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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下)賀蘭闕新副將大勝 武侯府

  第二十三回(下)賀蘭闕新副將大勝武侯府老管家長辭


  鳴雷帝國曆從嘉十八年,大年初一。蒼雲郡都,留鄴城,雪霽初晴。


  黎明時分,天空尚且魚肚時,武侯府一眾府衛武奴就在石念遠的吩咐下拆除了所有燈籠,撕掉了所有年紅。地上融了一半的積雪被裹了黑泥的鞋履來回踩踏,顯得泥濘骯髒。


  李書圖的靈堂設在松柏院中,院落里已經搭支起座座傘棚。依照蒼雲郡風俗,李書圖沒有直接入殮。未依蒼雲郡風俗,李書圖未更逝者壽衣。


  松柏院滿院松柏,孤伶伶那棵枇杷樹旁,架起了一張木床,木床上沒有鋪綿絮,更沒有墊床單。李書圖平躺在床板上,腦下以紙錢為枕,面上以紙錢為覆,身上是一件嶄新的石字軍常服。


  夜裡,更夫敲響二更鐘時,女婢一如既往的去為李書圖屋中壁爐添加柴火,李書圖睡眠向來淺,每次這個時候都會醒來,每次都會樂此不疲憊的調戲女婢兩句,可這一次,李書圖沒有聲息。早已習慣了瘸腿大管家善意玩笑的女婢壯起膽走到李書圖床前,卻發現李書圖已經死去。


  當那名女婢與李書圖手下大門房一起敲響了石念遠的房門彙報時,石念遠撞爛了林深院的木牆。


  石念遠已經沉默的站在枇杷樹下、李書圖旁很久很久了,一動不動,面無表情,更不說話。


  李書圖所躺木床床尾,地上擺了一口雙層青花瓷火盆,上層插有長短不一的燃香,下層燒有即將成燼的紙錢。


  銀髮如瀑的若湖走到火盆前毫不做作的跪下,從旁邊堆了滿地的香紙中拿起一沓紙錢,認真的數了三張出來,伸手遞到殘焰上點燃,三張又三張,若湖燒完了手中紙錢,再取了三柱香在焰上點燃,手捧香,拜了三下,鄭重的將燃香插在火盆二層,重新走回石念遠身邊,繼續安安靜靜的站立。


  一眾武奴在松柏院中沉默的繼續駕設棚傘,布置靈堂,僅裹了一件睡衣的毛財神從院門外火急火燎的跑近,李書圖這位曾經臻身武道陸地神仙境界,為踏仙道自斷全身所有經脈,如今終於踏上仙道,並且已經身具靈知境合品修為的故友進院之後,竟然一連摔了兩跤,手腳並用的,來到了李書圖屍體所躺的木床邊上。


  毛財神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手朝覆住李書圖面龐的紙錢上伸去,越伸越慢,越伸越抖。彷彿這個小小的動作用盡了渾身氣力,毛財神將那覆面紙錢拿下,看到李書圖已經泛白的面孔后,雙腿一軟,跪倒在旁,眼眶通紅中猛一仰面,不敢眨一下眼睛。


  天色漸明,有越來越多的人來到松柏院李書圖靈堂。


  在姚松與柳紫蘇的帶領下,百鬼盡至,俯身齊跪。


  刀疤臉校尉劉山攜魚龍營十連連長,身穿石字軍常服,齊敬軍禮。


  城南鐵匠大鬍子王虎翻出衣櫃底下的老舊軍襲穿上,一壺酒盡灑地面,一壺酒仰頭飲盡。


  石念遠自始至終一動不動,除了偶爾眨一下眼睛外,連眼珠子都沒有轉一點。


  武侯府外,那一對銜珠怒面的石獅子前,擺了一口巨大方形香鼎,有許多留鄴城百姓自發的換掉了為迎新年而穿上的大紅衣裳,前來燒香祭奠。


  城南那一群地痞流氓正站在巨大香爐前,手持燃香,稀稀拉拉的鞠了三躬。


  地痞頭目聽到手下一邊祭奠一邊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回身吼了一聲,繼而轉回頭來,低聲道了一句:「老李,一路走好。」


  一連三日,石念遠不眠不休,不動分毫,一直守在李書圖靈前,期間,慕容姍曾拿來一張毛毯為石念遠披上,毛財神在守靈中離開幾次,端來吃食酒水,擺到石念遠跟前。


  銀髮如瀑的若湖始終一聲不吭的站在石念遠身後,沒有為石念遠撿起掉落到地上的毛毯,沒有管石念遠腳旁早已經涼透的吃食與被寒風吹倒的酒瓶,只有在那口雙層火盆上的香快燃盡時,與石念遠一樣如同泥塑木雕的若湖才會動一下,去燒上一沓紙錢,續上三柱燃香。


  三日來,留鄴城連續晴天,冰雪盡融。


  主街大道上,有一輛石字軍制式馬車正在緩緩駛向城北武侯府。


  三年未歸,近鄉情怯,李青雲在車廂里有些坐立難安。


  「洛怡,我的衣領沒翻吧?」李青雲再一次理了理石字軍常服衣領,不放心的向妻子洛怡詢問。


  洛怡莞爾道:「沒有沒有!整齊得很,我的李營……不對,我的李副將夫君!進了城之後你都問了多少遍了!」


  李青雲再次整理起掛在常服左胸上的一排排軍功章問道:「軍章呢?齊了沒有?有沒有掛歪的?」


  洛怡掩嘴撲哧一笑:「沒歪沒歪,正得不能再正了!」


  李青雲嘿嘿笑道:「聽許副將說,爹以前在擔任左副統帥時,是最見不得新卒邋遢的。」


  時值大年初四,留鄴城四處依然盈滿濃濃年味,李青雲語調略帶遺憾的感慨道:「前幾天大雪封山,車馬難行,不然可以早幾天趕到,還能趕上過年。」李青雲說到這裡,俯下身跪坐在車廂地板上,將臉耳貼到妻

  子洛怡的小腹:「洛怡,跋山涉水,奔波勞累,辛苦你和孩子了。」


  洛怡伸出手,撫著李青雲的臉龐,柔聲道:「不辛苦……」


  李青雲忽然想到什麼,抬頭問道:「孩子一路上沒有踢你吧?」


  洛怡一怔,而後無奈笑道:「傻夫君……這才懷了幾個月?怎麼可能就會踢我了……」


  「啊?這樣嗎?」李青雲撓了撓頭,傻笑續道:「等一會兒到了武侯府,我們就請爹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洛怡滿眼溫柔,點了點頭。


  留鄴城街道上,有許多孩童正在追逐玩鬧,不時丟出一枚爆竹,幾息后怦然炸響,好在是拉車戰馬受過訓練,除去偶爾嘶鳴幾聲,沒有過於受驚。


  李青雲感慨道:「在我小時候,可沒有這些東西可玩,近些年來,蒼雲郡的變化可真大。」


  洛怡點頭應道:「武侯大人雄才偉略,蒼雲自然郡順民安。」


  李青雲搖了搖頭,笑著向妻子解釋道:「大人鎮守西疆,回留鄴的次數比我還少,這番四海昇平的盛景,其實出自少爺之手,爹在其中應該也扮演了重要角色。」


  李青雲說到這裡,馬車緩緩停了下來,未等李青雲掀簾觀看、出聲詢問,自西疆一路行來,為李青雲擔任車夫的夜狼營扛旗卒已經衝進了車廂里,虎目泛紅,跪地不起。


  「怎麼回事?」李青雲凝眉沉聲問道。


  扛旗卒幾次開口又咽下,在李青雲快要不耐時,扛旗卒聲音顫抖不已說道:「請大人節哀……」


  李青雲聽罷先是一怔,繼而猛一下撇開擋在前方的扛旗卒沖了出去。


  李青雲站在武侯府中門前,看到巨大方形四足香鼎內滿是香灰與燃香殘棍,看到中門旁邊院牆上那幅扎眼至極的黃紙訃告。


  李青雲步履沉重,一步一步走到訃告前,目光緊緊的盯在了「李書圖」三字上。


  ……


  已經泥塑木雕一般連續站了三天三夜的石念遠,忽然若有所覺,生硬的轉頭看向松柏院門,瞳孔放大,啟唇時,乾裂的嘴唇已經黏到一起,牙齒從死咬了三天的內唇中扯出,帶起血肉與口水,聲音干啞:「李……李書圖……」


  坐在旁邊守靈的毛財神、劉山與柳紫蘇同時一怔,一齊抬眼看向院門。


  李青雲大步跑近,一把掀去李書圖的覆面紙錢,握住李書圖的手想要抬起,奈何屍骨已寒,手足僵硬,哪裡抬得起來?


  李青雲曲腿一跪,牙齒咬破了舌尖:「不孝子李青雲,拜見父親……」


  看著李青雲與李書圖七分相似的面孔,三天三夜都面無表情的石念遠眼眶徒然一紅,視線驟然模糊,淚水大滴滑落:「李青雲,對不起……」


  是夜,月華皎潔。


  石念遠站在李書圖堂屋書架前,隨手翻看一本本藏書,無意翻到一本李書圖的讀書手扎,不時笑起,不時咒罵。


  而後,不知看到了什麼,石念遠「哦?」了一聲,腦海里浮現出在沙溪郡關圃城中,慕容姍與秦墨對戰的場景來。


  似是看膩了,石念遠走出房門,看了一眼守在靈前的李青雲與陪伴在旁的其妻洛怡,擇道走出松柏院,來到武侯府中那棵高大的老皂莢樹旁,並不運轉靈力,手腳並用的爬了上去,窩在樹冠一處枝丫中,仰頭看向玄度玄燭。


  雪白小狐狸從頭頂跳到石念遠懷中,用力拱了拱,石念遠笑了笑,愛憐的撫摸著小狐狸渾圓腦袋,不時捏捏雪白尖耳,也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樹下忽然有動靜傳來。


  慕容姍以瞬轉身法幾下躍上,輕盈站在另外一枝上。


  「節哀。」慕容姍輕聲說道。


  石念遠沒有看向慕容姍,手指勾起,在雪白小狐狸脖頸上撓動,平靜說道:「生老病死,人生常態,我不過是在外人面前裝裝樣子,維護武侯府世子良好形象罷了。」


  石念遠高高舉起小狐狸,看著小狐狸手腳亂撓的可愛模式,微笑續道:「仙道飄渺,所謂的長生久視,誰他娘知道是真是假?畢竟從荒古時代至今,萬載歲月,唯獨傳說祖龍證道,飛升仙界。」


  慕容姍分不清石念遠所說是真是假,沉默不言。


  石念遠扭頭看向慕容姍,丹鳳眸子平靜如深潭:「你我其實相識不久,就算先輩定有婚約,也不是你留在我家過年的理由吧?」


  「洛原郡山遙路遠,沒有靈舟趕路,來回時間不夠。」慕容姍答道。


  「以凝元境修士的腳力,抄抄山水近道,輔以官道奔馬,多少還是能在家裡呆幾天的。」石念遠說道。


  慕容姍眉頭凝了凝,問道:「你在在趕我走?」


  石念遠親昵的颳了一下小狐狸的鼻子,答道:「沒,武侯府有的吃,有的穿,有的睡,你住多久都沒問題,怕你無聊而已。」


  沉默片許,石念遠翻手從須彌戒中拿出那張拓下葬情宮傳令書的紙張,聲音清冷:「你明明看得懂上面的意思,為什麼不告訴我?」


  慕容姍一怔,話語有些結巴:「你……你怎麼知道我


  看得懂……」


  「李書圖說的。」石念遠話語幽然:「針對這封密信,常用的解密手段我都輪流試過了一遍,結果根本研究不出什麼有意義的文字信息。然而,剛才我在李書圖的讀書手扎里,竟然翻到了相似的文字,原來這些不是文字,而是拼圖。雖然李書圖沒有詳寫解密方法,不過,畫了一柄歪歪扭扭的扇子。於是,我在識海建模,將密信的內容拓到扇面,多次嘗試改變扇骨結構與拓畫大小之後,你猜我發現了什麼?」頓了頓,石念遠續道:「如果我沒有記錯,在關圃城裡,秦墨曾說,你那柄扇子,是叫『無字秋風』?你說巧不巧?我正好就看到這篇手扎,而模擬出來的扇骨大小偏偏那麼接近你那柄扇子。」


  石念遠說罷,長身站起,調運靈力,直接抱著小狐狸從樹冠上一躍而下,邁步走回松柏院。


  殯葬隊伍不知何時已經進場,依照蒼雲郡風俗,正在李書圖靈前敲鑼打鼓,吹笙超度。


  石念遠走到李青雲跟前,看了一眼陪在身旁的洛怡,出聲道:「李青雲,你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李青雲點了點頭,起身跟上了朝堂屋走去的石念遠。


  屋中,石念遠拾起床頭兩枚錦盒,遞向李青雲道:「這裡是一枚啟靈丹與一枚洗髓丹,分別是我媽和我送給李書圖的,他還沒來得及用……」石念遠靈識沿伸開來感知確認了一番,續道:「你身上有接近塵微境合品的靈壓波動,這種靈壓我見識過,你現在應該是二品武者吧?」


  李青雲語調低落答道:「是的,少爺。」


  石念遠看向李青雲道:「武者未修至一品,真元還沒有與經脈完全融合,散功容易,如果你想,可以嘗試散去武道修為,利用這兩枚丹藥踏足仙道。」


  李青雲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道:「多謝少爺,我如今擢升石字軍左副統帥,憑藉這一身武道修為,能在戰場上保住更多弟兄的性命,萬不可散去。更何況,我本就無意踏足仙道。」


  頓了頓,李青雲繼續道:「當今天子即位當日,於帝都玄陽皇城之上,朗聲長歌——凡國遇大事,男必在祀與戎,泯軀祭國。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國之土,喪國之疆。士披肝瀝膽,將寄身刀鋒,帥槊血滿袖,王利刃輝光。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後貴賤,必同心竭力,傾黃河之水,決東海之波,征契夷之地,剿高彌之穴,討樓蘭之寇,伐蠻夷之戮,遂蒼海橫流,而立身無愧,任屍覆邊野,唯精魂可依!我這一生,只想精忠報國,戍衛邊疆,陪伴洛怡,無悔一世,並不想修什麼仙道,求什麼長生。」


  石念遠安靜聽完,點了點頭,卻還是將兩枚錦盒朝前一遞:「留給洛怡肚裡的孩子吧。」說罷,石念遠突然想到李書圖曾在不經意間提起想要抱孫子的事情,石念遠長長嘆了一口氣。


  人生遺憾,誰說得清?

  前一日白天還有說有笑,夜晚還推杯換盞,誰知那是最後一面?

  ……


  林深院。


  卧室里,桌案前,石念遠根據截下的葬情宮密信,拼繪出一幅地圖,地圖正是蒼雲郡示意,而詳細重點所在,指向潼河縣。


  石念遠呢喃自語道:「潼河……木子濤家那裡……」


  銀髮如瀑的若湖從堂屋中端來一杯水,遞向石念遠:「你要去?」


  石念遠點了點頭:「自然是要的,總得搞清楚葬情宮到底想要做什麼,總不能讓我媽天天躲在江桃院里咳血。」


  若湖桃花眸子一凝,心中掙扎了一番,出言道:「我不能陪你去了,我要留下來,幫姨娘主持遮靈法陣,你自己要多小心……嗯?」天心感知到異狀,若湖一怔:「姨娘怎麼從江桃院出來了。」


  松柏院,祝嫻蘭半蹲在地,為李書圖燒了一沓紙錢,續了一柱燃香:「李副將,一路走好。」


  天心有感,祝嫻蘭抬眼望向院門,石念遠正頂著雪白狐襲絨帽跑近。


  「媽……」石念遠喚了一聲:「若湖說,你最好不要從遮靈法陣中出來的。」


  祝嫻蘭搖了搖頭道:「無妨,我心中有數,故人辭世,我今天才來道別,已是不妥。」


  倏然間,一股玄奧靈壓在虛空中波動開來,祝嫻蘭面色徒然一變,若湖管不得眾目睽睽,以靈力激發耀眼靈光,借在場凡人一瞬致盲,直接化作人形,扶住祝嫻蘭直接朝江桃院疾掠。


  石念遠運起瞬轉身法,緊隨其後。


  四日後,石念遠攆走了裝模作樣卜了一卦后,提議將李書圖葬到城外公墓的殯葬道士,與李青雲一道蓋上最後一抔土,將李書圖葬在了松柏院枇杷樹下。


  留鄴西郊,魚龍營駐地。


  結束了一天訓練的張逵張牛皮、瘋狗鄒風、魚蛋余淡回到營帳中時,見到了一襲青衫的石念遠。


  三人一愣之下,半跪拜禮,石念遠滿臉無奈中並無心思再多說什麼,將李書圖為余淡寫的推薦書交到余淡手上后,悄然離去。


  翌日,孤身出城的石念遠遇上了在城門處等待良久的柳紫蘇,兩騎絕塵,朝蒼雲郡潼河縣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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