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烈陽卷 第七回(上)溪河上流風雪嬌羞 天山頂小道
第七回(上)溪河上流風雪嬌羞天山頂小道童贈酒
老道士營帳中,石念遠盤膝與其相對而坐,中間小桌上一盞燭火搖曳。
石念遠手中剝好一枚山橘,朝老道士丟了過去。
老道士接過,掰下一瓣送入口中,一如既往慈眉善目笑著。
「老牛鼻子,都不剩多少日子可活了,還笑得那麼平靜,你不怕死?」石念遠再從桌上撿起一枚山橘剝開,整個朝嘴裡一丟,結果酸得渾身激靈,立馬呸呸吐出。
「怕,如何不怕?生而為人,總有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放不下。縱然貧道早已了結凡俗因果,一心求道,然而唯有生者,可聞大道,眾生芸芸,誰不怕死?」老道士端著山橘揶揄看著酸得面容扭曲的石念遠。
石念遠端起桌上竹筒,飲下一口清水,幽怨看著老道士道:「那總不能嘻皮笑臉等死吧?有沒有什麼辦法?」
「愁眉苦臉一日,笑逐顏開同樣一日,何苦來哉?」
「少扯雞湯,說重點,有沒有解決辦法?」石念遠擺手說道。
「有,並且不少。其一,天地孕妙藥,妙手煉靈丹。在丹藥煉製一道上,六聖地中葬情宮獨領風騷,若是能尋找到凝聚日月精華的妙藥,就可以煉製出生死人肉白骨的靈丹。其二,靈寶奪造化,通靈護真主。覆雨大陸流傳靈寶不計其數,總體可以分為先天孕育與後天鍛造兩類,不論是先天靈寶還是後天靈寶,其中卓絕者,都擁有著顛倒陰陽,逆轉乾坤的通天威能。其三,捨身棄本道,離魂瞞生死。修士相對凡夫可以說千里挑一,可覆雨大陸何其龐大,僅鳴雷帝國九州三十六郡,人口就數以幾十億計,誕生修士不計其數,無數修鍊功法燦如星河、齊爭共鳴,其中不乏為求長生而另避蹊徑的邪門外道,比如六聖地之一的枉死城,主修功法《九劫化魔訣》,就是一部向死而生的奇詭修鍊法門。其四,若是能堪破超凡迷障晉身通黎境,自然能得到天地大道認可,得以補充先天命元,從而增加壽命。」
石念遠揉著太陽穴:「說了那麼多,實際怎麼操作?」
老道士端起竹筒作邀飲狀說道:「貧道寧死不願轉修外道邪法,而不管是靈丹妙藥還是絕世靈寶,盡皆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貧道只能時刻潛心參悟大道,爭取在坐化前堪破超凡迷障了。」
老道士說完,學著石念遠方才樣子將剩餘半枚山桔一下投入口中。
石念遠啐了一口道:「潛心參悟大道?我只看到你每天故作高深,實則渾噩度日,明面上閉目凝神、冥思苦想,私底下根本就是在偷懶睡覺、混吃等死。」
看著老道士依舊微笑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石念遠無奈起身,拍拍屁股拉開幕簾走出營帳,一隻飛蛾趁著石念遠張簾間隙,偷鑽進帳中。
老道士平靜看著飛蛾飛近,圍繞著燭火兜轉了幾圈,而後一頭扎進搖曳火光中。
營帳外,玄度玄燭雙月重圓,月光格外皎潔明亮,
如水月華披灑在九州大地。篝火旁,木子濤正在添整木柴,柴火上正在燒烤著兩隻山雉與幾條河魚。
「給我留只雞腿。」石念遠走到木子濤身邊,拍了一下木子濤的肩膀。
「好的,石公子。」木子濤一邊應答一邊從籃簍里取出佐料灑上,山雉河魚滲出油脂滴進柴火,引得火光不停躍動,一陣香氣瀰漫而出。
石念遠左右眺望一圈,遠處劍峰依舊震撼,烈陽山麓四字在月色下依舊清晰可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洞天福地的關係,越是靠近烈陽山麓,山水越是鍾靈秀美。
遠處清澈見底的小溪河中,流風雪赤腳坐在溪河中央一塊半露水面的石頭上,兩隻雪白腳丫半沒水中交替踢著水。石念遠毫不生分的從木子濤籃簍中翻找出兩張潼河麻餅,在木子濤眼前晃當兩下以示感謝后,就朝著流風雪走過去。
「喲,大小姐好興緻。」石念遠站在溪河邊畔揮手招呼。
低垂著頭的流風雪看到石念遠水中倒影,一隻腳丫從水中奮力踢起,水花朝石念遠濺射而去。
「大小姐,你在這樣玩之前,要不要先考慮一下從我的視角是否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石念遠攤手說道。
流風雪一怔,隨後面色羞紅,撿起身旁一枚石子,揚手就要朝石念遠擲去,石念遠都已經擺好躲閃防禦架式,不料流風雪神色黯淡,揚起柔荑放下,石子從手中滑落滾進溪河中。
石念遠脫下鞋襪,下河朝流風雪走去,河水清淺,方沒膝蓋,清秋的溪水涼意頗重。
月光被石念遠遮擋,流風雪抬起頭來,看到石念遠伸手遞過一張潼河麻餅。
「你怎麼了?」流風雪沒有接過麻餅,但卻伸頭張嘴咬下一口,石念遠無奈搖頭,在流風雪身旁坐下,石頭不大,坐不舒服的石念遠用手肘拐了拐流風雪:「挪挪。」
流風雪剮了石念遠一眼,朝旁邊挪動些許,而後繼續用腳丫在水中輕柔踢打,不作應答。
「流風女俠,你這是什麼了?」石念遠啃起另外一張麻餅,邊吃邊說,話語咕噥。
「在旭闌郡,每年兩次的重月圓,都是一家團圓的節日。」流風雪柔聲開口。
「想家啦?」石念遠再咬下一口麻餅,嚼嚼出聲:「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不巧不成書,不瞞你說,在我的故鄉,有著相似的節日與習俗。」
「蒼雲郡也過重月圓?」流風霜歪頭看向石念遠。
石念遠露出回憶神色,目光柔和說道:「在我的故鄉不叫重月圓,叫作月夕。月夕時,人們祭月、賞月、拜月,一家人團聚在一起,賞桂花、飲桂酒、吃月餅……」
「月餅?」流風雪伸手將石念遠手中麻餅拿過。
「呃?」石念遠看著流風雪拿走自己吃掉一半的麻餅咬下。
「怎麼了?」流風雪再次歪頭詢問。
「沒什麼……」石念遠忌憚於大小姐的兇殘暴力,不敢點破。
「月餅?和麻餅差不多嗎?」流風雪嚼著麻餅問道。
「月餅當然好吃多了!」石念遠大手一揮:「雖然木子濤家鄉的特色麻餅確實味道不錯,不過在月餅面前,哼哼,就是個弟弟。」
「切。」流風雪翻著白眼表示不信,而後話鋒一轉,開口問道:「石念遠,你為什麼要修仙?」
「被老牛鼻子坑蒙拐騙來的唄。」石念遠舔著手指上麻餅殘沫,隨口應道。
「騙人,咦……你好噁心。」流風雪嫌棄說道。
「這叫節約糧食,粒粒皆辛苦知道嗎?旭闌郡伯府大郡主,哪裡懂得民間疾苦。」石念遠彎腰在溪水中洗著手調侃道。
「走開,武侯府大少爺,話大不怕閃舌頭。本女俠再不懂也比你懂。」流風雪嘟起嘴甩著頭不滿道。
流風雪撿起一塊扁平石子,朝河面用力一擲,石子點水彈跳數下,沉入河底。
「小時候每年重月圓,娘親都會帶著我和霜兒到伯爵府最高的地方去賞月,永遠忙得見不到人影的父親,重月圓時也都會抽出時間來,陪伴在娘親我們身邊,而我們娘仨一年到頭,也許就只能見到父親這兩次。」
「所以那時,我總期待著一年兩度的重月圓,七歲那年重月圓,我們一家人團聚在一起賞月時,我突發其想,玄度玄燭上有沒有人;他們會不會如同我們在看著他們一樣,也在看著我們;他們是不是也正在一家團聚著享受天倫之樂;從玄度玄燭上看起源星會是什麼樣子,與我們在起源星上看玄度玄燭有什麼不一樣。然後,我就問了娘親。」
「伯爵夫人是怎麼回答你的?」石念遠順著流風雪話頭詢問,不過立馬續道:「你先別說,讓我猜猜。是不是跟你說了一些神話故事?」石念遠臉色怪異並且莫名興奮說道:「比如什麼嫦娥、玉兔、吳剛之類的!」
流風雪聽著一連串陌生名詞,錯愕搖頭道:「娘親說,她也很好奇,與我一樣從小就好奇。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娘親不知道的事情。」
流風雪站起身來,望向夜空伸出手,虛握著玄度玄燭說道:「所以我就想,自己有一天能夠帶上娘親,帶上父親,帶上霜兒到玄度玄燭上面去看看。父親那時候笑著告訴我,或許大乘境修士能夠做到。」
流風雪頓了頓:「第二天,父親極為難得的沒有消失不見,並且帶來了納蘭爺爺,我和霜兒正式接觸仙道,再後來,納蘭爺爺將我和霜兒帶到了鳳鳴山。不久,我和霜兒雙雙悟得靈知,那時候,不知仙道飄渺,不懂天高地厚的我,總覺得自己很快就能夠修鍊到大乘境,很快就能夠帶著一家人到玄度玄燭上面去玩了。」
流風雪收回手臂,頭顱低垂:「一年後,從鳳鳴山回到江北城,我迫不及待的想告訴娘親我已經靈知境合品,離大乘境更近了,但是……」
凜冽秋風寒。
流風雪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輕,輕到石念遠方一聽清,就被夜風吹散無蹤:「娘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