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下)負熵奇迹命炁之炎 以身合
第三十一回(下)負熵奇迹命炁之炎以身合道我之為我
螭吻泉眼,螭吻宮。
流風雪躺在宮殿中央琉璃地板上。
「念遠……」意識逐漸恢復,昏睡良久的流風雪逐漸清醒過來,在半夢半醒間下意識輕聲呼喚道。
流風雪緩慢睜開雙眼,前方目光所及是一團朦朧霧氣。
迷糊的搓了搓杏眼,流風雪視線逐漸清明,目光朝上游移,見到霧氣上方是一名半透明佝僂老人,而那一團霧氣,本來應該是佝僂老人膝蓋所在。
「啊——」在久睡方醒的朦朧中,流風雪嚇了一大跳,驚呼出聲,畢竟,眼前這名靈體佝僂老人與幼時聽說過的鬼怪故事裡邊關於鬼的描述實在是太過相像。
縱然踏足仙道,知曉靈族存在,可是畢竟仍然處在仙凡交界處,凡俗中的許多習慣都還在影響著流風雪。
「你醒了。」靈體佝僂老人夢貘以人族語輕聲道。
流風雪撐地站起,欠了一禮道:「抱歉,請問您是……」
夢貘靈體明滅閃爍,飄浮靠近,流風雪心頭忐忑不安。
眼前靈體老人根本感知不到靈壓波動,不曉得具體仙道境界如何,但是這種一絲半縷靈壓都感知不到的情況,流風雪還是首次遇到。天地遊離靈力幾乎充盈各處,即便是一草一木,在仔細感知下都是能感知到靈壓波動的。
未知總是充滿恐懼的。
「人們都叫我夢貘。」夢貘並沒在意流風雪的唐突驚呼,見流風雪滿臉不安警惕,主動開口解釋道:「這裡螭吻泉眼,螭吻宮,次元界門開在西淵葬情宮忘情池福地。」
流風雪在進入螭吻泉眼后,一直深陷在螭吻幻境之中,直到現在夢貘將其所在的靈力泡泡攫至螭吻宮,這才清醒過來,回想起先前在忘情池,魚龍石像與怪異池水突生異變,自己與石念遠雙雙被吸入次元界門,不由焦急問道:「夢貘前輩!請問您見到我的同伴了嗎?」流風雪伸手抬高,比出石念遠的身高續道:「他有這麼高,有一雙特別好看的丹鳳眸子……」
流風雪正要繼續形容一番石念遠的外貌長相與所穿衣著,夢貘已經伸出一手,指向流風雪後方,流風雪激動的迴轉過身,卻見到在後方一張不知何種材質製成的桌案上放有一枚與桌案大小相近的扇貝,扇貝半開,其間有一枚橢圓大繭。
「這……這是……」流風雪將靈識沿伸過去,能感知到大繭溢散出石念遠的靈壓。
流風雪三步並作兩步沖近大繭,在伸手靠近大繭時被一股阻力彈開,大繭外靈力泡泡護罩顯化,靈光時隱時現,流轉不定。
流風雪回身看向夢貘,擔憂問道:「夢貘前輩,他怎麼了?他沒事吧?這繭是什麼……」流風雪目光在大繭粗糙表面上不斷游移。
夢貘由遠及近飄來,揮手朝靈力泡泡打入幾道靈力,泡泡靈禁受到激發,顯化出繁複靈禁紋路,有幾道靈光從泡泡表面脫離,流向大繭,大繭外殼逐漸變作半透明,朦朧顯露出大繭內部景象。
流風雪杏眼圓睜,腳下一軟,踉蹌朝後倒退幾步,差點栽倒。
這枚大繭分明在溢散出石念遠的靈壓,可是繭中那是什麼……流風雪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怪異扭曲的繭中物。
夢貘看向人族少女問道:「害怕么?」夢貘飄至流風雪身側,指向大繭:「對這坨模糊血肉。」
流風雪眼瞼低垂,翹長睫毛一上一下抽搐顫動,一邊朝大繭緩步走近,一邊堅定的搖了搖頭。
夢貘能感受到流風雪內心的恐懼,看著人族少女克服血脈本能,走向大繭,輕聲道:「道德太清壓下元始玉清,自主意識壓下血脈本能,上清靈寶顯化,致使你做出了與本能互相矛盾的選擇,你分明在恐懼與拒絕,卻做出了憐愛與接納的行為」頓了頓,夢貘續道:「人族之所以被龍皇選中,與此不無關係,人族之所謂情,確實難解。」
「夢貘前輩,是您救了我們嗎?謝謝您——」流風雪朝夢貘欠身一禮,真誠致謝。
靈體老人夢貘搖了搖頭道:「九子泉眼封印經歷久遠歲月,如今越發鬆動,我只是借住螭吻宮,主持並維護螭吻幻陣,盡我所能協助鎮守螭吻泉眼。」夢貘看向宮殿未掩大門,宮殿靈禁護罩外,無盡蔚藍水流不時翻湧:「每一個進入螭吻泉眼的生靈,在經歷過螭吻幻陣以後,不管破解與否,我都會攫至螭吻宮,算不得救。」
流風雪再次看向扇貝里的大繭,靈力泡泡靈禁光芒已經沉寂,不再可以透視到大繭內部。
流風雪凝起眉頭,剋制下內心對繭中那團模糊血肉本能升起的噁心感,無比心疼道:「他……他現在這樣,是不能破解幻陣的懲罰嗎?」
夢貘搖了搖頭,同樣看向大繭道:「正好相反,是你未能破解螭吻幻陣,未能在幻境中有所領悟,而他,悟到了一道直指生命法則本質的神通,如今正在接受一場造化,如果能順利撐過去,今後受益無窮。」夢貘將視線轉至流風雪,續道:「至於你,我已經幫你解除體內葬情詛咒,現在,是時候將你送出螭吻泉眼了。」
流風雪聽到夢貘話語,激動起來,急忙道:「夢貘前輩!您能不將我送走嗎?我想在這裡陪他!」
夢貘搖了搖頭,揮袖一拂,次元界門
打開。
近些日子裡經歷過多次空間傳送的流風雪看向那道如同星雲一般緩慢旋轉的次元界門,感知到其溢散出來的晦澀玄奧的靈壓與空間波動的獨特氣意,心驚於夢貘竟然如此輕描淡寫的就展露如此手筆。
流風雪懇切道:「夢貘前輩,我不會打擾到您的,我就安安靜靜的在這裡陪他……」
流風雪見夢貘依然在搖頭,返身伸出手,想要撫摸大繭,可是泡泡靈禁阻力纏綿如泥潭,手根本伸不進去。
夢貘輕聲道:「小傢伙,雖然我對氣運鑽研不深,不過,你在螭吻泉眼的氣運已經用盡,不該多做滯留。」
流風雪怔了怔:「氣運?」頓了頓,堅定續道:「夢貘前輩,什麼氣運我不在乎的!我就想陪他!」
夢貘平靜道:「修士竊天地呼吸,圖求以身合道,境界越高,越容易對世間因果產生深遠影響,萬物輪轉依循天道法則,仙道境界到了一定地步,就會盡量避免沾染違逆大道規律的氣運,我的天心意識做出了你該走的判斷。」夢貘說罷,輕輕抬起手臂一揮,流風雪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飄向次元界門。
流風雪目光不離大繭,輕聲呢喃:「天命石說,我們緣薄,我不信……」飄進次元界門前,流風雪急忙朝夢貘說道:「夢貘前輩!他醒來以後麻煩您告訴他,雪兒在天山等他!」
流風雪在進入次元界門前,看見夢貘點了點頭。
次元界門關閉,螭吻宮重歸平靜。
夢貘一動不動,靈光沉寂,靈體黯淡下來,良久,夢貘靈體重新閃爍起靈光,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情?」
說罷,夢貘靈體化作光屑,不知去往了何方,唯余扇貝中的大繭偶爾溢散絲縷靈壓,流轉隱現靈芒。
……
西淵葬情宮,葬花谷。
空間盪開漣漪波紋,次元界門打開,流風雪從中墜出。
頭昏腦脹的扶額站起,流風雪四下觀望,得見百里桃林。
流風雪身前空間出現瀲灧波紋,有人以相宇穿游的手段趕至。
衣裙漫飛,由於裙擺開叉極高,露出修長美腿,瞳璃站在流風雪前,二女沉默對視。
良久,瞳璃長嘆了一口氣,打破了沉默:「他呢?」
流風雪目光平視瞳璃,沉默不答。
瞳璃搖了搖頭,在流風雪尚未反應過來時,已經閃身至流風雪跟前,一手伸出,搭在流風雪肩膀,靈力侵襲入流風雪體內,封鎖其靈力迴路,邁開步伐。
空間波動,漣漪盪開,瞳璃攜帶流風雪以相宇穿游的手段離開葬花谷,出現在一處林間。
外界已是傍晚,橘紅晚霞將樹林映照如畫。
瞳璃放開了流風雪,同時收回靈力,解除對流風雪靈力迴路的封禁,將流風雪朝前一推的同時自顧緩聲說道:「梨落當年就是在這裡與本宮決別。」
流風雪依然不說話,瞳璃苦笑一聲續道:「就是石……念遠的娘親,聽緋櫻說,她現在叫做祝嫻蘭。」
瞳璃在說出石念遠的名字時,不禁回憶起前塵往事,話語一頓。
流風雪在聽到石念遠與祝嫻蘭的名字后,終於有了一絲反應,歪頭疑惑看向瞳璃。
瞳璃轉過身去,西淵初春傍晚的寒風吹拂,媚意天成的葬情宮主,衣裙漫飛的背影在夕陽下顯得單薄而落寞。
「本宮在你體內已經感知不到葬情詛咒,想必你已經見過夢貘,既已無事,就此離去吧。」瞳璃邁開腳步正欲以相宇穿游手段離去,身形卻忽然一頓,背身朝流風雪擲來一套嶄新衣物:「一路向東。」
流風雪下意識接住衣物,看了一眼手中西域風格長裙與面紗,怔然道:「謝……謝謝。」
瞳璃的天心意識感知到遠處遁光,抬眼朝天際看了一眼,聲音顯得有些疲憊:「如果見到梨落,轉告她,神農鼎器靈復甦,通天塔即將現世,不想死,就回家來。」下意識說出「回家」二字的瞳璃自嘲輕笑了一聲,踏步間,空間盪開漣漪波紋,身形消失。
流風雪展開手中鵝黃色西域衣裙,呢喃道:「奇怪的葬情宮主……」
流風雪正要邁步,忽然感知到一股超凡境強大靈壓正在高速接近,抬眼望向西方天際,一道遁光疾掠而來。
來人一身粉色衣裙,落在流風雪身前三丈,正要開口時,看到流風雪手中鵝黃衣裙,話語噎在喉嚨處,說不出來。
流風雪欠身一禮喚道:「緋櫻姨娘。」
緋櫻回過神來,聽到流風雪對自己的稱呼,展顏一笑,翻手取出一枚令牌,以靈力將令牌朝流風雪飄浮渡去:「西域中人看到葬情令,大多不會為難於你。」
「謝謝姨娘……」流風雪接過葬情令,見緋櫻的目光一直落在手中鵝黃衣裙上,不由問道:「姨娘,這套衣裙有什麼不妥嗎?」
緋櫻搖了搖頭道:「除了對你來說稍大一些,而且不是嶄新裙子,此外並沒有什麼不妥。」
先前,在龐然櫻木樹屋裡,瞳璃宮主話說到一半突然身形消失,以相宇穿游向東疾掠,緋櫻不知道突然發生了什麼,同樣展開遁光向東方追趕。
追到這裡時,瞳璃的靈壓已經再次消失,並且出現在來路上,而身前少女手中抱著梨落曾經的衣裙。
近些年裡,越來越了解到瞳璃與葬情宮深藏秘辛的緋櫻目光向上游移,複雜看向流風雪輕聲道:「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瞳璃宮主一個人扛了許多……」頓了頓,緋櫻指向鵝黃衣裙續道:「瞳璃宮主面冷心熱,贈你西域衣裙,與我贈你葬情令一樣,是希望你平安橫渡西域。」
緋櫻說罷,望向不遠處一個不起眼的土坑,土坑裡長有一株櫻木。
緋櫻黯然呢喃道:「我們無不生而破碎,用活著來修修補補……以前,我自卑而怯懦,卻總是裝出一副自信且勇敢的模樣,甚至到了自負而蠻勇的地步。」緋櫻一步一步朝流風雪走近,牽起流風雪的手走向那不起眼土坑,走向那株已經在正月春風裡展露許多花苞的無葉櫻木。
流風雪沒有拒絕,隨緋櫻一起緩步走了過去。
少女覺得身旁女人的腳步格外沉重。
似乎在此時、此刻、此地,邁步對於這名身具超凡境合品大圓滿修為的葬情宮右使來說極其不易。
越接近土坑,越接近櫻木,流風雪就越是感覺到緋櫻牽住自己的手顫抖得越厲害,聲音也是。
「後來……有一天……我同時失去了三個在我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緋櫻放開了流風雪,伸手撫上一枝櫻木枝丫:「直到那一天,我才發現……我所有的自負都來自我的自卑,我所有的勇猛精進都來自於我的怯懦無能……嘴裡振振有詞,是因為心裡滿是懷疑,平日故作深情,是因為痛恨自己其實無情……這個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情是虛空而生的,站在光里,背後就會有陰影……而我,偏偏活在了陰影中。」
流風雪安靜的聽緋櫻繼續訴說道:「年輕時,我總是懷疑自己,生怕自己並非美玉,故而不敢用心加以精雕細琢,卻又在故友的鼓勵下,半信自己是塊美玉,故又不肯庸碌一生,不屑與瓦礫為伍,這種情緒甚至作用在鼓勵我的故友身上……於是,我漸漸的迷失本心,疏遠故友,結果便是任自信與自卑、清寧與慾望、恬然與憤懣、偏愛與羞恨這些種種矛盾,日益助長內心那怯懦的自尊心,越來越不清楚什麼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越來越看不清自己真正的模樣……」
緋櫻近些天來哭了許多次,流淚的眼睛讓嘴角的笑意扯得很勉強:「你有你的阿遠,而曾經我的阿遠告訴我,我們都只是庸庸碌碌,卻又不甘庸碌一生的凡人,有一些高山,我們永遠都無法企及,遠遠看著,其實也不錯……可惜,我明白得太晚,沒有意識到自己活在陰影里,是因為前方有人擋住了炙熱烈陽,擋住了風吹雨打,沒有早點學會靠在前方那人身上,一起去看北域與安的凜冬初雪,江南餘杭的暮春煙雨……」
緋櫻忽然想起什麼,趕緊拭去眼淚,朝流風雪展顏笑道:「喜歡的人,一定要去努力追求,但是,如果他不喜歡你,一定不要傻乎乎的付出一切,知道嗎?」
流風雪愣了愣,不知道該作何回答,緋櫻已經繼續說道:「反正,雖然沒見過慕容陸的女兒,不過,我很喜歡你,一定要把梨落的兒子拿下唷!」
流風雪臉上緋紅,一如身旁櫻木上即將綻放的櫻花。
緋櫻折下一枝櫻木,其上一枚花骨朵含苞欲放。
緋櫻將櫻枝插到流風雪燦金髮間道:「我的阿遠還說過,想要跨過超凡迷障,你必須清楚,你到底為什麼而活。我一直在努力尋找答案,以前不懂,眼裡容不得半點殘破與裂痕,可是現在已經有些明白,我們的確生而破碎,不過那有什麼關係呢?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嗯……你可千萬不能錯過你的阿遠呀!」
緋櫻的笑容純粹而真誠。
流風雪用力點了點頭:「嗯嗯!」
緋櫻不知為何,開始半妖擬態,半透明蝶翼輕輕顫動,縈繞開如同櫻花雨一樣的絢爛靈光,巨大蝶翼再度擴大倍余,包裹住流風雪。
緋櫻笑道:「外面看不進來的,瞧你這一身,破破爛爛,還髒兮兮的,趕緊換上這套衣裙試試。」
見流風雪滿臉難為情,緋櫻閉緊雙眼笑道:「姨娘不看。」
盞茶過後。
緋櫻幫流風雪整理衣裙,畢竟是西域服飾,與鳴雷帝國大相徑庭,特別是各處裝飾,連流風雪都不知道該怎麼扣接。
緋櫻看著流風雪覆在上顎的面紗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將面紗朝上拉了拉,從唇上拉至鼻端:「離開葬情宮百里后,多是黃沙大漠,少有綠洲,面紗不僅是裝飾,更能遮擋風沙。一直向東走,就是西域蒙鹿城,你可以在那裡尋找駝隊,與駝隊一起橫越西域……唔,對了……」
緋櫻翻手從空間靈寶中取出一袋銀兩朝流風雪遞過說道:「處在仙凡交界,沒有銀兩可是寸步難行的。」
「謝謝姨娘……」流風雪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不好意思的接過錦袋,嬌聲道謝。
緋櫻笑了笑,不知因何緣故,將流風雪的身子扭轉,直面那土坑與櫻木,不知向誰問道:「漂亮吧?嘖!一看就是連哥與梨落家兒媳婦兒!就是梨落這套衣裙著實大了點兒……」
第三十一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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