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紅橋
喬大夫將安元志身上的傷口重新上了葯后,跟安元志說:「你這腿看著傷得重,但骨頭沒傷到,所以你小子的命很好。」
安元志疼得這會兒都沒有知覺了,聽了喬大夫的話,咧了一下嘴,他都這樣了,還叫命好?
「瘸不了就好,安小先生你就放心吧,」范老漢跟安元志說:「在這裡安心休養,養好的身子再走。」
安元志說:「老丈喊我霜天就好了,我不是什麼先生。」
「嗯,」喬大夫說:「行商之人,喊一聲名字就行了。」
「喊我安小哥也行,」安元志這會兒又覺得自己的這個字,對於范老漢這一家而言,太文氣了,又改口道。
范老漢說:「那就喊你安小哥。」
喬大夫笑了一聲,眼神很玩味地看了看安元志。安元志說自己是行商之人,可是喬大夫看過安元志的手,從安元志手上的繭子,他就能看出安元志是個練武的人。行商的人練武也沒什麼稀奇,但安元志被救上來時穿的衣服,可不是一般行商之人能穿的衣服,那是行伍之人穿得衣服。范老漢一家人沒看出來,喬大夫可是看出來了。對救命恩人都能面不改色的滿嘴謊言,喬大夫對安元志本能的反感。
安元志也注意到喬大夫看他的神情不對,但安元志裝傻只當自己沒看出來。
「喬先生,」范老漢看喬大夫停了手,就問:「他這會兒還發著熱,我要怎麼辦?」
喬大夫說:「讓你家紅橋丫頭燒些熱水,先給他擦擦身子。」
「丫頭!」范老漢忙就沖窗外喊道。
「哎,」一個女孩的聲音從窗外傳了進來,說:「我這就去燒水。」
安元志聽到這個聲音就是一愣,這個聲音他聽著竟有幾分熟悉,好像他已經聽了好些日子,這個叫紅橋的女孩兒難不成他認識?
「老二跟我回去取些葯,」喬大夫起身道:「這些日子不要讓他著涼了。」
范家父子三人一起送喬大夫出去。
安元志躺在床上,屋中寂靜之下,他的神智再次昏沉,眼皮打了一會兒架后,就再也撐不住的闔上了。
范家的小女兒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了屋裡,看到安元志躺在床上好像又睡著了,忙走上前來,把熱水往地上一放,替安元志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怎麼又睡著了?這樣睡下去就不知道餓嗎?」
耳邊又傳來了讓自己感覺熟悉的聲音,安元志呼地一下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一隻拿著毛巾的手正放在他的額頭上。
「呀,」范紅橋被安元志的突然睜眼嚇了一跳,手一松,毛巾掉落在了安元志枕著的枕頭上。
安元志眯了眯眼,這樣在昏暗的油燈下,他才能看清面前這個人的樣子。這個女孩長相一般,不是什麼傾城傾國的美人,有安錦繡這樣的珠玉在前,安元志看女人容貌的眼力自然比常人高上不少,這女孩臉上最讓人一眼難忘的,可能就是右眼角下,那顆小小的紅色淚痣了。
安元志方才那一眼目光凌厲,著實讓范紅橋半天回不過神來,她說不出安元志的這種目光有什麼不對,就是感覺害怕。
安元志眨了一下眼睛,嘴角帶上了笑意,勉強開口道:「嚇到你了?你是范老丈家的小姐?」
范紅橋看安元志笑著說話了,這才回了神,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爽快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哪有什麼小姐?我叫紅橋,是我爹和哥哥們救了你。」
范紅橋這麼輕易就告訴了安元志自己的名字,讓安元志有些回不過神來了,在他的認知里,女孩兒家的閨名怎麼能隨便告訴一個陌生男子?
「你醒了就好了,」范紅橋看不出安元志的心思來,跟安元志笑道:「喬先生昨天還跟我們搖頭來著,沒想到你竟然熬過來了。」
范紅橋的皮膚成日里被太陽曬著,江風吹著,膚色深而且有些粗糙,笑起來牙齒就白得很顯眼。安元志看范紅橋笑起來的樣子,不做作,自然天成,這讓這個長相普通的女孩在安元志的眼裡,一下子明艷起來。
「你怎麼不說話?」范紅橋跟安元志說了幾句話下來,看安元志只是看著她,便問安元志道:「是身上疼得厲害嗎?」
「還好,」安元志說道:「你的聲音我聽著很熟悉。」
「她這個傻丫頭,生怕你醒不過來,日日都要在你跟前說很久的話呢,」范家老大跟著范老漢走進了屋來,跟安元志說道:「你那時能聽到我妹子的話嗎?」
安元志不記得這個女孩兒跟自己說過什麼,只是這個聲音他的確是熟悉,便笑道:「我記得小姐的聲音。」
「我叫紅橋,」范紅橋看安元志還是叫她小姐,又跟安元志強調了一句。
「去給安小哥熱些吃的來吧,」范老漢往外趕女兒道。
范紅橋這才答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范老漢跟大兒子兩個替安元志擦身子,一邊跟安元志道:「漁家女懂得規矩不多,安小哥不要見怪。」
「沒事兒,」安元志忍受著身上傷口被碰到的疼痛,跟范老漢說:「小姐看著就是一個爽利的人,這些天麻煩你們一家了。」
「這點小事,安小哥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范老漢搖頭道:「給你用的葯都是喬先生自己採得葯,我們家裡也沒花什麼銀兩,等安小哥傷好了,得去謝謝喬先生。」
安元志答應了一聲,隨即就死死地閉上了嘴,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又會出聲喊疼了。
范老漢跟范家老大沒有伺候人的天分,小心再小心了,擦個身子還是把安元志弄得,險些又疼出了一身汗來。
等范紅橋端了一碗打了蛋花的稀粥來,安元志已經又力竭地昏睡了過去。
「放在灶上替他溫著吧,等老二拿了葯回來,讓他喝了葯后再吃東西,」范老漢把手裡的毛巾丟進了木盆里,看著安元志嘆氣道:「他這個樣子,以後還有罪要受呢。」
范家老大的手上還沾了一點安元志傷口上的血,把手伸進盆里一邊洗著,一邊說:「我看他也不是個壯實人,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得下去。」
范老漢搖頭道:「聽天由命吧。」
范家老二不一會兒拿了幾包草藥回來,范紅橋熬好了,讓自家二哥把安元志喊醒。
安元志不想睜眼,全身刀割火燎一般的疼痛,讓他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
范家老二想喂安元志喝葯,結果安元志張了嘴,他也把前面的幾勺藥喂到安元志的脖子里去了。
安元志不得已睜開了眼,說:「我自己喝吧。」
范家老二想把葯碗交到安元志的手上,這才跟安元志一起發現,安元志這會兒連手都抬不起來,還怎麼拿這個用大海碗裝的葯?
「我來吧,」范紅橋看不過眼,拿過自己二哥手裡的葯碗,說:「二哥,你去看看爹跟大哥吧,他們在外面弄網子,也不知道弄好了沒有。」
范家老二也是個爽快人,二話不說,抬腿就走了。
「這葯苦,」范紅橋盛了勺藥送到了安元志的嘴邊,說:「但我聽喬先生說,良藥什麼來著的,人生病了就得吃藥。」
安元志的眼睛都閉上了,被范紅橋這話說得一樂,又睜開眼睛,說:「良藥苦口。」
「嗯,」范紅橋說:「就是這話,我一直記不住。」
安元志喝完了這碗葯,被這葯的味道噁心地想吐,臉上卻看不出來。
「苦嗎?」范紅橋用毛巾替安元志擦著嘴角問道。
「還好,」安元志勉強道,然後一個小糖粒子被范紅橋塞進了他的嘴裡,這點甜味,蓋不住滿嘴的苦味,但安元志還是感激地沖范紅橋一笑。
「家裡沒有糖了,」范紅橋卻說:「明天等我爹打漁換了錢,我再讓他去買點。」
安元志想起自己喝的那一碗糖水來了,看來那是這個家裡最後的一點糖了。
「喬先生說你得吃點好的,」范紅橋說:「只是我們家裡,也沒有什麼好東西能讓你補補。」
「謝謝你,」安元志說道:「我不用吃糖的,這葯不苦。」
范紅橋臉上的神色苦怪起來,說:「這葯我嘗過,你說不苦?」
安元志提了一口氣,說:「這葯什麼味?」
范紅橋一臉嫌棄地道:「一股雞屎味。」
安元志想笑,只是這會兒他不能笑,怕一笑身上的傷口又要疼,說:「雞屎是什麼味?」
「我以前跌過跟頭,」范紅橋說:「跌進了雞窩裡,安小哥,我跟你說,這藥味就是雞屎味!」
安元志想笑又想吐,忍了半天才說:「原來這就是雞屎味,人間百味,我又知道一種味道了。」
「你讀過書吧?」范紅橋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看著安元志道。
「讀過一些,」安元志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聽你說話就知道了,」范紅橋替安元志把被子的邊角又壓了壓,說:「我們村子里,就喬先生一個人識字,我爹說過,讀過書的人都是要做老爺的人。」
范紅橋說話的聲音對於安元志來說,有種催眠作用,聽著這個女孩兒在自己的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家常話,安元志很快就睡了過去。
范紅橋看安元志睡著了,才閉了嘴,望著安元志的臉望了一會兒,這個男人長得很漂亮,整個漁村也找不出一個能跟這個男人比的英俊後生來了。看了一會兒后,范紅橋輕輕念了一聲安元志報給他們家的名字:「安霜天。」
睡夢中的安元志可沒有佳人相伴左右的愜意,雙眉不知不覺就緊鎖了起來,傷口的疼痛如影隨形,就算在夢中,他也擺脫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