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1不到落淚時
向遠清從衛國軍的駐軍地出來時,天已蒙蒙亮,下了一夜的大雨到了這時已經雨勢漸弱,向遠清深吸了一口帶著水汽的,滿是涼意的空氣,揉了一下酸漲的眼睛。
兩個小徒弟頭一回見識到沙場,也是頭一回見識到如此眾多的死亡,到了這會兒還是面無人色的樣子,戰戰兢兢地跟在向遠清的身後。
向遠清看了兩個小徒弟一眼,嘆了一口氣,說:「做大夫,你們就要學會接受。」
一個小徒弟說:「師父,我們要學著接受什麼?」
向遠清低聲道:「黃泉路上無老少,你們要學會接受生死,從醫之人求的是盡心。」
兩個小徒弟互看了一眼。
「我們回帥府去,」向遠清上了馬。
「師父,安五少爺怎麼樣了?」一個小徒弟問向遠清道。
「性命無憂,」向遠清道:「只是心傷難醫啊。」
兩個小徒弟回頭看一眼掛著白幡的衛國軍轅門,默然無語地跟著向遠清走了。
帥府里,將軍們坐在正廳里,多的是五大三粗的漢子,平日里大大咧咧,只是這會兒誰都沒有心情說話了,偌大的正廳里,一片死寂。
向遠清進了帥府之後,就看見吉和站在帥府的大門旁,眼睛紅腫,看來這位太監大總管也狠狠哭過一場了。
「向大人,」吉和看見向遠清走進大門裡了,忙就走到了向遠清的跟前,躬身行了一禮,說:「向大人,五少爺怎麼樣了?」
向遠清說:「昏睡未醒,不過沒性命之憂。」
「那袁威?」
向遠清搖了搖頭。
吉和「唉」的嘆了一口氣。
向遠清說:「聖上呢?」
「四殿下,」吉和小聲道:「四殿下昨天晚上也走了。」
向遠清點了一下頭,對於白承允的死,他昨天晚上就心中有數了。想必世宗也一樣,否則昨天晚上,世宗又怎麼會放自己跟上官勇走?
「向大人,請,」吉和抹一下眼淚,領著向遠清往帥府里走。
向遠清跟著吉和走進了白承允住著的院落。
白承允的侍衛們靜立在院中。
榮雙帶著幾個太醫站在卧房門前。
向遠清走到了榮林的跟前,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問一句聖上還好嗎?這個問題光想想就傻透了,兒子死了,當父親的能好過?更何況這個還是被選來做繼承人的兒子。
榮雙看向遠清不說話,倒是開口了,說:「五少爺怎麼樣了?」
向遠清還是那句話,說:「無性命之憂。」
「袁威呢?」
「走了。」
榮雙搖一下頭,半晌才道:「聖上一直沒有傳人進去。」
向遠清小聲道:「我們只是太醫,除了替人看病療傷,我們還能做什麼?」
「是啊,」榮雙看著緊閉著的房門,愁道:「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卧房裡,燈燭已經燃盡,光線從窗欞中照進屋中,下雨陰天里的光線,不甚明亮,無法將這間卧房整個照亮。
世宗坐在床頭,看著自己的四子已經看了許久,他沒能見到兒子的最後一面,等他回到雲霄關中,站在南城城樓上試圖穩住軍心的時候,他的這個兒子已經讓太醫們回天乏力了,等到太監來報,白承允病危彌留的時候,他還是站在南城城樓上。那個時候上官勇帶著部下還在沙場上苦苦拼殺,他怎麼能回來看自己的兒子?
白承允的身體是他身邊的太監替他清洗乾淨的,衣服也是太監們替他換上的。世宗看著白承允,這個兒子從小到大,他還沒有機會這樣靜靜地好好看這個兒子一回。這會兒身體冰冷了的白承允,臉上反而沒有了活著時的嚴肅克板,竟是多了幾份柔和。
「父皇知道,你是個心軟的,」世宗對著白承允喃喃低語道:「老五整日里臉上帶笑,才是個最心冷不過的人。混帳東西,一句話也不給父皇留下,父皇要將這大好的江山送你,你也不要了?」
屋中很安靜,無人應答世宗的話。
世宗撫額,這會兒他連悲傷的力氣都沒有了。
衛國軍的駐軍地里,上官勇把一碗湯藥硬給昏迷中的安元志灌了下去。
安元志這會兒高燒不退,雖然向遠清說他性命無憂,但上官勇卻還是放心不下。
老六子雙眼通紅地走進了屋中,看了床上的安元志一眼,跟上官勇說:「侯爺,阿威的……」屍體二個字老六子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只是問上官勇道:「阿威那裡要怎麼辦?」
上官勇站起了身。
老六子說:「我聽說聖上已經下旨,這次戰死的人要一起埋了,那阿威怎麼辦?」
上官勇還沒說話,頭上纏著紗布的袁誠就跑了進來,說:「侯爺,帥府那裡來人,說我們這裡的屍體,他們都要帶走。」
「衛國軍的屍體我們自己埋,」上官勇道:「你讓他們回去吧。」
袁誠說:「侯爺,這是聖旨啊。」
「這就是他兒子害的!」老六子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道:「屁的皇子!」
「一會兒我去見聖上,」上官勇沖袁誠擺了擺手,道:「你把那些人打發走。」
袁誠又看了看床上的安元志,轉身跑了出去。
「你守著他,」上官勇又跟老六子道:「要是病得厲害了,記得去找太醫來。」
老六子點頭答應了。
上官勇走出了安元志的卧房,一個御林軍的將軍正好從院門裡走進院來。
上官勇沖這將軍搖了搖手,帶著這將軍走出了這個小院。
將軍出了院子,小聲問上官勇道:「五少爺還好嗎?」
「發熱,」上官勇說道。
這將軍能聞到上官勇身上濃重的,傷葯的味道,又問了一句:「侯爺,您的傷礙事嗎?」
上官勇搖了搖頭,說:「不礙事。」
不礙事,傷藥味會這麼重?御林軍的這個將軍在心裡暗自嘆氣,跟上官勇道:「將軍們現在已經等在帥府了,侯爺什麼時候過去?」
上官勇說:「聖上那裡怎麼樣了?」
這將軍說:「聖上還在陪著四殿下。」
「聖上沒說接下來怎麼辦?」上官勇問道。
這將軍搖頭,說:「聖上只是下令要打掃戰場。」
上官勇沒說話。
御林軍的這位將軍看一眼上官勇面無表情的臉,小聲道:「侯爺,您還是去帥府一趟吧。」
「我還有些事要做,」上官勇道:「有什麼事先讓風大將軍他們拿主意吧。」
將軍說:「侯爺要做何事?」
上官勇說:「我兄弟們的後事,我要處理一下。」
將軍忙道:「下官明白了。」
「我就不送你了,」上官勇跟這將軍道:「事情處理完后,我會去帥府。」
御林軍的這位將軍衝上官勇行了一禮,快步走了。
上官勇走到停著袁威屍體的院中時,袁誠一幫人正跟一幫御林軍對峙著。
「侯爺,他們要硬闖,」袁誠看見上官勇過來,忙就衝上官勇喊道。
帶著這隊御林軍的是一個御林軍的校尉,看見走到了自己跟前的上官勇后,這校尉身子往後縮了縮。
上官勇說:「我這裡的事情不用你們費心,請回吧。」
校尉說:「侯爺,這是聖旨。」
「少他媽拿聖旨唬人,」有死士侍衛沖這幫御林軍叫了起來:「這會兒看見你們了,我們在關外玩命的時候,你們這幫孫子去哪兒了?」
「你,」校尉出身大家,受不了這種斥罵,當下就反駁道:「我們也死了不少兄弟,這仗又不是只有你們衛國軍死了人。」
「老子現在就讓你死!」叫袁達的死士侍衛直接拔了刀。
「你們也要造反?」校尉叫了起來。
上官勇這才仔細看了這校尉一眼,看來這個小校尉一定是出自名門了,不然怎麼會有這種在他面前叫嚷的底氣?
校尉看上官勇打量他,往後退了一步,上官勇的凶名軍中誰人不知?
「滾,」上官勇看著這校尉道。
校尉的臉漲成了赤紅色。
「這會兒御林軍不是你的跳腳板了,」上官勇也不再看這校尉,冷聲道:「我不管你是出自哪戶大家,出身保不了你的命,先想想怎麼讓自己活下去吧。」
「還不快滾?!」袁誠沖這校尉喝了一聲。
校尉說:「衛國侯爺,你這是在抗旨。」
上官勇邁步就往房中走。
校尉看上官勇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直接進了屋,更是難堪到下不了台了。
「名門公子啊,」袁誠看著這校尉說:「怪不得這麼大的架子呢,等日後再上沙場,你也讓老子們看看你殺敵的本事。」
校尉沖自己的手下們大喊了一聲:「我們走。」
這隊御林軍中有老練知世故的,看著自己的長官暗自搖頭,這個時候在上官勇的面前託大?這個人得多蠢啊?
上官勇讓人打了熱水,沒讓人幫忙,自己一個人替袁威洗了身體,換了身乾淨的衣服。
袁誠幾個人問上官勇:「侯爺,要把阿威埋了嗎?」
「這個讓元志決定吧,」上官勇把袁威的衣領理理周正,小聲道:「他應該是想帶他回去。」
袁誠幾個人這會兒不敢看袁威。
「我去帥府,」打理好袁威,上官勇才跟袁誠幾個人道:「你們不用跟著我了,陪陪袁威吧。」
「那我們以後怎麼辦?」有死士侍衛問上官勇道。
上官勇看著睡著了一樣的袁威,說:「守住雲霄關,然後,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我們還能守住雲霄關嗎?」
「守不住,袁威他們不是白死了?」上官勇反問幾個死士侍衛道。
「侯爺你傷心嗎?」袁申問上官勇。
「傷心,」上官勇道:「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要哭,也等我們報了仇后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