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9、不可說

  他口吻非常確信。


  阮舒眉心蹙起:「單家還能脫罪?我們調查過,這種類似的實驗曾經被叫停過,說明就是不允許這種違背人性和人倫的研究存在。」


  阮春華笑眯眯,糾正她的說法:「是不允許公開地存在。」


  阮舒心頭輕磕,這意思,不就是她和馬以猜測過的最諱莫如深的可能性……


  若確實並非單家私人行為,而是背後有ZF的默許,那麼就真的如阮春華斷言,單家最後多半有驚無險。


  阮春華似並不介意與她多言:「我並不是做此類研究的第一人,我手裡的項目,已經有前輩的研究作為基礎。我很榮幸能夠有機會成為其中的一名研究員,參與其中。」


  「你所說的『被叫停過』,其實是因為研究項目的秘密遭到泄露,被太多反對人士知曉,為了不引起人心的不穩和社會的動蕩,才暫時中斷。」


  阮舒揣度著接出後文:「暫時中斷,避過風頭之後,轉為秘密繼續進展……」


  其實並不意外,她和馬以本就不止處於猜測階段——馬以的老師終止對馬以搜集訊息方面的幫助,並提醒馬以也別再探究的時候,他們便隱隱有過心理準備。


  但此時從阮春華口中得到確認,也是心緒複雜難平。


  單明寒的自曝不就毫無意義?


  談笑手錶里拍攝下來的那部分證據,最大的作用就只是為談笑自己證明了他的被迫無奈,證明了談笑自己還是想當個好警察的?

  那些已經被犧牲掉的人,只能白白丟命?甚至將來還將有更多的人淪於無知無覺中淪為實驗品?

  阮舒突然覺得不認識這個世界了。往後的生活里,她豈不是將很難分清楚,那些事情確確實實是天災,而非人為……?究竟又有多少天災,背後其實隱藏著人為……?

  太瘋狂了……


  瘋狂的人,瘋狂的世界。


  見阮春華在解他自己的安全帶,阮舒又開口:「還有問題想請教。」


  阮春華沒有拒絕:「什麼?」


  「庄佩妤和陳璽的相遇,陸嫣和傅丞的生情,阮雙燕和庄滿倉的結合,是不是你們策劃出來的?」


  阮春華的笑容因為她的問題透露出一絲趣味:「我們沒去做到那種地步。」


  阮舒聽入耳,覺得他的言外之意其實就是:「我們沒辦法做到那種地步」。


  「我們大多數時候都在順其自然,」阮春華強調說,「偶爾在原定事情的發展基礎上,順勢為之,加大過程的激烈程度,或者加深結果的極端化。」


  「比如,你總認為是我破壞了庄爻的家庭,事實上並不是這樣。陸振華本就授意余嵐去迫害黃金榮的妻子。即便沒有我,黃金榮的妻子還是得死。相反,因為有我,黃金榮的兒子才幸免於難。」


  「既然黃金榮的妻子和兒子本就是要死的,不如讓他們死得有價值。雖然庄爻的成長沒有如我的預期,可以說是失敗了,但失敗得出的經驗,也是相當有價值的。」


  「再比如,就算雙燕那個時候主觀上沒有真的想死,客觀上,隋家也不會讓她和她的兒子活著。早晚的事情而已。」


  阮舒聽得呵呵直冷笑:「照你的邏輯,所有的殺人犯都是無罪的,因為即便殺人犯不殺人,大家也終有一死,早晚的事情而已。」


  阮春華不予她爭辯,繼續說他自己的話,談回她刻意列舉出來的這三對人。他明顯也洞悉她的心理,給了她確切的答案:「陳璽落海不是意外,是當年陸振華暗中下的殺手,不過陳璽落海后與你母親的相遇,確實是巧合。」


  「那後來?哪些是你們在她和陳璽之間的『順勢而為』?」阮舒追問。


  阮春華未答,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說起題外話,談及庄佩妤:「你母親以前還是和阮家走得比較近的。我去世之前,她挺照顧我這個表哥,從不歧視我是個傻子;我去世后的那四年,雙燕一人撫養孩子,你母親其實私底下也邦過不少忙。」


  「你的傻,是從小就在裝?」阮舒疑慮,「還是你本來確實傻,突然有一天開竅了?」


  阮春華笑而不語,顯得格外高深莫測。


  隔兩秒后,他重新開口,繼續的也是他自己方才的題外話:「雖然雙燕是童養媳,和我相處的時間最長,但你的母親,可能才是那個時候最了解我的人。當然,這有賴於她自身的聰慧。」


  阮舒顰眉,隱約猜測,他強調庄佩妤了解他、強調庄佩妤聰慧,是成為後來庄佩妤察覺他的意圖並採取抵抗措施的其中一部分原因……?

  見阮春華並沒有要繼續往下再細說,阮舒又找話問:「你是在死遁之後開始參與這個實驗研究項目的?」


  阮春華笑笑,小有感慨:「我也算沒辜負一燈送給我的這個身份,既邦他完成了他的修行,也即將了結他沒能做到最後的項目。」


  此時若他還是一燈的模樣,必然會來個捋長須的動作。


  阮舒沒想到由此一問竟能順帶問出原本的一燈。


  果然,沒有超出她曾經的猜測,阮春華和真正的一燈之間的關係,和阮春華與駝背老人之間的關係類似。


  同時明顯阮春華和真正的一燈之間的關係更深入一點。駝背老人僅僅借身份給阮春華,真正的一燈也是研究員?


  「你接手了原本一燈大師手裡的項目……?」阮舒循著他話中的字裡行間猜測。


  阮春華未否認,惋惜道:「他比我接觸項目的時間比我早幾年,和我一樣,懷揣著夢想參與了項目。奈何實驗才剛開始沒多久,他的身體就出狀況了,安排了我來接手,也順便接手他的身份。」


  「有一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卧佛寺內與一燈做交接工作,趕在一燈病故前,掌握他以前的人生。如果不是我取代了一燈,庄爻和令元到不了我手裡。聞野則是我自己在江城鎖定的目標。你母親正好與陳璽有了關係,與青門牽扯,我把你也納入了實驗。」


  「就這樣,你、聞野、庄爻和令元,四個都成為我的孩子。」阮春華笑,「雖然跨兩座城市辛苦了點,但如果不是有這個契機,很多事情並不會如現在這般超過預期,得到不少意外收穫。」


  阮舒算是明白了。


  海城這邊的實驗原本是一燈負責,阮春華原本負責江城那邊的實驗,因為一燈生命命不久矣,阮春華接手,從而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一開始真正和青門有交集的不是阮春華,而是真正的一燈。有真正的一燈親自交接,所以阮春華能把佛學大師演繹得惟妙惟俏,能騙過對一燈十分熟悉的余嵐。


  阮舒想到一個問題:「十一年前庄佩妤接觸的一燈大師就已經是你了?」


  但那個時候庄佩妤沒有認出來……?!


  阮春華但笑不語。


  這等於是默認。


  阮舒抿唇。其實也不奇怪,在那之前,阮春華就已經因為傅令元的關係,得知了庄佩妤帶她藏身在林家。


  「城中村——」阮舒還想再問。


  阮春華卻已經沒有想再給她解答的意思了:「你已經拖延了不少時間。」


  意圖被揭穿,阮舒倒也不尷尬,但心裡還是有些著急,佯裝鎮定地企圖再爭取一把:「你身、上那麼多謎團,我問都問不完。」


  「那就不要問了。」阮春華笑眯眯,倏爾又一燈附體,「佛曰:『不可說』。」


  阮舒:「……」


  阮春華兀自打開他那邊的車門,最後看著她:「你和令元皆為有佛緣之人,我們以後總有機會再見面。」


  「當然,」他的視線下移,落在她的小腹上,意味深長,「還有你和令元的孩子。」


  阮舒先是一愣,而後與阮春華的同樣若有深意的眼神交匯上,她驟然手腳僵硬,渾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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