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7為權而棄
袁義打了水,搓了熱毛巾,自己動手給安錦繡擦了臉。安錦繡躺在床上不動彈,袁義也完全沒有說話的力氣。
窗外傳來三更天的打更聲。
聲音還是以前的那種一下又一下的梆梆聲,只是這會兒聽在安錦繡的耳中,這聲音跟她沒什麼關係了,重活一世就是一場笑話一般的報應,那這時間過去的快慢,想想真是的無關緊要了。
袁義在床邊坐著想了半天,最後跟安錦繡說:「還有平寧少爺呢。」
安錦繡把身子向里躺著了,
「阿威死了,好歹還留下了小煥兒,」袁義跟安錦繡說:「這樣想,我心裡能好受點。主子,你想想平寧少爺吧。」
安錦繡問袁義:「我能帶著平寧去哪兒?」
袁義又一次語塞了,是啊,上官勇不在了,安錦繡帶著上官平寧要去哪裡過活?人活著就有指望,總有相見相守的那一天,可人不在了,就算將這人世的每一處地方都走遍,也無用啊。
林間的空地上,白承澤手下的屍體已經被袁笑幾個人抬走埋掉了,王氏夫人被他們埋在了一棵泡桐樹下。
幾個死士侍衛處理完了一地的屍體后,又去給附近的村莊里,給袁煥尋了不少人奶來。都是光棍一條的條子,光喂小袁煥吃奶,就讓幾個死士侍衛忙出了一身大汗。
安元志坐在這個小土堆旁邊,他被燒傷的右手已經由袁笑處理包紮過了,袁煥吃飽肚子后,就由安元志抱在懷裡睡覺。小傢伙不認生,也好養活,在安元志這個陌生的懷抱里還是睡得香甜。
四更天的時候,袁誠帶著留在三塔寺的近九百輕騎兵到了林外。
袁誠進了林子跟安元志還沒說上幾句話,便聽見林外又傳來了腳步聲,袁誠忙轉身沖林外喝問道:「什麼人?」
「太師到,」林外響起了安府大管家的聲音。
袁誠看安元志坐在地上沒反應,便跟安元志說:「少爺,太師到了。」
安元志把裹在袁煥身上的大氅又裹得緊了一些,這才將袁煥遞到了袁誠的手上,終於是說了這半天以來的第一句話:「你抱著袁煥找個避風的地方待著吧,我父親找我有話要說。」
袁誠抱著袁煥走了后,安太師就走到了安元志的跟前,看一眼安元志身邊用來取暖的篝火,安太師命跟在他身後的大管家道:「你帶著人退下。」
袁誠在那邊也帶著衛國軍們退出了這片樹林。
安元志看見安太師過來,也沒有起身給安太師行禮,在眾人都退出樹林之後,安元志指著左手邊的小土堆,跟安太師說:「袁威的媳婦埋在裡面。」
安太師說:「我方才看見袁煥了。」
安元志說:「你不是派人盯著莫氏那個賤人的嗎?怎麼還會出這事?」
安太師說:「我能防著一次兩次,不見得我能防住五殿下三次四次。」
安元志目光冰冷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安太師沒有避開兒子的目光,跟安元志說:「你若是連煥兒都保不住,那你還有什麼用處?不如回府,安心做你的少爺。」
安元志低聲道:「你是故意的。」
安太師也不否認,點一下頭,說:「是。」
安元志從地上跳了起來,伸手一把揪住了安太師的衣領,怒聲道:「王荷死了!」
「所以呢?」安太師站著沒動,問安元志說:「你要殺了我為她償命?」
安元志揪著安太師的衣領,目光兇狠地瞪著安太師,只是手下沒有用上力道。
安太師把安元志的手一推,沒用什麼勁,便把安元志推開了。
安元志的背撞到身後的泡桐樹上,如果沒有這棵泡桐接了他一下,安元志也許又跌坐在了地上。
安太師道:「我本來應該在西景山的,不過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你這裡比較重要,所以為父又從半路上趕了過來。」
安元志慢慢站直了身體。
「你姐姐昏了過去,」安太師小聲道:「這是怎麼回事?你跟你姐姐說了什麼?」
安元志抬眼看安太師。
安太師說:「你不用這麼看我,我們安家在宮裡有眼線,袁威抱著你姐姐上了步輦的事,瞞不過我。」
安元志說:「我跟他說我姐夫死了。」
安太師的臉上現出了吃驚的神色。
安元志說:「她不會讓白承意成皇的,她只想跟著我姐夫走,我姐夫只要活著,她的心思就永遠是怎麼跟我姐夫離開這裡。」
安太師吃驚之後,臉上又現了笑容,跟安元志道:「你這麼做沒做錯。」
安元志冷聲道:「沒錯?我姐會恨死我,一定會。」
安太師說:「現在九殿下還沒有成皇,你現在派人進宮去跟你姐姐說實話還來得及,你要派人去嗎?」
安元志看著眼前月光照耀下的樹林,內心掙扎。
安太師小聲道:「既然不想,就不要再糾結於這些事了,你明日帶兵入宮去。」
安元志把放空的目光收了回來,看著安太師:「入宮?」
安太師說:「不入宮,你把你的手下從三塔寺帶出來,你要幹什麼?」
「我會去西城,」安元志說:「防著流民衝進京城。」
安太師說:「流民就是進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你姐姐已經安排好了。」
「那你想我幹什麼?」安元志問自己的父親道。
「進宮去,」安太師道:「你務必殺了皇后。」
安元志的目光一跳。
「你姐姐沒有跟我細說,」安太師道:「聖上出征前去過中宮,我想聖上不會無緣無故去中宮的。」
安元志說:「皇后那副死樣子了,還能作什麼怪?」
「你覺得越不起眼的人,往往最後讓你功虧一簣的人,也就是這個人,」安太師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皇后祭起殺人刀前,你要先解決了她。」
安元志冷笑了一下,說:「你以為我姐姐不會防著她?」
「你姐姐當然不會漏過皇后,」安太師道:「不過,你去下手不是更保險一些?記住,皇后一定不可以再活著,你一定要殺了她。」
「既然這個女人這麼麻煩,那你們怎麼不事先殺了她?」
「我們總要看看皇后的手裡握著什麼東西啊,」安太師道:「萬一她把手裡的東西送出宮去,而我們毫不知情,那我們就危險了。」
安元志說:「所以你和我姐讓她活到今天,就是想確定她手裡的東西是不是還在?」
安太師點一下頭。
安元志說:「萬一聖上沒有留下東西給她呢?」
安太師說:「你相信聖上情深?我倒是寧願相信他這人無情。」
安元志揉了揉眼睛,把衣襟里的遺旨拿了出來,跟安太師說:「你看看這個吧。」
安太師把世宗的遺旨看了一遍,然後小聲道:「六殿下。」
安元志問安太師道:「他讓九殿下去江南為王,他對我姐是有情還是無情?」
安太師把遺旨還給了安元志,說:「你何必問一個已亡人有情無情?你姐姐若是不生妄念,那聖上對她就是有情,若是她心有妄念,那聖上對她就是無情。還有,你現在應該問我的是,六殿下這個人會怎麼待你姐姐,待我們安家,活人永遠比死人重要。」
安元志垂眸道:「我把你的那份假詔給了我姐。」
安太師看著安元志一笑,道:「我在三塔寺跟你說過了,你這樣做,最多就是耽誤你姐姐幾年,她是你的同母姐姐,只要你不親手殺上官勇,那不管你做了什麼,你姐姐都會原諒你的。」
安元志不確定道:「會嗎?」
「家人之間,沒有對錯可言,」安太師小聲道:「只要你姐姐在乎你,認你是她的弟弟,你的錯,她就只能原諒。」
「以後會怎樣?」安元志問自己的父親道。
「以後?」安太師說:「你只須記得一件事即可。」
「什麼事?」
「九殿下不是你姐姐的親生子,他只是一個生母為下奴的皇子,」安太師一字一句地跟安元志說道:「夭桃是怎麼死的,我不問,不過你記住,你姐姐跟九殿下之間,是有殺母之仇的。」
安元志狠聲道:「夭桃還活著。」
安太師笑道:「你姐姐會讓她活著?好,你姐姐心善,你會讓這女人活著?」
安元志抿了抿嘴唇。
「明日你誅殺皇后之後,一定要跟你姐姐當眾說九殿下成皇之事,不可以給你姐姐猶豫的時間,」安太師叮囑安元志道:「你騙你姐姐說上官勇已死,這事你姐姐現在可能是心神大亂,沒有心力去細想,等她解決了太子這些人,靜下心來,你的話騙不了她,她只須讓袁義問問你身邊的那幾個,真相就大白了。」
安元志點了一下頭。
「九殿下成皇之後,就看你姐夫要如何帶你姐姐走了,」安太師看安元志點了頭,壓低了聲音跟安元志道:「只要他開口,你姐姐必定跟他遠走。」
安元志靠著泡桐的樹身站著,把世宗的遺旨拿到了眼前又看了看。
安太師也不催兒子,站在一旁等著。
安元志最終還是將這遺旨扔進了身旁的篝火里,看著這遺旨在火中化為灰燼。
「你想要權利,」安太師也看著篝火,低聲說道:「有些東西你就必須放棄。
安元志閉上了眼睛。
「明日你自己小心,」安太師又叮囑了安元志一聲后,轉身往林外走去。
林間又傳出了烏啼聲。
安元志又坐到了地上,透過頭頂的泡桐枝葉,安元志看見暗色的天空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布滿了烏雲,一如他此時的心境,灰暗不見一點光亮。為了權利就必須放棄一些東西,安元志嘴角掛上了冷笑,他如今放棄的,是他唯一還擁有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