愛他。
飽飽一覺睡到大正午,玉兒猛地睜開眼睛,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年頭,是她絕不能讓這樣的關係迅速惡化,哪怕撐到福臨長大,能獨當一麵。
門前宮女聽得動靜,去稟告蘇麻喇,蘇麻喇趕來見格格醒了,氣色不壞,含笑問道:“還睡嗎?”
大玉兒坐起來,扶著酸脹的額角說:“再睡就不成體統,我要去看看福臨,再去給姑姑賠不是,給我預備洗漱吧。”
蘇麻喇應著,可才轉身,格格卻沒頭沒腦地說:“他若知道我這樣狠這樣無情,會不會笑我,會不會誇我?”
“他?”蘇麻喇一時不解,哪個他?
但因阿哲來了,主仆倆沒有繼續說下去,玉兒仿若無事地由著女兒伺候她洗漱,之後一道去探望福臨,再到哲哲麵前解釋昨天的一切。
哲哲別無他求,隻願玉兒和福臨都平安,玉兒則道:“福臨一會兒像個大人,一會兒又像個孩子,終究還是未定性。我也不著急了,他像個大人時,我便當他是大人對待,他像個孩子時,我也永遠是他的額娘。待入秋,我們來北京就要一年了,這一年的時間,人人事事都在磨合,也該磨合得差不多了。”
“你心裏明白,我就踏實了。”哲哲道,“我護著福臨時,你也別怨我,總要給孩子一處能放鬆撒嬌的地方,即便將來,自然也有他的後妃來疼他安撫他。”
大玉兒笑道:“孟古青那孩子,算了吧。”
哲哲卻嚴肅地說:“你若真不喜歡孟古青,這門婚事算了又如何,別連你都不喜歡她,將來還要強迫福臨待她好。”
大玉兒搖頭:“可福臨必須娶她,正如當年雅圖必須要嫁。”
說話的功夫,阿黛說攝政王到了,沒想到多爾袞進宮,是來詳細講述揚州的,說他就是怕多鐸再造孽,讓他去追李自成了。
“該說的,我都對您二位說了。”多爾袞坦然道,“之前事事都瞞著你們,是我的不是,還望太後恕罪。”
“這是什麽話。”哲哲大度道,“往後就這樣,有什麽事能和我們商量的,哪怕說來散散心也好。你日夜忙碌,撐著朝廷和軍隊,是我和玉兒無法為你分憂,還總給你添麻煩。”
玉兒送多爾袞離開啟祥宮,隻有他們兩個人時,她大大方方地說:“我到武英殿來,難免叫其他大臣看見,我們解釋不清楚,他們又愛胡思亂想。往後我若想見你,能不能請你到書房來?”
多爾袞愣住,僵硬地點了點頭,他敢說,自己有些受寵若驚。
玉兒則大大方方:“不瞞你說,我每天都想知道外麵在發生什麽,並不僅僅是為了扶持福臨,單純就是好奇,宮裏的日子太悶了,每天都過得一模一樣,明明身處大清的最高處,卻無法好好俯瞰這片江山,無法知曉她的壯麗巍峨,我心裏憋屈得慌。昨日之前,若有對你言辭不客氣的,多多包涵。”
多爾袞搖頭:“說什麽呢,明明是我委屈了你。”
大玉兒笑:“往後得了閑,到書房來看看我,比起那些大臣十句有九句是糊弄人,至少我還能好好和你商量商量,但你放心,我絕不會幹涉你,我會尊重你所有的決定。”
多爾袞覺得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夢境,玉兒笑得那麽溫和親切,化解他心中所有的憋悶煩躁,他恨不得伸出手,將她抱在懷裏……
“我也不好,總提防你,怕你也猜忌我。你看,雖然你和福臨送了我那麽好的書房,我至今沒有宣召任何人來給我講學,就是怕你多想。”大玉兒道,“入秋天涼,我便要請先生了,到時候你可不能不答應,你若不放心,派人來旁聽就是了。”
“說笑呢?”多爾袞嗔道,“我怎麽會不放心。”
大玉兒莞爾:“你看,咱們把話都說出來,心裏多敞亮。”她又道,“北京的夏天熱,可也不能貪涼,你滿身的傷,要保重身體。”
多爾袞心裏飄乎乎的,應道:“你也是,別逞強。”
這幾乎是皇太極死後,多爾袞和玉兒說的最貼心的一次談話,多爾袞走出內宮時,覺得腳下踩的地磚都是軟綿綿的。好在回到武英殿,立刻就有棘手麻煩的事讓他清醒,但一閑下來,他又會想起玉兒的笑容。
但隔了四五天後,多爾袞才頭一次來到書房,雖然從頭到尾有蘇麻喇在一邊,他們心平氣和地談論國家大事,讓多爾袞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他的確還不夠懂得,該如何做皇帝,如何治理國家,雖然玉兒也不見得多了不起,但她傳達出來的,恰恰是皇太極昔日的沉穩睿智。
福臨突然闖來過一次,眼見叔父和母親,隔著桌案神情嚴肅地談論國事,他悄悄地退下了。
蘇麻喇適時地跟出來,故意說:“皇上,奴婢不能送您了,太後跟前還要伺候茶水呢。”
福臨則正兒八經地吩咐:“可不許偷懶,要寸步不離地在額娘身邊,你回吧。”
一整個夏天,多爾袞來了書房三四回,說多不多,說少也真沒客氣。
但和從前不同的是,過去大玉兒去武英殿,就有大臣含沙射影說太後企圖幹預朝政,特別是仍舊擁簇並期待多爾袞稱帝的人,根本容不得大玉兒對朝政指手畫腳。
如今,是多爾袞到內宮來見太後,就算要談論朝政,在旁人眼裏也是多爾袞主動,他們不能再隨便指摘太後的不是。自然,內宮裏的事看不見,一些曖昧下流的傳言,便成了他們最好的宣泄。
可這些話,玉兒早就麻木了,就連齊齊格都聽厭了,她曾半真半假地對玉兒抱怨:“他們就不能來點新鮮的,說來說去,永遠是那麽幾句。”
入秋時,範文程是第一個來為太後講學的,可偏偏在範文程進宮前一天,從江南嘉定傳來噩耗,吳淞總兵李成棟為迫使嘉定百姓剃發易服,三次屠城,嘉定之慘,不亞於揚州十日。
“揚州城河裏的血,還沒流盡呢……”大玉兒痛心疾首,對範文程道,“先生,再有一次,我們大清該退回關外去了吧。”
範文程神情凝重:“太後,這筆賬哪怕眼下不得清算,將來也……”
玉兒冷酷地點頭道:“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