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中)劍舞銀蛇禍根暗埋 潼河學
第二十五回(中)劍舞銀蛇禍根暗埋潼河學塾仙凡深思
蒼雲郡,潼河縣府,潼河城。
潼河縣其實不小,不過,由於所在地域山勢崎嶇,群巒疊嶂。受限於地形,下屬鄉鎮規模盡皆不大,沿清水江星羅棋布,相隔還甚遠。
從經濟上來講,潼河縣縣府潼河城在蒼雲郡下轄各縣縣府中排名靠後,居民多以農業、畜牧業作為主要產業,不過,受惠於近些年伴隨官方客運同時興起的旅遊業,潼河城的經濟發展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城中多了不少酒家、商鋪、學塾,提供了許多新興就業崗位。
桃李學塾是潼河城中最大最好的學塾。
在前些年建設桃李學塾時,木子德從桃源村來潼河城趕集,碰巧遇到學塾工地正在招工,木子德想著雖然自己沒有什麼土木工匠的技術手藝,不過多少有些傻力氣,便去工頭那裡應聘,工頭見木子德一副老實巴焦的模樣,雖然瘦小,卻也精幹,就讓木子德試做兩天。
沒想到,木子德干起活來雄得嗷嗷叫,分到手頭的活計幹完了,還盡攬些苦活臟活累活來干,一眾工友對於這種好人,先不管心裡怎麼想怎麼看,至少在表面上都是喜歡的。畢竟呼喝一聲,哼幾句累,木子德都會願意幫忙。
也不知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工頭正好是學塾院長的舅佬,平常來督工時,把一眾民工自認為藏得很好的小九九都看在了眼裡,暗中對木子德多有照顧,在學塾竣工時,還向院長舅佬如此這般提上了一嘴。
學塾開業后,院長竟然將木子德留了下來,給了一個伙夫的活計,每天為一眾學子燒火做飯,說清閑倒也不是清閑到哪裡去,卻也是一份酬勞過得去的穩定長工。
學塾長工,對於木子德以及學塾施工時的一眾工友而言,那可是一個體面營生咯。於是,回想起木子德在學塾施工時不求回報的熱心幫忙,一眾工友都覺得那是木子德心機深沉,故意表現。
看看人家現在,得了個穩定長工活計,若不是早有預謀算計,還能作何解釋?呸!還真以為世上好人那麼多,原來都他娘的是套路!
木子德今年過年沒有回家,原因簡單,過年那幾天留守學塾,一天可以多領一份工錢哩。
今天,桃李學塾已經開學,拿學塾院長的話來講:「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年假放得太長,學子難以收心。」
這些道理木子德不太懂,不過膳房的米缸見了底,自己的工錢也拖了兩個月還沒發,學塾早日開學,早日把一眾學子的學費收上來,倒是好事一件。
膳房裡,木子德一邊砍柴,一邊與今天清早時就回到學塾,現在正在淘米的幫廚小姑娘聊道:「阿秀,你爹娘今年回家過年了嗎?唉……也不知道我家濤子今年回沒回家過年。」
那小姑娘身上衣服老舊,洗得多處泛白,補丁不少,不過整齊乾淨,看著就清爽舒服。
「當然啦!爹娘從留鄴回來,給我帶了好些禮物呢。木子叔,等過些天啟叔回來上工了,你就請假回家一趟唄。」喚作阿秀的小姑娘踩上板凳,將淘好的大米倒進灶台黑鍋上那口看上去能裝得下自己的大蒸子里。而後,心裡想到了什麼,打趣笑道:「不然,你家濤子又去尋仙去了,可不是又得一年半載都見不著了?」
木子德總是吹牛自己家兒子如何成器,受了來自仙家聖地的傳法道長青眼,尋仙問道去了,在膳房裡上工的一眾老少耳朵都聽起了繭子,不過,木子德為人忠厚,踏實勤懇,唯獨吹了這一個牛皮,倒是成為了茶餘飯後聊起木子德時難得的話題。
木子德拿衣袖擦了擦額頭汗水,再撿起一根木柴,一邊砍,一邊笑道:「也是,也是,得去看看!不然我家濤子又得尋仙去了。」
阿秀撲哧一笑,早就已經習慣了木子叔這一個常開的玩笑。
木子德知道阿秀依然不信自己,不過,憨厚的漢子只是跟著傻笑樂呵,見阿秀將米都淘好了,走過去打開灶門,放了幾匹柴進去,再拉扯了幾下風箱。
「阿秀,說來我家濤子與你差不多大,叔看你踏實勤快,中意得很,等有機會,叔安排你跟我家濤子認識一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家濤子都十六了!」木子德看向去到水池前洗菜的阿秀笑道。
阿秀臉一紅,嗔了一句:「木子叔……」
木子德嘿嘿傻笑了兩聲,繼續劈柴。
阿秀洗著菜,耳朵豎得老高,聽著從遠處傳來的讀書聲,臉上彌上羨慕與嚮往道:「木子叔,我再幹完這一年,就存夠了學費,也要報名讀書認字。」
木子德笑著點頭道:「好,好,讀書好,雖然叔也說不上哪裡好,不過,我家濤子也愛讀書,我的工錢,有好多都是給他買書了。」
阿秀艷羨道:「木子叔你可真好,我爹娘總說,女孩子讀個屁的書,找個好人家嫁了,不比什麼都強?氣死我了……」
木子德早為人父,怎不曉得天下父母心,當即便道:「讀書要讀,嫁人也得嫁,不是叔誇我家濤子,我家濤子長相依他娘,可俊俏著哩!」
「木子叔!」早與木子德熟識的阿秀小臉通紅,轉過身來朝木子德彈了一下手中水珠表達心中嗔怪。
……
俊俏得很的木子濤正與石念遠、柳紫蘇、慕容姍走在山間小路上。
昨天夜裡,在去孩童水生家將飛蓬草精華贈予水生父親治病的路上,石念遠就鬱悶無比的念叨著「女人誤事」,抱怨著「白來一趟啥情報沒撈著還漏出去一個情報」。
在水生家裡,石念遠以靈力作引,將飛蓬草精華渡入了水生父親體內,雖然水生父親沒有即刻醒來,面色卻紅潤了不少。
得見石念遠手中靈光,水生娘親口中喚著「多謝仙人」就要拉著水生下跪感謝,多虧了木子濤眼疾手快,趕緊扶住多年鄰居。
石念遠在交待完是山神托他幫忙之後,水生娘親趕緊去蒸了糯米飯,再到兔圈裡逮來一隻大白兔子當即宰了,說是明天清早燉熟后就讓水生帶路前去一起祭拜山神。
今天一大清早,在吃過木子濤的娘親自製的海芋粉當作早餐以後,石念遠就向木子濤提出告別,說是要回留鄴了。
木子濤想了想,在與娘親商量過之後,決定與石念遠眾人同行,到潼河去看望在桃李學塾里做長工的父親。
出門前,四人還真看到了水生娘倆正在提著糯米飯與兔子準備前往山神石。
四人都是仙道修士,山路走得輕鬆寫意,不多時就來到了鎮上,時間尚早,又不是趕集日子,鎮上唯一一輛官方客運馬車上沒幾個人,眾人反正不急,交了錢上了馬車,悠哉悠哉的往潼河城駛去。
……
潼河城,桃李學塾。
膳房中,木子德與阿秀看向房門,中年胖子主廚走了進來,肩上還扛著一腿豬肉/道:「老德,搭把手。」
「好嘞!」木子德應了一聲,幫中年胖子主廚將豬肉卸到灶台旁邊大砧板上。
「剛才我又看見那個二世主在欺負學子了,唉,仗著老子有點權勢,被留鄴城的學塾開除轉到這兒之後,搞得桃李學塾一片烏煙瘴氣……」胖子主廚搖頭嘆了一聲,從刀架上取出砍刀來砍肉。
阿秀洗完了蔬菜,接茬道:「不知道學塾里的先生為什麼總是不管上一管。」
胖子主廚鄭重道:「老德、阿秀,你們倆雖然年紀差得大,不過在心善這一點兒上真是一模一樣,別嫌我多嘴,能躲著那二世主就躲著那二世主,這世道吶,遠比咱們這膳房複雜多咯。」胖子主廚刀法嫻熟精準,兩刀就將豬蹄卸下,遞向阿秀。
阿秀默契的接過豬蹄,到旁邊小爐上燒毛,木子德順手將火鉗遞了過去。
胖子主廚一邊砍肉,一邊續道:「我手裡頭的刀吶,砍肉剔骨,殺畜見血。可是吶,這世道上最可怕的,還是那些個殺人不見血的刀子。咱們平頭老百姓,就圖個溫飽安穩,可別去惹到不該惹的人事。」
木子德點了點頭道:「老哥講得合。」
阿秀面帶疑色,聽不太懂。
……
膳房對面,一間教舍中。
「我要的是猴面人!你跟我買個豬面人回來!你是傻子嗎?」苟楠磊飛揚跋扈,扯起另一名跪伏在地的少年的頭髮,往課桌上狠狠一撞。
腦袋撞在課桌上的少年不敢哼痛,強行掛上滿臉討好神色道:「苟少,去得晚了,只剩下這最後一個了……」
苟楠磊拉扯少年頭髮,將少年的臉轉朝上方,然後將手中猴子形狀的面人往少年臉上用力一糊:「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苟少,叫磊少!」
面人的麵粉與蜂密沾到少年臉上,面人的棍子戳傷了少年的臉頰,流下血跡,少年眼中淚水打轉道:「磊少,對不起,磊少……」
看到少年臉上的血水,苟楠磊覺得晦氣無比,心頭煩躁,再次將少年的頭往課桌上狠狠一撞道:「對不起?潼河賣面人的地方那麼多,你就是懶得幫我跑腿,是吧?」
少年吃痛,加上心中無比委屈,淚水再狠不住,嘩嘩的往下流,苟楠磊甩了少年一個嘴巴,不爽道:「愛哭鬼!哭什麼哭?不準哭!」
少年哪裡忍得住洶湧淚水?
苟楠磊一下一下狠抽少年的臉頰,抽一下罵一句:「哭你媽!不準器!你再哭!」
無助的少年餘光看到一個個都趴伏在課桌上,看不到此間場景,也聽不到此間耳光聲的同窗,心寒卻又理解。
誰讓這苟楠磊是城主的兒子呢……
上課鐘聲響起,少年聽在耳里,像是聽到天籟瓊音,心裡湧上一陣慶幸。
衣冠楚楚的教書先生走進了教室,在其餘盡皆在座位上埋頭的學子襯托下,教舍後方的苟楠磊二人顯得無比顯眼,可是那先生的目光一觸到苟楠磊,就像是觸了電一般趕緊轉開,幾步走到講桌前,若無其事的朗聲說道:「現在上課,大家翻開書本……」
苟楠磊的聲音比先生的聲音還大:「傻逼玩意,上課了又能怎麼樣?」說罷,將少年腦袋一推,再抬起腳踢了幾下倚在課桌腿上的少年,這才弔兒郎當的走回了自己坐位。
有這個世界上呀,總有許多瞎子和聾子……
不過,也不知道能不能怪他們。
……
「不錯呀,學塾長工,這可是一份安穩活計了。」潼河城街道上,石念遠嘴裡咬下一口面人笑道。
木子濤臉上盈上幸福知足的笑意道:「爹對我好,工錢除了補貼家用,就是給我買書了。」
石念遠一愣道:「原來你不是只會說在下啊,說『我』不是挺好的嘛。」
木子濤臉上一紅。
柳紫蘇與慕容姍都是不怎麼主動說話的性子,都沉默的跟在石念遠與木子濤後頭。
木子濤指向前方不遠處道:「桃李學塾就在那裡了,是目前潼河城最大最好的學塾,在去烈陽山麓前,我常去蹭課聽。院長人好,知道我是爹的兒子,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桃李學塾門前,守門的漢子見是木子濤,微笑招呼道:「濤子,好久不見了,又來看望你爹啦?」
「是的,大叔。這是我幾個朋友,我們能一起進去嗎?」木子濤問道。
守門漢子見石念遠、柳紫蘇、慕容姍三人都是一身上等錦緞,哈哈笑道:「那是自然,
濤子現在成器了,交的朋友都不一樣了!」
木子濤笑了笑,沒作應答,領著石念遠幾人進了學塾,熟門熟路的往膳房走去,石念遠與木子濤的年紀與學塾學子相差不大,桃李學塾也沒有統一制服,倒是如同學子一般。不過稍微年長一些,正值青春年華的柳紫蘇與慕容姍倒是吸引了不少學子的眼球。
正值午飯飯點,膳房窗口前,學子排成了幾列。
修士六識強化,眾人很輕鬆的就看到膳房裡有兩個漢子和一個少女正在忙碌,特別是那少女,不停接過學子的飯碗,盛了飯菜之後又遞迴來,忙得不可開交。
桃李學塾里的學子,會到膳房就餐的,一般都是家庭稍為貧苦,或者家住較遠的學子,家庭富足的,都喜歡到外邊菜館去吃,家住潼河的,要麼從家裡打包來飯菜,要麼直接回家吃了。
故而,在吃飯時,也是近段日子以來桃李學塾的普通學子比較清靜的時光。自從去年臘月,城主家公子那二世主到來以後,經常這個教舍那個教舍的惹事生非,實在是令一眾學子煩不勝煩。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那二世主居然從教舍里屁顛屁顛的走到膳房這邊來了,在場學子都有意的避開了這二世主。
苟楠磊也樂得這些蠢貨好狗不擋道。
苟楠磊的想法沒那麼複雜,山珍海味吃膩了,換點口味不是很正常?
一腳踢開了前邊擋路的一個學子,苟楠磊直接插到一列隊伍最前,敲了敲窗檯吼道:「喂!打份飯!」
阿秀看到這個二世主,一下子犯了難,學子到膳房吃飯,都是自備碗筷的。
苟楠磊皺眉喝道:「沒聽見嗎?打份飯!」
膳房裡頭,中年胖子主廚見是這二世主,趕緊拿起自己的碗筷打了一份飯菜,遞向守在窗邊的阿秀。
阿秀感激的看了一眼胖子主廚,端著飯菜看向苟楠磊問道:「同學,你的餐券呢?」
苟楠磊誇張的嗤笑了一聲,左右看了看,陰陽怪氣大聲道:「餐券?這小婊子在問我要餐券哎?」也不管根本沒人搭理自己,苟楠磊回過頭面朝阿秀,高傲嘁聲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快拿來!」
阿秀為難不已,自己的職責擺在這在,一張餐券一份飯菜,違了規可是要挨扣工錢的,而苟楠磊對自己的稱呼,也讓阿秀面色漲紅。
「同學,沒有餐券,我不能給你飯,這是學塾的規定,而且……而且……」阿秀凝起眉,鼓足勇氣續道:「我不是小婊子!你不許這樣叫我,這是不尊重!」
「哈哈哈哈——」苟楠磊像是聽到了極為好笑的笑話:「餐券?尊重?小婊子——知道這桃李學塾背後的老闆是誰嗎?你他媽的,快把飯給老子!」
苟楠磊將手伸進窗口,一把搶過了阿秀手中的飯菜,結果用力過猛,一下子全都潑灑到了自己身上。
本來因為苟楠磊到來而安靜下來的一眾學子更加沉默了。
滾燙豬蹄湯灑在身上,苟楠磊日媽操娘的嗷嗷怪叫了幾聲,而後一下衝到膳房門前,一腳踢開了膳房木門,再衝上前去一把揪起了阿秀的衣領。
木子德正要出聲,中年胖子主廚卻趕緊拉了拉木子德的手臂,在木子德看過來時,臉上滿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木子德心中一寒,正要說些什麼,主廚胖子卻先開口了:「大少爺,是阿秀不懂事,胖子我給你多挑幾塊好肉,大少爺別跟個小姑娘一般見識!」
苟楠磊冷笑一聲,扭頭看向胖子主廚:「韓胖子,你他娘的多什麼嘴?別你娘的忘了你這主廚是怎麼當上的!還不是當狗從我爹那裡舔來的?」
苟楠磊說罷,朝阿秀吐了一口口水,繼而眼睛看向大爐灶上那鍋熱湯,心頭一動,嘴上勾起詭異笑容。
阿秀身材瘦小,苟楠磊很輕鬆的就將阿秀拖到了鍋邊,另一手端起大勺舀了一碗湯,就要往正在徒勞掙扎的阿秀臉上淋去。
一隻手有力的握住了苟楠磊的手臂:「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
苟楠磊看向木子濤,眼睛眯起:「生面孔嘛!你是哪裡冒出來的土狗?」
木子德看到木子濤,激動道:「濤子,你來了。」
木子濤笑答道:「嗯,爹。」
苟楠磊看了看木子德,又看了看木子濤,冷笑道:「我還以為是平常夾好尾巴藏得好的土狗,原來是卑賤奴才的生的雜種啊。」
木子濤眉頭一凝,沉聲道:「公子,凡論職務,不分高低貴賤,憑藉雙手掙得的乾淨銀子,何來卑賤之說?」
少年赤子之心,倒是沒有過於在意苟楠磊對自己的辱罵。
苟楠磊將阿秀一推,中年胖子主廚趕緊將阿秀扶住。
「狗生的雜種還他娘說教起主子來了?」苟楠磊走到木子濤身前,手上一甩,就是一道耳光朝木子濤臉頰扇去。
木子濤可是靈知境合品修士,縱然在修士當中稍嫌弱小,可是對付區區凡人,還不是遊刃有餘?
木子濤一下捏住了苟楠磊的手腕,稍一用力,沉聲道:「公子請自重,泥菩薩尚且有幾分火氣,勿再侮辱家父。」
苟楠磊手腕吃痛,用力回扯,木子濤並無意傷他,順勢放了手,結果苟楠磊一下踉蹌,屁股咬在地上一根火柴上,哀嚎半天后,放聲大笑道:「能打是吧?今天就讓老子教教你,能打屁用都沒有!」
「院長來了。」
「院長來了!」
窗外學子的聲音傳進膳房,木子濤與苟楠磊都是心頭一動。
木子濤當然是認為那心善的院長會主持公道,而苟楠磊想的是,得好好教教這個狗雜種,在潼河縣,老子才是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