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日落黃昏
安錦繡回到千秋殿,走到左花園偏殿的門前時,就聽到裡面一大一小正在背詞,世宗說一句,白承意結結巴巴地學一句。安錦繡讓跟在她身後的宮人太監們退下,自己站在門前不出聲地聽了一會兒。
「撲面征塵去路遙,香篝漸覺水沉銷。……人歷歷,馬蕭蕭,旌旗又過小紅橋……」
父子兩個在偏殿中,世宗不厭其煩地教了一遍又一遍,白承意老老實實地學了一遍又一遍。
安錦繡站在殿外,神情看著冷漠,但眼底透著一絲難言的情緒,有些時候,長久地跟一個人呆在一起,會讓人分辨不出自己的情感,就像此刻,她聽著世宗教白承意背詩詞,聲音黯啞,卻帶著疼愛,聽著白承意稚嫩的童聲,安錦繡會覺得歲月在這一刻也是靜好。
殿門突然在安錦繡的面前打開了,白承意從殿里撲到了安錦繡的身上,大叫了一聲:「母妃!」
安錦繡雙手攬住了才及她雙膝的白承意,看著打開殿門的世宗笑道:「聖上知道臣妾在門外?」
世宗搖頭一笑,說:「你以為朕聽不到你的腳步聲?」
「臣妾的腳步聲很重?」
「貓一樣,重什麼?」世宗將安錦繡的手一拉,說:「進來吧,聽朕教兒子背詞,很有意思?」
安錦繡牽著白承意的小手,跟著世宗步入偏殿之中,說道:「聖上比臣妾教的好,臣妾教了九殿下很多遍,九殿下就是記不住。」
「他才多點大?」世宗好笑道:「你還望他一夜成龍?」
安錦繡聽了世宗這話后,嚇了一跳,說:「成什麼龍?聖上別說這樣的話。」
世宗看一眼膩在安錦繡身旁的小兒子,道:「你怕什麼?有朕在,誰敢傷他?」
安錦繡抱著白承意坐在了世宗的身旁,小聲道:「臣妾知道,聖上一直在護著臣妾母子。」
世宗握著安錦繡的手,手指摩挲著安錦繡手上的血玉戒,道:「朕能護你多久就護你多久,等小九兒長大了,他自然也能替朕護著你。」
安錦繡從榮雙那裡能知道世宗的病情,知道世宗今年入冬之後,已經突然暈厥過去好幾次了,視力也越發地差了。
「小九兒說他日後要當兵馬大元帥,」世宗輕聲跟安錦繡道:「你就這麼希望兒子將來去沙場搏命嗎?」
白承意這時從安錦繡的腿上爬到了世宗的腿上,拉著世宗的一隻手左右晃著玩。
世宗也沒嫌這個兒子跟他無禮,任由白承意把他的這隻手當作了玩具。
一隻麻雀也許是飛昏了頭,從開著的窗飛到了殿中,落在窗前的地上。
「小鳥!」白承意跟世宗和安錦繡喊道:「父皇,母妃快看,小鳥飛進來了!」
白承意的聲音驚到了想在這處溫暖之地停歇一下的麻雀,灰羽的麻雀一下子又飛了起來。
殿中的三人都能聽到這小麻雀撲棱翅膀的聲音,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看著這隻麻雀在殿中轉著圈飛。
在殿中飛了兩圈之後,這隻小麻雀從開著的那扇窗飛了出去。
「哦,」白承意失望地拉著世宗道:「父皇,小鳥飛走了。」
世宗抱著白承意慢慢地走到了窗前,跟白承意一起看外面的飛鳥。
安錦繡懶懶地歪坐在坐榻上,看著站在窗前的父子兩個,突然雙眼一陣酸澀,心緒難安。
世宗抱著白承意站了一會兒后,就感覺雙手無力了,只能將白承意放在了地上,回頭一看,才發現安錦繡正坐在坐榻上拭著眼淚。
「紫鴛,」世宗沖殿外喊了一聲。
紫鴛應聲走了進來。
安錦繡將身子背了過去,不讓紫鴛看到她的臉。
世宗命紫鴛道:「將九殿下抱出去玩吧。」
「父皇,」白承意抱著世宗的腿不想走。
「乖,」世宗道:「父皇有話要跟你母妃說,一會兒父皇陪你們用晚膳,好不好?」
「父皇不走?」
「嗯,父皇今天看著小九兒睡著后再走,」世宗沖著白承意笑道:「小九兒聽不聽話?」
「聽話,」白承意忙伸手要紫鴛抱,說:「紫鴛姑姑,我們出去。」
紫鴛看了安錦繡一眼,見安錦繡始終背對著她坐著,只得給世宗行禮之後,抱著白承意走了出去。
世宗又慢慢地走回到坐榻旁坐下,將安錦繡攬進了懷裡,說:「你這是怎麼了?說哭就哭了?」
「不知道,」安錦繡這會兒已經擦乾淨了眼淚,望著世宗一笑,說:「臣妾方才就是心裡難過,說不出來為什麼。」
「傻丫頭!」世宗笑道:「你是擔心朕還是擔心小九兒?」
「聖上,」安錦繡說:「你抱不動九殿下了,臣妾能看得出來。」
世宗此刻唯有苦笑了,他的力氣一天不如一天,可能再過幾月,又得癱到床上去了。
安錦繡在世宗的懷裡靜靜地呆了一會兒,突然又跟世宗說:「是九殿下長得太胖了,所以聖上才抱不動他了。」
對於安錦繡的這句自欺欺人,世宗哈哈一笑,說:「那小子愛吃甜食,你得管著他一些了,不然日後真吃成了一個大胖子,當不成兵馬大元帥不說,連媳婦都討不到。」
安錦繡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有被世宗逗樂。
「有榮雙在,」世宗挑起安錦繡的下巴,看著安錦繡道:「朕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聖上會長命百歲的,」安錦繡說:「聖上不要再跟臣妾說這種話了。」
世宗用手梳著安錦繡的頭髮,默不作聲了。
帝妃二人就這麼坐著,從這天的午後一直坐到了天色昏黃。他們都猜不透對方的心思,不過這不妨礙這兩人能坐在一起,看著窗外的天色一點一點地變暗,看著陽光一點一點地從窗外的枝頭院角退去。
夕陽西下之後,京都城又開始落雨,世宗看著窗外的雨幕,跟安錦繡道:「朕很久沒有這樣坐過了。」
「江山為重,不是嗎?」安錦繡低聲道。
「江山?」世宗一笑,道:「是啊,江山為重。」
「聖上,奴才吉和,」吉和的聲音終於還是從殿外傳了進來。
世宗聽到吉和的聲音后,就嘆了一口氣,這個奴才一來,他這一下午的偷閑時光就算是過完了。世宗鬆開了攬著安錦繡的手,說了一句:「進來。」
安錦繡坐直了身體,理了理有些亂的髮鬢。
吉和低著頭從殿外走了進來,跪下道:「聖上,二殿下夫婦在千秋殿外已經跪了半天了,二殿下想求見聖上,奴才怎麼勸,也勸不走。」
「他們跪在千秋殿外?」安錦繡站起了身。
世宗說:「與你無關,是朕下了旨,這幾日都不見他的。」
安錦繡說:「可是這會兒外面在下雨啊。」
「讓他滾出宮去,」世宗命吉和道:「他要是不想要臉面,朕就讓大內侍衛把他扔出宮去,你讓他自己選,是自己走出去,還是朕命人把他扔出去!」
「聖上,」安錦繡看著世宗道:「沈妃娘娘……」
「這宮裡哪還有沈妃?」世宗打斷了安錦繡的話道。
「沈嬪剛剛出事,」安錦繡馬上就改口道:「這個時候二殿下與王妃一定心中不安,你見見他們,讓他們安心也好啊。」
「朕讓他們安心?」世宗道:「那誰來讓朕安心?」
安錦繡嘆氣,說:「五殿下怎麼沒有進宮來?」
「他不在京城,」世宗說道:「你操心沈嬪做什麼?」
「臣妾去海棠殿宣旨的時候,沈嬪暈了過去,」安錦繡說:「也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麼錯事。」
世宗拉安錦繡坐下,道:「她做的錯事多了。」
安錦繡這時看了一眼躬身站在那裡的吉和。
世宗說:「吉和退下。」
吉和忙又退了出去。
世宗看著安錦繡道:「你有話要說?」
安錦繡說:「聖上這樣做好嗎?」
世宗說:「有什麼不好的?」
「她畢竟為聖上生了兩兒一女,臣妾別的不懂,可是兩位殿下和公主殿下今後要怎麼辦?」安錦繡問世宗道。
世宗說:「他們都大了,知道該怎麼活。」
「那他們日後要怎麼喊沈嬪?」安錦繡說:「還喊母妃?還是喊母嬪?宮裡有這麼個叫法嗎?」
白氏皇族的規矩,後宮只有居妃位的女子才能養兒子,妃之下的女子就是生子,也只能記在妃位女子的名下,這也是為何順嬪生了下白承英,白承英卻要記在魏妃名下的緣故。
世宗聽了安錦繡的話后,神情有些陰沉地道:「你什麼意思?」
安錦繡說:「聖上罰她幾天就算了,再不行就讓她在佛堂里念上一年的經,這個貴妃之位還是還給她吧,不然兩位殿下和公主殿下怎麼辦?」
世宗說:「朕今天才貶了她,明天就又讓她複位?」
「皇家的事自然全憑聖上作主,」安錦繡說:「這事外人能管嗎?」
「你不知道這個沈氏……」世宗說到這裡猛地停住了,掩嘴咳了幾聲。
安錦繡等了半天,也不見世宗往下說,一邊替世宗順著氣,一邊說:「沈嬪她怎麼了?東陽沈氏的事情臣妾也聽說了,這事沈嬪在後宮裡,她一定也不知情啊,這事要怪到她的頭上嗎?」
「沈家的水深,」世宗跟安錦繡道:「你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安錦繡狐疑地看著世宗,說:「聖上不說,臣妾當然想不明白。」
「你要是真想小九兒日後從軍,那朕明日就開始給他物色師父,」世宗跟安錦繡叉話道:「他真練上武的時候,你可不要心疼,那個時候你再跟朕因為心疼兒子哭,朕也不會理你了。」
安錦繡望著世宗眨一下眼睛,顯然是世宗話題轉得太快,讓她回不過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