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驚魂、被俘
夜幕不知何時變得如此危機四伏,迥異往昔。
夏夜星河璀璨,浩瀚無垠,橫亘蒼穹天幕,俯視蒼生,似乎隨時會傾瀉而下。
四周欺負不定的雜草隨風擺動,低矮的樹林在夜風中發出沙沙聲響,猙獰如同活物,似乎正向人張牙舞爪。
哇哇……
林間不知名的鳥叫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嚇得蕭思溫心驚膽戰,往日他從來沒注意這鳥叫得原來這麼嚇人。
昏暗的樹林里,馬蹄聲亂,蕭思溫心裡更亂,死死抓著韁繩,整個人趴在馬背上動也不敢動,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絲毫也不敢鬆手。
遠處稍聽聞馬蹄聲就會令他心驚膽戰……
身邊是不少他的親衛,他們這隊一共二十多人,已經完全和陛下走散了。
蕭思溫對軍事的事並不是很懂,全盤都是陛下和耶律撻烈指揮大軍,他一直跟在陛下御駕旁。
腦子裡的畫面在極度慌亂之下如走馬燈般閃過,開戰前陛下也耶律撻烈的信心滿滿,鎮定自若,他依稀記得陛下說南人是來找死的。
他當時也相信了,之後的過程他已經記得模模糊糊,只記得周軍的騎兵到處開始出動,他們開始驚慌,陛下大喊著要派人去接應,耶律撻烈卻連大聲的讓陛下快逃,中軍慌亂起來……
再到後來他只記得西面的大道上出現大量的周國騎兵,黑壓壓的南人騎兵像潮水洶湧,沖著他們的的側面而來,東面的山坡低緩起伏,阻擋不了他們的鐵蹄,外圍護衛的南院六軍步卒試圖抵抗,卻輕易被他們撞倒踩碎,血肉橫飛。
之後陛下調轉馬頭就往北跑,大量御帳親兵隨行,蕭思溫反應過來之後,也被親兵裹挾著往北匆匆趕路,他帶來的南院六軍步卒幾乎全被丟棄在戰場上,他只能聽到身後的慘叫和讓他不要拋棄眾人的哀求。
不過一切都顧不上了,他到那時其實才明白他們已經輸了。
之後身後的周軍騎兵很快追上來,他親眼看見自己的親兵被射下馬,有人被周人從後面趕上砍成兩截。
親衛們為了讓他逃命開始分頭跑,分散周軍追兵,而他也與陛下等人走散,在夜裡的林間地頭亂竄,儼然成了驚弓之鳥。
任何風吹草動都讓他膽戰心驚,生怕又是周軍追上來了。
一路疾馳,他心裡只想著能早點回到幽州城!
「是誰!」蕭思溫突然聽到身邊親兵的高呼,他也聽到隔著樹林左後方隱約有馬蹄聲。
「射死他!快射死他!」蕭思溫激動高喊。
親兵驚慌失措的開弓搭箭,數十支箭尋著聲音射向黑暗林間。
「自己人……」有人用契丹語高喊到一半,很快黑暗的樹林里沒了聲音,眾人面面相覷可來不及去多管什麼,根本沒管努力打馬向北疾馳。
夜風在耳邊呼嘯,周邊草木搖擺不定,令人心神不寧。
蕭思溫緊張到極致,緊繃的背上全是冷汗,手心韁繩也變得濕潤。 ……
在月光下跑了很久之後,有人高聲,「快到固安了!」
蕭思溫大喜,固安距離幽州已經不遠,而且固安還在他們手中,南院六軍一萬八千人,他這次南下只帶了九千,還有九千戍守幽州,後續部族軍也正向著幽州集結,只要回到幽州,周人就殺不了他!
那史從雲再厲害也拿他沒辦法了!他之前幾年一直在幽州,最了解南方的情況,他聽說過史從雲的厲害,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厲害!
正當他們衝出一片小樹林,從山坡往下,遠處一片燈火中的固安城已遙遙在望。
「大半夜亮著燈火,應該是陛下的大軍進城了!」親兵激動的道。
蕭思溫差點喜極而泣,急忙道:「過去,快進城,進城!」
一路奔逃,很多人都在夜色中走散,蕭思溫此時身邊只有十餘騎了,眾人呼吸急促,有人滿臉血污,劫後餘生般嚎啕大哭起來。
眼見活路在望,即便馬跑不動了,眾人還是努力抽打馬匹,奮力向城牆方向而去。
但眾人滿心歡喜到達城下時候,蕭思溫遙望城頭,正要開口突然發現不對!
他飽讀詩書,通曉文章,會漢語漢字,所以一靠近城牆,他就看到城頭一面大旗,上面一個大大的「趙」字,兩邊還有仙鶴和蛟龍旗幟。
蕭思溫瞬間冷汗直冒,立即反應過來這城早被周人佔了!
正好此時,城頭有人高聲道:「城下是誰?口令!」
蕭思溫大駭,用契丹語高呼:「快跑,他們是周人!」
城頭周人聽不懂,一時沒反應過來,眾親兵大驚,連跟著他調轉馬頭,城頭周軍反應過來,高呼:「他們跑了,是契丹賊人!」
原本他們能跑開,可一夜狂奔,戰馬早沒有了體力,根本跑不動,被射下馬好幾人。
早嚇得魂飛魄散的,急忙往回跑。
心裡更是驚恐到極致:「南人怎麼到的固安,他們怎麼會在我們前面!」
「如果周軍佔了固安,那北逃的陛下呢.……」蕭思溫越想越害怕,不由自主手腳都發抖起來。
正當他們滿心絕望,進退不得的時候,遠處樹林里響起密集馬蹄聲,很快大隊騎兵的身影出現在遠處山坡上,高聲沖著他們用漢話喊什麼。
他們中很多人根本聽不懂,於是沒人回答,蕭思溫則是不敢說話,因為對面問的是口令,他並不知道。
出兵之前,軍中都會有機密口令,只有士兵和將領才知道,是用於驗證敵我的,交戰中人員混亂,如果對不上口令,就視為敵人。
面對騎兵見他們答不上來,很快整隊月越過齊膝的矮樹從,從南面小山坡上衝鋒而下。
蕭思溫等人驚駭無比,也明白過來那是一直在他們身後追殺的周軍,不過此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的馬跑了一夜,怎麼也跑不動了。
蕭思溫眼睜睜看著對面的騎兵將自己旁邊的親兵刺下馬,翻滾幾圈調入旁邊草叢,他們高喊著勢不可擋衝過來,保護自己的親兵被長刀削掉半個腦袋。
他的馬在混亂中中箭,頓時天旋地轉,臉上火辣辣的疼,滿嘴腥甜,眼前混亂一片,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腦子暈暈乎乎根本不夠用,腦子裡像被瞬間灌滿水,又疼又晃。
耳邊聲音越來越模糊,眼前景象開始遠去…… ……
蕭思溫再次恢復意識時,是被慘叫聲吵醒的,他渾身無力,雙手被反綁在身後,手腕生疼卻掙脫不開。
不遠處,他看到不少戰馬正在路邊草叢吃草,路邊有好幾個全身甲胄的周軍正逐一把他們的士兵反綁著推到一個土坑邊砍頭,土坑邊的泥土已染成血色。
巨大的驚嚇瞬間就讓他腦子清醒過來,連忙用漢話高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大遼國南京留守!大遼國南京留守!」
他的話很快吸引周軍士兵的目光,有士兵走過來,看了他一眼,「還會說漢話?」
言罷伸手揪住他肩頭的衣服搓了搓,隨即回頭道:「伍長,他這身衣裳布料好,看起來像大官,要不先不殺,報給都頭看看。」
那邊正殺人的周軍軍漢回頭看他一眼,蕭思溫瑟瑟發抖,緊張等待下文。
「你把他送過去,讓都頭看看,要是個大官咱們就立功了,如果不是你們再砍了也不遲。」
說完吐口唾沫,惡狠狠道:「大帥已經下令,這些契丹狗賊居然有膽南下,能殺的都殺了,不要留活口,他要是說假話浪費兄弟們時間,你們讓他死得難過點。」
「諾!」
蕭思溫已被嚇得嘴唇發白哆嗦,說不出話來,這時也拿不出大遼國駙馬,南京留守的氣勢來了。
在周軍士兵押送下,蕭思溫向著東面的下路上走,四周視野越來越開闊,他終於確定自己的位置,在固安城外。
運處是周軍營地,有許多周軍正在巡邏和游弋,外圍巡邏的士兵攔住他們,對了口令之後問他們什麼事,帶他過來的士兵說明情況之後有人帶他們往營地里走。
邊走邊道:「兄弟,你這是什麼遼國大官,這兩天來咱們史副帥和趙將軍這邊抓住的遼國大官數都數不清了。」
「不知道,不怎麼明白他的交代,不過似乎不小。
大帥是不稀罕,他出手遼國的這些狗屁大官小官還不想抓多少抓多少,不過對咱們來說也是大小都是一樁功勞啊。」
兩人說著哈哈笑起來。
蕭思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覺得受到奇恥大辱,不過卻不敢出聲,生怕被殺,周軍隨意屠戮他們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只能咬牙低頭。
可隨著深入,他發現一片周軍圈出來的空地上,關著不少灰頭土臉的人,蕭思溫看到不少熟人,都是軍中將領和陛下身邊的隨從武將、官員。
他一時心驚膽寒,不一會兒他被送進中軍大帳,大帳旁樹立一面「史」字大旗。
難道是周軍主帥史從雲!
不過很快,他見到上方坐著一個身材十分高大,面色冷峻的中年人,看起來足有四十多的年紀,顯然不像傳說中年紀輕輕的史從雲。
不過他很快想到另一個人,周國第一猛將史彥超,史從雲的父親!
史彥超和他們交手可比史從雲早多了。
早在世宗皇帝時,遼國大軍直下河中府,圍困晉州城,就是被周國的王峻和史彥超等人率兵擊退,到高平之戰時,也是史從雲擊敗他們的前鋒。
「你說你是遼國南京留守。」對分冷冷問,即便隔著很遠,他也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殺起。
而且最令他驚訝的是,他在大帳一角發現被兩個士兵看護的南院大王耶律撻烈!
南院大王也發現了他,兩人面面相覷,眼中都是悲愴無奈。
「某問你話呢!」對方聲音漸冷,嚇得蕭思溫連回神,不過他還是強支持著沒有下跪,只行禮用漢話道:「回稟周國大將軍,我是大遼國南京留守蕭思溫,我軍已敗。」
「蕭思溫,就是你管的幽州。」對方說著緩緩起身,單手撫著刀柄。
蕭思溫心頭狂跳,努力保持鎮定,不由自主後退半小步:「不錯,正是我管理幽州城,將軍有什麼吩咐嗎……」恐懼之下,不由自主放低了姿態。
對方哼了一聲,「如果不是大帥要問你們話,老子今天就宰了你們這些契丹狗賊。你們給某記好了,能活著都因為要留你們問事,到時如果說不出來,老在第一個願意殺你們!」
蕭思溫臉色發白,一句話不敢說了…… ……
史從雲當天晚上連夜率大軍主力北上。
打掃戰場,處理後續戰俘的事情交給司超、王環、羅彥環等人的東路軍。
此戰當時草草估計,當天在益津關北就已經俘斬遼軍主力至少兩萬人以上,而且戰果還在擴大,最後能殺多少,全看後續追繳給不給力,但毫無疑問和之前的淮南各種大戰都不同,這是一場殲滅戰!
而後續的追繳能不能取得最大成效,關鍵就要看趙匡胤所部能不能及時攻佔固安,截斷遼軍北逃之路。
不過還在率軍北上固安的路上史從雲就收到前方來的戰報。
趙匡胤率先從淤口關從東面趕小路迂迴,奔襲一百二十多里,在開戰當天下午到達固安,在遼軍北逃之前已經攻佔固安,毀了固安北面的橋樑,隨後閉城門堅守。
大量遼軍北逃時被堵在固安,老爹史彥超的龍捷精銳騎兵尾隨追擊,隨後在固安城外趕上遼軍,大破遼軍中軍,殺敵兩千餘,還有大量的人被俘虜,許多人趕到河邊射死淹死。
俘虜遼軍各級將校和御駕隨行官員二百一十六人,之後還俘虜遼國南院大王耶律撻烈和南京留守蕭思溫。
不過可惜的是沒有他們的皇帝在御帳親軍拚死護衛下,依舊渡河往北逃竄了。
史從雲大喜!
在他看來沒抓住皇帝根本不是什麼大事,他希望的就是那些將校和官員!
國家是一個龐大的組織,並不是皇帝一個人,很多時候皇帝固然重要,卻不能決定一個國家的命運,是中堅的文武官僚集團決定的。
以明朝為例,說起來就兩極分化,有人覺得明朝皇權大於天,官員皇帝想殺就殺;有人覺得明朝是文官把持朝政,孤立皇帝,黨羽林立,黨爭不斷以致毀了國家,就像大宋。
皇權似乎是薛定諤的貓,有時大得不得了,有時完全被架空。
其實只用以土木堡之邊為分界線分開就好,土木堡之前,明朝皇權很大,完全能把持朝局,總覽國家大權。
土木堡之變后,皇權開始逐步被架空,到最後完全黨羽林立,黨爭不斷。文官把持朝政,國家戰略逐步轉向保守、退縮,開始大宋化。
造成這種現象最大的問題並非是土木堡之前前後皇帝有什麼變化,而是土木堡之變中,大量武勛親貴被殺,導致武人的政治力量大幅衰落,文官藉機崛起,把持朝政,架空皇權。
死一個皇帝並不能保證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萬一重新選一個比現在的還厲害呢?這種情況歷史上就有不少。
但如果死很多國家中堅力量的武將、大臣,那是能實實在在大幅削弱一個國家實力,改變國家命運的。
所以當聽說老爹和趙匡胤逮住二百多遼國將校和文武時,史從雲激動得不行,立即全軍往北趕去,同時下令王全斌率大軍乘勝北上,圍困幽州。
他自己則率親兵轉赴固安,去老爹史彥超前鋒大帳中處理遼國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