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青帝萬里月輪孤,掃盡浮雲一點無(二合一)
青帝萬里月輪孤,掃盡浮雲一點無。
秋夜,涼意悄無聲息滲透進來。
大梁城中白天還不覺得,等到晚上,窗戶就像怎麼都關不住冷,被子也沒以往那麼耐寒。
趙侍劍照舊給小院里的花草澆水,單獨給老柳樹澆了一盆,又把白天曬暖和的被子收拾回來,放回屋裡,就像有人住的日子裡一樣。
屋子旁邊的雜物間堆著很多幾天前太倉官員送來的賞賜。
多是金銀和布匹,說是官家賞賜的。
一開始把趙侍劍嚇了一跳,六神無主,她還以為天子想讓她入宮。
之後經過太倉和隨行樞密院官員解釋才逐漸放心下來,原來是史從雲在前線立功,所以賞賜給她的。
為什麼史從雲立功卻賞賜她呢.……
想到這,趙侍劍忍不住臉色微紅,恍若春日桃花,她很聰明,明白的很多。 ……
自史從雲走後,她一個人住在小院里,只有王秋會時不時跑來找她作伴,還有史從雲的妹妹史從梅。
王秋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紀手腳靈利,做事利索,很得主母和小姑喜歡,特別是後來小姑有了身孕,王秋多數時間都去照顧她了。
小院里只有趙侍劍一個人。
她時不時就會想起那可惡的人,他在的時候,天天被他氣得半死,總受他欺負,有時候真想手撕了他。
可他一走,生活似乎也變得平淡,味如嚼蠟,毫無滋味起來。
有時午後曬著暖和太陽,看日光穿過柳梢,整個人懶洋洋的,連動也不想動一下,更沒當初和他慪氣的精神力氣了。
老柳樹的葉子一片片往下落,她的心也隨著細細柳葉在風中起伏不定。
有時趙侍劍會獃獃對著池塘發獃,看看自己是不是漂亮,可看著看著就忘了,人對自己是難做出評價的。
人彷彿沒了眼睛,視野都在腦海里,又是依稀可見的臭臉。
她懊惱搖頭,烏黑秀髮散發光澤,從肩頭灑落。
少女的愁緒啊,總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有時甚至都不明白源頭。
點點滴滴的相處,總會沉澱下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吧……
她時不時小心和主母打聽前線消息,有時做噩夢會夢到他血淋淋的倒在屍山血海里,隨後半夜驚醒,一夜睡不著直到天明。
一點一點的浸潤,慢慢長出萌芽,有朝一日長成參天大樹,就會碧色成蔭,根深蒂固。
或許她自己也不曾察覺吧。
那封七夕落筆的信,趙侍劍一直放在桌邊,旁邊是爺爺留給他的石硯。
石硯一角有個缺口,是被那混蛋弄的,她至今還牢牢記在心裡。
信上的字不好看,她又臨摹一遍,臨摹出來后又覺得沒原來的好看。
明明很醜……卻覺得好看。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每次念到這,胸中都有別樣情緒,忍住心跳加速,久久難平靜下來。
他只怕是哪裡抄來吧.……
趙侍劍心想,誰和他兩情長久了……
想是這樣想,那封信被放在最心愛的石硯旁邊。
那缺的一角,讓她想起史從雲就恨得牙痒痒;可那封信又讓她有異樣的情感,每次看了都小鹿亂撞。
愛恨交織,酸酸甜甜,其中滋味只有自己能體會,不足為外人道也。
唉.……
趙侍劍輕嘆口氣,史從雲是她永遠無法應付的人。
他在書信中說,要去蜀國搶快上好石硯來賠她,讓她好氣又好笑,哪有這樣的人啊。
有不少過去的抱怨,在此時此刻似乎都不重要,看著秋日明月,她心裡默默祈願,他能平安回來就好了。
他若好好回來,自己.……大不了給些讓步吧。 ……
初秋七月,官家在城北皇家園林中設宴,宴會上談及西南面的用兵,誇獎了主帥王景和前鋒史從雲作戰有功,是大周棟樑。
之前李谷等人本對此次伐蜀持有不同意見,認為伐蜀要翻越秦嶺古道,路太難走,大軍展不開,容易持久無功。
結果史從雲打了兩個多月,已經從散關一路殺到鳳州,李谷自然也沒話說了。
昝居潤的戰報確實做到讓官家眼前一亮,畢竟官家每天要處理的奏貼文書很多,來不及一一去看,昝居潤那篇是仔細看了的。
看過之後還放在左手邊的案台上。
宴會上高懷德王審琦等都說了不少雲哥兒的好話,史彥超很高興。
不過也有人潑冷水,難得回京的李重進就話裡帶刺,提出史從雲雖然有功,但輕重主次不分,大膽的用朝廷快馬給家中侍女送情書,輕浮好色,做事冒失。
史彥超臉色不好看,礙於李重進的身份才沒破口大罵。
反倒是已經身為殿前都虞侯的趙匡胤開口:「少年人哪有不好美色的,雲哥兒十六歲立下的功業,有人肯定不比不了,當年冠軍侯成名也是十八哩。」
趙匡胤在六月中旬張永德極力推薦下官家單獨會見了他,與其談論之後,官家覺得趙匡胤是個可用之才,破格從龍捷軍提拔到殿前都虞侯。
趙匡胤和史從雲交情很好,至少在老趙看來是這樣的,加上他本就和李重進和不來,才會站出來說話。
這話說得漂亮,既肯定史從雲的功勞,又諷刺李重進十六歲還不知道在幹嘛呢。
說得李重進臉色難看,但人家又沒指著鼻子罵他,難以反駁。
官家身邊的符皇后穿著點華貴,雍容典雅,與官家坐在上位,從頭到尾都表現很得體。
比郭榮足足小十歲左右的符皇后看起來年輕很多,坐在一起都不像普通夫妻。
一般符皇后不說話,別人問候也只是嘴角掛笑,微微點頭。
只有在官家誇獎史從雲的時候她開口說了兩句:「少年人有這樣的志氣和能力很難得,只是以後要記得好好為官家效力,戒驕戒躁就好。」
這也是變相的為史從雲說話,順帶不著痕迹反駁了李重進的話。
之後官家在酒宴的末尾命令剛從河北山東回來的韓通率虎捷軍兩軍,前去支援前線支援攻打鳳州城。
皇園中的酒宴之後,史從雲的名字在大梁達官貴人之中悄悄傳開了。
對於普通百姓則沒那麼出名,對於大周而言這不是一場舉國大戰,只有關中的百姓才能時時聽到戰爭的消息。
不過對於蜀國百姓而言,因為趙季禮的神奇操作,史從雲到了大名鼎鼎到家喻戶曉的地步。
雖說還做不到小兒止啼,但只要聽說這名字都人心惶惶。
其實鳳州武威一線距離成都還有上千里,可由於東北面行營都監趙季禮這個理論上的最高前線長官畏戰先逃,單槍匹馬回到成都,把恐懼和史從雲的大名傳開了。
多數百姓連成都周邊數百里的地理情況都沒概念,何況千里之外的鳳州和武威城?
感興趣的是前線死了多少人,有多人被俘。
只知道周國前鋒大將史從雲連破他們蜀國的八座營寨,擊敗蜀國大將李延圭,攻破武威城,向著成都方向殺來了。
史從雲的名字,成了籠罩在蜀國人民頭上的一片陰雲。
其實不只是成都人民,孟昶自己也怕了。
如果讓周軍打通秦嶺通道,隨後大梁的禁軍順勢南下伐蜀,失去秦嶺險要為依託,蜀國還有什麼資本和大周對抗?
急忙召集朝中大臣商議之後,採取兩個策略。
其一是派遣使者暗中前往北漢和南唐,講述唇亡齒寒的道理和要害,請他們一起出兵對付後周。
其二就是讓光聖馬軍都指揮使,武定軍節度使高彥儔率軍北上和李延圭匯合,阻擊周軍。
其實此時蜀國和周國的差距就已經顯現出來了。
周朝出動王景向訓史從雲就逼得蜀國接連派出自己最能打的大將李延圭和高彥儔。
而周朝只派出鳳翔節度使,鎮安節度使和控鶴軍都使。
能打的人還有大把,如王彥超史彥超李重進張永德趙匡胤高懷德王審琦李繼勛慕容延釗韓通李筠潘美趙鼎等等。
實力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孟昶的畏懼並不是沒有道理。 ……
而此時,一切恐懼的源頭史從正策馬檢視大軍營地。
連綿不絕的帳篷順著嘉陵江畔一直向西南蔓延,延綿接近十里地。
史從雲也心想,看來他也得昭烈帝真傳了,只是不知對面蜀軍大營中,有無書生陸遜。
秋天草木凋零,枯枝敗葉遍布江岸,如今只差一把火了。
史從雲不怕,他心想借給蜀兵十個膽他們也不敢出城,騎馬順著江邊往南走,一路上眾將環伺。
眾人說說笑笑,都在說這一路的功勞和打的戰,大家都興高采烈爭功,打到如今這步,回到大梁之後,眾人功勞都是少不了的。
只有史從雲沒那麼得意,不知道為什麼,或是直覺,或是戰爭嗅覺,他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對於兵法,冷兵器時代具體的排兵布陣史從雲一竅不通,所以他讓邵季為排陣使,只要排兵布陣他都不插手,只制定總體進攻策略,具體排陣讓邵季去安排。
做事最忌諱就是外行指導內行。
不過戰略上的把握,史從雲認為他沒問題,甚至有很多優勢。
他對山川形勝的了解,研習過李得勝的戰略思想,從大局上去考慮戰事,他顯然比邵季等人厲害多了。
史從雲覺得大局上他們的優勢盡顯,可蜀國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蜀國並不知道周國的目的,不知道周國只是想奪取關中諸州,肯定會拚命守住陳倉道。
將心比心換位思考,他在蜀國的位置絕不會放心周軍打通陳倉道,威脅漢中成都。
蜀地向來如此,只要打穿秦嶺阻隔,蜀國幾乎等於亡國。
所以蜀國國主稍有理智就不會坐視不理,應該會極力反撲。
史從雲想的就是蜀國會怎麼反撲?
身邊眾人說得嘰嘰喳喳的,越說越激動,董遵誨和王仲甚至為誰功勞大說得吵起來,可他什麼都沒聽見,腦子裡全是蜀國可能採取的反擊行動。
從上次交鋒他也看出,李延圭絕對是經驗豐富的老將,不好對付,若他捲土重來,是個很大的威脅。
史從雲被他們鬧得心煩意亂,擺手道:「都給老子閉嘴,能不能說點有用的,鳳州還在前面呢,誰能打下來誰是首功。」
這下兩人都乖乖閉嘴了,吹牛,可以;打鳳州,不成。
史從雲搖搖頭,這兩二逼誰要敢答應一句,就派他去強攻鳳州城!
只是不知道如今朝中是個什麼狀態,他的戰功皇帝知道不知道。 ……
對於朝中變化,史從雲絲毫不知。
能做的無非是把他能做到的事做好,天下很多事就是這樣的,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能掌控的部分其實不多,更多的還需要運氣。
所以盡人事,聽天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把自己能掌控的那部分盡量做好就是他的處世哲學。
關於給徇私枉法給趙小娘送情書的事,史從雲有不少考慮。
首先他確實想小姑娘了,作為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相處時間最長,接觸最多,朝夕相伴的人,心裡的念想是少不了的。
有時候奔波忙碌一天,回營看著亂糟糟的大帳他就來氣,這些大頭兵吃乾飯的,連打掃整理都不會么?
又想要是趙小娘在身邊該多好,還能兩用。
哪怕行軍打仗日子也舒坦舒心。
不過以他如今實力也不敢帶小姑娘出來,他連自己尚且不能好好保護,何況趙小娘。
如果哪天他能率十萬以上的大軍,各軍環伺周圍,自己威風八面穩坐中軍,倒是可以考慮去哪都把小姑娘帶上。
就像當年鐵木真西征還帶著自己的愛妃一樣,想必也是拉風威武的事。
可惜要想調動十萬以上的大軍,要麼是總領天下兵馬的元帥,要麼就是天子。
無論哪樣,對他來說都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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