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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0、我等得起

  傅令元微怔,旋即眸色一深。


  阮舒替他回答:「不是的,你走上今天這條路,不是因為那個曾經短暫出現在你生命里的『郝大叔』,只是因為你自己的本心。」


  「那些年,你不是真的墮落,你只是茫然,『郝大叔』的出現最多算個催化劑,不是決定因素。即便當初你沒認識『郝大叔』,你也會因為其他際遇,從茫然中掙脫出來,早一些和晚一些的區別而已。」


  「即便當初你沒選擇『出國』,你也不可能一路走到黑,最差就是個混不吝的紈絝子弟,在傅家的庇蔭之下簡簡單單地過完這一輩子。」


  「那麼,你和庄爻、和『S』又怎麼是一樣的?」她切回一開始的點上,「甚至庄爻和『S』都是不一樣的。阮春華施加的影響再大,庄爻同樣因為他的本心,所以成了殘次品。」


  「真論起來,阮春華最大的失策,在於你是傅家的孩子,你成長在傅家,傅家為你打了最重要的底子。你的思想是獨立的、是自主的,你本身不接收的話,別人說再多、做再多都沒有用。」


  「或許我們得承認,『郝大叔』在那幾年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你。但實際上只是因為那些『影響』恰恰好契合你的本心,是你自己接收了你能夠接收的東西,是你掌握了主動權,而非他成功地灌輸給你。」


  傅令元始終未吭聲。


  為了說話方便,她也已經摘掉了口罩。


  不遠處分岔口的那條馬路上時不時有車子開過,她的聲音絲毫未被間或的嘈雜湮滅,反而彰顯出透骨的清冽感,一點一點地撫平他先前的煩躁,捋順他的思緒,清醒他的腦子。


  那幾年,他混跡各種場所,見識了太多與他同齡之人的墮落,也見識了太多幸福家庭的破碎和慘劇。


  漸漸地,他發現很多事情不是他威脅女同學不要再來酒吧賺快錢就能解決的,他感覺到郝大叔口中的那種無能為力。


  他自己也不再滿足於這樣躲在暗處小範圍搞點小舉動。他想要更大的發揮空間,想讓自己發揮更大的價值。


  這才是他當年選擇「出國」的真正原因,或許也就是她所言的他的本心。


  阮舒在稍加一頓之後,又開口:「我再問你,你搗滅陸家和青門,是為了『郝大叔』對你的期許么?」


  這次傅令元親口回答:「不是。」


  嗓音仍舊帶著被煙酒熏過的微微啞,但較之先前平淡,自不必說坦然和確信。


  「好。」阮舒頷首,表情認真,「當年你不是為了他才『出國』的,現在你也不是為了他的期許才要去搗滅陸家的,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又哪來『遂他的願』一說?你因為自己的任務恰好和他的目的相一致,就改變自己,那才是真正散失主動權、落入他的網、任由他擺布。」


  傅令元的思緒震顫。


  就是這麼奇怪。


  他自己糾結了一整天都沒有辦法通透,被她這麼一說,事情好像瞬間就變得非常簡單。


  他深深凝注她,嘴唇的張合仍有些艱難:「你剛剛也說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確實曾經對我產生過影響。」


  「產生影響就產生影響,那又怎樣?」阮舒反詰,「人和人之間,只要有接觸,就必然會產生或大或小的影響。即便我走在大街上,看見一個陌生的路人隨地吐痰,那個路人也對我造成了影響,因為對方的行為提醒了一次我心中的道德標準。」


  「可他對我而言不是陌生人。」傅令元又說,「他一直是我的榜樣,直到現在才發現,才發現什麼都是假的,發現自己愚蠢,好多事情也都成了笑話。」


  「誰沒有犯過蠢?誰沒有鬧過笑話?犯過蠢,鬧過笑話,就對自己的人生不自信了?」阮舒笑笑,「就當作年少時期交錯了一個朋友,三觀不合,直接一拍兩散。」


  繼而她糾正:「何況,『郝大叔』根本不是你的榜樣,『郝大叔』經營出來的形象才是你想要的榜樣。換一個人,只要他身、上有你所敬重的品德和信念,同樣也會是你的榜樣。真正引導你的不是『郝大叔』,是你自己心中的追求和信仰。」


  傅令元薄唇緊抿。


  阮舒見他不說話,就自己再出聲,半是質疑半是問他的確認:「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己累了?想半路撒手了?」


  「如果是,那咱們就不要勉強自己,不幹就不幹了。你不是偉人,你也不敢鐵打的,這些年深入青門也提供了不少消息、搜集了不少線索,算是盡到責任了。」


  傅令元聽言輕扯嘴角:「你在鼓勵我當逃兵?」


  「如果你能坦然,往後的日子不因這件事覺得愧疚,心中沒有負擔,那逃兵就逃兵,我心甘情願成為你當逃兵的理由。」阮舒這話真心實意,「『逃兵』這樣的名頭就是一種道德綁架。你自己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傅令元眼波閃動。


  面前的女人宛若一顆璀璨的珠石,他何其幸運,才能從茫茫人海中撈到她這個寶貝。


  她的腰身被衣服勾勒得纖細輕盈,他一展臂就能完全攬住。


  攬住后,他把她像是要繼續說話的微張的嘴用他的嘴堵住。


  唇舌掃蕩,她口腔的每個角落他都不放過,全留下他的氣味,他才戀戀不捨地把人放開。


  阮舒被吻得七葷八素,連自己原本要講什麼都忘記了,生氣地用拳頭砸兩下他的胸口:「你嘴裡全是煙酒味兒!臭死了!」


  附近的居民散步經過,大概是從遠遠地就看見他們接吻,現在走到他們倆旁側,便多瞧了他們兩眼,面容帶著友善的笑意。


  阮舒既有被人撞見她與傅令元親熱的窘迫,又下意識地擔心被人認出來,急急低下頭,把口罩拉回臉上。


  重新抬臉時,就見傅令元眼裡藏著似有若無的促狹。


  阮舒狠狠剜他一眼。


  傅令元伸手將她的口罩又拉下,指腹沿著她額唇線輕輕描摹,揶揄:「傅太太分析起大道理來,一套一套的。」


  「怪我太說教了?」阮舒自己此時回顧起來,是有些這種感覺的。畢竟大道理這種東西,大多數人的心理本能地排斥。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蹦出那麼多話。


  興許不知不覺間,對傅令元太了解了吧……比她自己還要了解。


  以前總是他邊分析邊給她講道理,何時開始,她也能邦他認清他了……


  大抵這便詮釋了愛是相互給予,並且相互支持。


  阮舒想。


  當然,她也清楚,自己有些話或許說得太輕巧了。


  希望能多少起到些作用。


  便聽傅令元道:「不,傅太太一席話,我非常受教。」


  「那……」阮舒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傅令元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牽著她,繼續朝小區的方向走,淡淡道:「我需要再想想……」


  阮舒顰眉:「你還在顧慮什麼?」


  她其實非常清楚他的答案,他是不可能當「逃兵」的。他是個非常有責任感和擔當的男人,他本就不是真的想撒手,只要他在阮春華和郝大叔的關係上拐過彎。


  傅令元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雖然我負責的只是抓到確鑿的讓陸家無可開脫的罪證,但阮春華那件事和陸振華這邊很大一部分是攪和在一起的,我到時候肯定沒有辦法避開。會耽誤我更多的時間和精力。」


  「你別又想甩鍋到我身、上。」阮舒駐足,表情不善,「我等得起。」


  傅令元隨之止步,淺淺一笑,摸了摸她的臉:「嗯,我知道。」


  阮舒感覺自己又讀出他的潛台詞——「可我不想讓你等太久。」


  傅令元放下手,轉而眉峰高聳,神情凝重:「阮春華的背後……應該牽扯得很深,而且很複雜。實驗的方面,我目前還說不準太多的東西,但……」


  「嗯?」阮舒目露詢問。


  傅令元深吸一口氣,重新開口時,像是突然轉了話題:「十多年前,阮春華混入警察中無人察覺他身份的異常,還能接手那麼重要的卧底任務,背後的靠山分量不輕。」


  阮舒點頭,表示自己明白這一點。


  確認當年的郝大叔其實也是阮春華的其中一個偽裝身份后,彼時馬以懷疑實驗背後更嚴重的牽扯(第756章),也就基本得到證實。


  正忖著,她被傅令元的下一句話給嚇到了:「單家可能脫不了關係。」


  「為什麼這麼說?」她馬上問,「你查到些什麼?」


  「初步判斷,還沒求證。」傅令元提醒在前,折眉,爾後才告知,「當年負責郝大叔的警察,是單家那邊的人。」


  當時在卧佛寺與阮春華交談的過程中,他僅僅短暫地記起那件事而已(第803章)。今天他自己一個人呆著的時候,才重新把它拎出來細思了……


  阮舒怔然。


  生母受辱的音頻,曾經的人生導師的居心叵測,三號身份的揭秘,已經是接二連三的打擊,原來還有這麼一件,涉及到他的好朋友家。


  如果單家真的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對傅令元來講無疑又是一個考驗。


  傅令元睇著她的表情,倒有點後悔告訴她了。


  「別多想。」他把她的口罩拉好遮住面容。


  「嗯。」阮舒也伸手給他拉好口罩和帽子。


  一時無話,安靜中難掩一股沉重。


  兩人各懷心思,偕同進入小區。


  三個男孩在玩溜冰鞋,倏爾從他們跟前如風一般飛過,攜著歡聲笑語,大聲吆喝著比賽誰先到底終點。


  傅令元牽著她往旁邊靠,讓了讓路。


  那最後一個孩子速度最慢,而且沒前面兩個孩子玩得溜,鞋底下忽然打滑,整個人直直衝阮舒翻倒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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