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閭丘家
到這一步,戰爭不可避免,只是怎麼打的問題。
等他回到大營,軍中已經議論紛紛,大家意見比較統一,很多人認為新官家會派出大將統兵,迎擊劉崇。
至於誰領兵,有人認為是河北的天雄軍節度使衛王符彥卿,有人覺得是河中節度使王彥超,有人覺得是河陽節度使劉詞……
當晚下午,史彥超召集軍中幾個都指揮議事。
主要內容就是讓他們約束士兵,不要鬧事,準備好打仗,史從雲在這樣場合沒座位,一直站在父親身後。
回家吃飯時,史彥超向大娘小娘說起此事,飯桌氣氛便沒以往好。
大娘小娘沉默,滿面憂色,故意避開目光,連年紀尚小的小妹史從梅也眨巴大眼,眼中充滿擔憂和不安。
史從雲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以示安慰,屋裡很安靜。
若是太平年代,以史彥超的官爵地位,哪怕他有閃失,家人蒙蔭安穩度日,富貴榮華一輩子也是常事。
可如今不同,換皇帝跟換衣服似的,基本都是人走茶涼,史家在汴京的大宅就是幾年前從前朝官員那接手的。
遇上好人或許還有活路,如剛剛過世的天子郭威,數年前接手晉朝宰輔趙瑩的宅邸地產,之後還仁義的歸還人家後人,但大多數人不是那樣的,郭威這類人是少數。
因此由不得人不害怕。
史彥超卻沒察覺氣氛不對,邊吃邊說:「還不知這次官家會派誰領兵。」
「官家估計會親征。」史從雲扒了一開口插嘴:「如果官家是想做大事之人,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官家才繼大位,人心不穩,觀望的很多,如果一戰功成,很多問題都迎刃而解,不用那麼費時費力。」
史彥超看他一眼,似懂非懂點頭:「你說話道像那些朝中相公,無論如何龍捷軍必為前驅就是。」 ……
第二天,史從雲照例去渡口維持秩序。
站在黃河邊,遠遠看向對岸,波光粼粼河面,濤聲蕩漾,往來船隻絡繹不絕。
戰爭第一次離他如此之近。
幾個親兵也在身邊說起他們自己的戰爭記憶,或是某個曾經兄弟如何慘死,或是他們刀下敵人如何慘死。
而且就王仲話最多,史從雲忍不住踢了他一腳,狗日的肯定是看出他緊張,故意說來嚇他的,哪有能把人腦子從嘴裡敲出來的,當他傻子么!
王仲哈哈大笑,連忙閃躲,「少主放心,上了戰陣某能護你。」
邵季則話不多,一看就像高手。
站在黃河岸邊吹著牛,吹著風,不一會兒又有人走過來,像是道謝的,史從雲按例準備拒絕。
走近才發現來人頗有不同。
一身灰褐書生長袍打扮,衣著整潔,大約三十多模樣,身邊還跟著兩個孔武有力穿短打的漢子,似乎是讀書人。
再遠處,還有一隊二十來人車隊在河邊等候,時不時朝這邊張望,想必是隨從家人,這麼一看不是普通人家。
這年頭有權勢的讀書人可不多見。
「在下潞州閭丘伯虞見過小廂主,此番冒昧是專程道謝的,又聽聞將軍們分毫不取,半點不收受,為百姓造福,高風亮節實在欽佩,請受老夫一拜。」對方開口便自報名號,又道出他底細,肯定已打聽明白。
史從雲回禮,心中大悅,做了這麼多天好人好事,終於來個懂事的,有機會裝逼了,便大義凜然道:「我等尊奉天子之命戍守一方,就該為百姓著想,為天下蒼生謀福嘛,小事小事,這點功績不足掛齒,老伯你也不用到處傳揚啦。
不過我看老伯模樣是讀書人?」
閭丘伯虞點頭,「小廂主慧眼,在下本是齊人,以詩書傳家。」
「齊人?山東人,怎麼會到鄭州來?」
「家兄在潞州事昭義節度李公,賊兵將至潞州,擔心城破,故而領家中老小南遷以求避禍。」
史從雲點頭,明白了,原來他哥是昭義軍節度使手下做事的官員,北漢契丹大軍即將南下,所以讓他帶著家中部分人往南渡過黃河避難。
這樣哪怕潞州城破家族也能得以延續。
閭丘伯虞有些好不意思笑道:「小廂主不會笑老夫怯懦吧。」
「不會,世道艱難誰都不容易,再者老伯兄長不是還在北面嗎。」對這個問題,史從雲沒覺得怎樣。
閭丘家反而比較聰明,哥哥繼續準備死戰,弟弟帶著家人南奔,無論如何家族得以延續,也沒有失職。
「小廂主不似常人啊.……」
史從雲又和他多說了幾句,說北方的形勢,說敵情變化。
這老伯比較有見識,認為這次偽漢和契丹出兵,無非是想趁天子新繼位,藉機發難,討點好處。
李星洲也這麼認為的,大周如今無疑是眾多割據政權中最強,最有機會一統天下的。
「偽漢之前與我大周較量屢屢吃虧,如今敢突然勾結契丹南下,無非看到周朝新君繼位,認為有機可乘,這樣投機之輩只要官家有決心定能一戰敗之。」史從雲說著說著吹起來了,他敢這麼拍著胸脯說大話,無非他早知道此戰周朝贏定,只是不知道具體細節。
閭丘伯虞呵呵一笑,「小廂主高見。」他也沒太當回事,畢竟史從雲只是個小屁孩。
又說一會兒,史從雲從話中也慢慢明白過來,閭丘仲虞過來搭話只怕不是什麼感佩他的高風亮節,為百姓做事。
而是打聽清楚了,他爹是鄭州防禦使,手握朝廷精銳龍捷軍,往後他們家又要落腳鄭州,來攀個關係,認個臉。
明白過來后頓時史從雲也沒說話的熱情了。
靠!還以為自己虎軀一震,一番高論讓對方五體投地,折服了,心裡正暗爽。搞了半天是還是沖著他爹身份地位來的。
仔細回想之後,歷史上好像沒哪號人物叫這名,興趣全無之下,史從雲隨意寒暄幾句打發他走人。
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穫,從閭丘伯虞話中,史從雲聽出北面局勢已經很危險。 ……
當天下午從河邊回來后,軍中有士兵告訴他,東面來了著紅袍的官員,與史彥超在中軍大帳中密談半個時辰。
隨後史彥超召集全軍指揮使,下令集結軍隊,兩日後大軍開拔渡過黃河。
命令一下,黃河南面的鄭州頓時沸騰起來,隱約也夾雜不安。
當晚,史彥超又問了他一次,要不要留下。
史彥超臉色沒有半分柔和,可從他言語中史從雲聽懂了,老爹是希望他留下的,史從雲是家中唯一男丁。
「爹,這次我非去不可。」史從雲明白老父親難開口的愛,可他不去,史彥超就死定了。
最終史彥超只好點頭,而後又說:「軍中無父子,既然要去,一切聽我安排。」
史從雲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