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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第一層、第二層和第三層

  周朝顯德四年三月初,淮河沿岸戰火再起,周邊百姓不敢春耕,多數遠遠往南往北逃離避難。

  去年,淮河邊的正陽剛歷經大戰,這次主要戰場挪到了壽州城北的紫金山附近。

  不過兩軍的衝突和接觸並不是只在紫金山上和紫金山東麓才有。

  其實在淮南,從去年開始,於正陽到下蔡壽州塗山渦口濠州定遠清流關滁州六合和州揚州一帶的廣大地域上,兩軍時不時都有小規模的衝突和戰爭。

  戰一直在打,特別是以史彥超部為代表的周軍各地騎兵部隊,隔三差五就會找機會外出襲擊劫掠南唐軍糧道。

  而南唐軍也會仗著水軍,在河岸一些地方發起小的規模反擊。

  雙方你來我往一直沒停過,不過都是局部小打小鬧,傷亡有限,短期內不足以影響全局勝負,除非數年,十數年的長久堅持才可能影響全局。

  不過這次陽春三月發起的攻勢,氣氛顯然不同往昔。

  數不清的周軍部隊不斷在淮河淝水之間調度,山上上下到處都是軍隊的旗幟,很多時候能夠延綿數十里。

  甲胄整齊,兵器擦得錚亮的騎兵步兵在大道上成數百人大隊來來往往。

  附近久經戰亂經驗豐富的老人們則知道,一般平時巡邏的士兵少有一隊超過十二人以上的,如果數百人的大隊經常出現,那就是軍隊有大動作,有大戰要打了。

  三月初六,早上下了一場小雨,淮河邊上的樹林水霧朦朧,籠罩一層稀薄濃霧,遠遠看去南唐軍的大帳也變得若隱若現。

  淮河邊上本就水資源豐富,很多地方往下挖個幾米就能慢慢滲水,再往東面下游,各種支流和湖泊池塘密布,如今再下一場雨,出了大帳,人來人往的軍營中幾乎到處都是爛泥。

  早上雨停之後,太陽隱約露出個位置,已經高過遠處森林的樹梢頭,放出去的斥候回來,張永德得了消息來向史從雲彙報。

  昨天說的話張永德聽得有些懵懂,不過史從雲覺得在場的大概只有閭丘仲卿和潘美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那些不重要,要是張永德那麼聰明,自己早讓他出去單獨領兵了。

  當下重要的是各支軍隊的統帥,他多數放心得下。

  水軍統帥司超李處耘能放心,趙匡胤王審琦向訓不是無能之輩,都很有本事和頭腦。

  至於老爹史彥超,雖然腦子裡長的都是肌肉,不過他反而是最放心的,因為老爹肯定會不折不扣的執行他的命令,還不用擔心打不過南唐軍的問題。

  他第一次有些懂郭榮為什麼喜歡史彥超這樣的猛將了,聽話又能打,哪裡像他那樣不安分。

  「史招討,淮河邊上的偽唐軍派出很多斥候,咱們的斥候往東去時好幾次遇上,那朱元是個會打仗的。

  請給某五百騎兵,天天守在東南面各個路口截殺,不能全殺至少也讓他們害怕,少探查些我軍情況。」

  史從雲看著眼前的地圖,大致推斷各軍位置,搖搖頭:「不用,反正他們遲早會知道,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即將被合圍說不定還更好。」

  張永德有些懵,沒再多問。

  「我覺得我軍營壘要加固,往外塹壕還要加築。

  南唐軍人多勢眾,再者他們的北面招討使朱元不可小看,要想長期對峙,就要有周全的打算。」潘美在旁邊岔開話題說。

  潘美說的史從雲心裡贊同,就點頭吩咐:「這件事就你去主持,我把輔兵都調給你用。」

  潘美領命,隨後出去組織人手做事去了。

  南唐如今的北面招討使朱元在去年發起反擊后,接連從周軍手中收復兩個州,眾多縣,擊敗了羅彥環。

  他和之前的劉彥貞之流顯然不是一類人物,有戰爭經驗,不是吃素的,不能輕視。

  之後,史從雲緊緊盯著眼前的地圖,心裡盤算各軍位置,又問閭丘仲卿,「現在什麼時候?」

  「快到正午了。」

  史從雲又仔細的估計了一番時間,高聲道:「傳令兵!」

  這種要緊時刻,傳令兵一直在等候待命,一聽到聲音立即就過來了。

  「傳令,命史彥超部出定遠,兩天後到淮南市……呸!是西濠河西岸邊,淮河邊上,截斷河邊大道,進軍時要大張旗鼓。」

  「要包抄回偽唐兵的後路!」張永德激動的說。

  閭丘仲卿聽了只是輕輕搖搖頭,史從雲也沒多解釋。

  接著提筆寫了三封密信,並把親兵叫來,鄭重的告訴他們,必須送到趙匡胤向訓和史彥超手中,越快越好。 ……

  下午,天空開始逐漸放晴,史從雲下令從壽州再抽調兩千名民夫過來,幫助潘美修營壘塹壕,讓大軍與南唐軍對峙更加穩固。

  王審琦和高懷德派人來請示下一步的作戰指示,史從雲給他們寫了幾個大字,「深溝高壘,勿與戰」字不怎麼好看就是了。 ……

  太陽西斜,許文稹騎馬穿過泥濘大道,遠處淮河在霞光下波光粼粼,大營中人聲鼎沸,眾多將士來回穿梭不停。

  營地中的泥土被眾人往返踩踏,板結之後來一場小雨,踩上去就跟塗一層油一樣,滑得站不住腳。

  所以即便事情緊急,他騎馬依舊十分小心,不敢加速,心裡罵了幾聲,十分不爽。

  周圍將士看見紛紛向他行禮,許文稹也沒功夫去回應。

  等到大帳外,有士兵為他牽馬,他翻身下馬之後,立即火急火燎走進去。

  一進入大帳,就見眾人早在等候,招討使朱元,監軍邊鎬,各軍將領都在。

  眼睛剛適應大帳里的昏暗光線,立即開口彙報:「果不出大帥所料!

  南面回來的斥候發現定遠往西的大道上到處都是周軍騎兵,人馬眾多,而且看旗子應該是周軍第一猛將,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史彥超的馬軍沒錯!」

  「大帥高明!」

  「大帥真是料事如神,運籌帷幄!」

  「.……」

  眾人紛紛恭維,上方大鬍子,三十來歲的朱元哈哈大笑,隨即抬手讓眾人安靜。

  「到底不過是個毛還沒長齊的毛頭小子,他一動手就知道斤兩!

  打法上確實稱得上調度有方,經驗豐富,難怪劉彥貞不是他對手。在紫金山咱們也差點著了他的道。

  不過一看他出紫金山後不抽調南面的部隊和咱們打大戰,也不繼續全力圍壽州,而是在那修營壘塹壕和咱們對峙,老夫就覺得他背後有招!」

  言罷,指了指身前的圖經,「那史彥超原本在揚州附近,看他的做法似乎是要放棄揚州,在這淮河邊上和咱們打一場大戰,把我們合圍在此地。

  他親率大軍,和王審琦等人在這和咱們對峙,然後讓他爹領騎兵從東面包抄咱們!

  想法是好,可惜在老夫面前還是太嫩!老夫就讓他偷雞不成蝕把米,哈哈哈……」

  眾將跟著大笑,聽著主帥自信的發言,許文稹也安心不少跟著笑起來,說實話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有些六神無主。

  周軍野戰向來比他們厲害,其中又以史彥超率領的龍捷精騎最為突出!

  從正陽大敗,到清流關大敗,再到六合揚州之戰,史彥超威名赫赫,他麾下的精銳騎兵給南唐士兵將領留下巨大心理陰影。

  當得知史彥超不在揚州,已經率精騎往西,出了定遠向他們奔來的時候,他心裡又急又怕。

  直到朱元這番話,他才想起來,既然朱元早就料定周軍主帥想玩一手三面夾擊他們,那定然是成竹在胸,早有對策了。

  頓時安心下來,朱元在他心中的形象也高大起來,不愧是連續兩次擊敗周軍的大將。

  「老夫已經有了對策,首先令人去塗山濠州求援,讓他們再多派些人來增援。

  其次,在東面深挖塹壕,設置鹿砦拒馬,準備抵禦周軍騎兵,既然咱們都知道他們會來,提前多挖好陷馬坑,設置好陷阱就成。

  把多數兵力往西面調度,抵禦王審琦,史從雲等人的大軍。

  同時讓河邊的船也隨時準備,事急則隨時可以前往塗山讓水軍增援,水上糧道不斷,咱們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說到這,朱元又一次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那史從雲或許有些本事,之前打得不錯,不過還是看得不夠透徹長遠。

  老夫多次與周軍交手並取勝,靠的就是看透兩軍長短。

  周軍馬軍多,擅長野戰卻弱於攻堅,野戰咱們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軍多步軍,甲胄比他們更加精良,但人始終跑不過馬,甲胄沉重也會拖慢速度,所以咱們擅長固守而弱於野戰。

  若我是周軍大帥,絕對會把所有兵力集中起來去圍壽州,以壽州為誘餌打援軍。

  壽州不能丟,那樣咱們就不得不試圖靠近壽州設法解圍,勢必會與他們在紫金山南面,壽州北面的寬闊地方野戰,於我們十分不利!

  老夫之前相出修築甬道接近壽州,挖地洞接近壽州,都是被逼無奈,想要盡量避開與周軍野戰。」

  聽著他的話,眾人紛紛點頭。

  「沒想到如今周軍換一個大帥,居然主動出兵想來圍攻咱們,那豈不正好!

  咱們擅長的就是固守,他們弱於攻堅,這不是用他的短處來碰咱們的長處!

  老夫斷言,此戰,只要諸位勠力同心,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定能讓周軍在這淮河邊上碰個頭破血流!」朱元信心滿滿的道。

  此話一出,極大提升眾人的信心,他們本就人多,而且大帥說得沒錯,只要打防禦戰,多數情況下他們就沒吃過什麼虧!

  戰打到現在,雙方都對彼此了解得差不多了。

  仔細想想確實和大帥說得一樣,多數時候他們吃大虧是與周軍野戰。

  如果打防禦戰守城戰,吃虧更多反而是周軍,這一年下來多數情況都是如此。

  想到這些,眾人對北面招討使朱元又更信任一下。 ……

  大帳散會之後,許文稹已經對接下來的戰信心滿滿。

  那周軍主帥史從雲據說只有十八九的年紀,還是太年輕,他以為大帥只想到第一層,而他在第二層,能以突襲包圍剿滅他們的主力。

  可其實哪有那麼簡單,大帥早想到第三層的東西,反而是史從雲自以為是的留在第二層,就等著被拆招算計。

  想到這些,他不由得有些熱血沸騰,這就是兩軍主帥,千軍萬馬之間的無聲博弈么!以往他從沒想過這些,而如今卻親身經歷了,這些東西正悄無聲息的決定著整個淮南,千里土地的大局。

  這就是所謂的運籌策帷幄之中么!他忍不住感慨。

  正當他想著,回神時大帥出來,對他道:「向濠州求援軍的書信以你的名義寫如何?」

  許文稹看了年紀和他差不多的朱元臉色不自在,明白怎麼回事,點頭道:「大帥儘管放心,我自起草讓傳令兵送往濠州。」

  朱元點頭,拱手道:「多謝了。」

  許文稹目送他遠去,明白大帥為什麼會找他代寫,而不是自己發求援書信。

  朱元與齊王李景達不合。

  兩人在權力上有爭端,一個是北面招討使,一個是諸道兵馬元帥,淮南的戰到底誰說了算,兩人心裡都對對方不服。

  加上李景達太過軟弱,在軍中沒有威望,去年他率大軍渡江,結果在南面六合附近被周軍大將趙匡胤打得落戶流水。

  如果李景達不是皇室宗親,那他算個什麼東西?有什麼本事能坐鎮濠州,憑什麼擔任諸道兵馬元帥,指揮淮南各軍?

  這是朱元不服他的地方,也是不少將領不服的地方,有戰功有本事的大將處處受一個軟弱無能的宗親節制指揮,誰都窩火。

  相比起來靠著軍功上位的北面招討使朱元得人心的多。

  許文稹搖搖頭,這些高層之間爭權奪利的事他不想參合,而且也沒那本事。

  他想好好打完這場戰,大帥已經看穿周軍招討使的伎倆,往後打仗會勝算很大!

  如果這場他們打得漂亮,周軍在這裡傷亡嚴重,他們繼續往西推進,之後解圍壽州,再走渤海和北面契丹北漢聯絡,再用一兩年的功夫,徹底把周軍趕出淮南也是可行的!

  再往後的事許文稹沒去想,也壓根沒想過,把周軍趕出淮南已是最大的期盼了,也是當下最迫切的之事。

  朱元沒有拖沓,命令下達之後,當天下午眾將士就按照之前的吩咐開始忙碌起來。

  到了第二天,四方斥候陸續回報,事情果然正如大帥預料的那樣發展!

  西面紫金山腳下兩股周軍正修築塹壕營壘,做出與他們正面對峙的態勢,東面周軍騎兵正已經出了正陽,向著他們的方向靠近,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想要從東面夾擊他們!

  不過這些都早在大帥朱元預料之中,將士們早調度準備好,修好陷阱工事,知道這戰要怎麼打,如何打!

  事情到這一步,人人都信心滿滿,因為周軍以為能打出其不意,三面夾擊,豈不是他們早就準備充分,以逸待勞,就等著周軍來這淮河邊上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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