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主場
迷迷糊糊地重新睡過去。又一次醒來,是因為發現有人在摸她。
心知是傅令元,阮舒並沒有睜眼。
他的動作十分小心翼翼,掌心覆在她的額頭上,她感覺得出來,他擔心吵醒她,擔心她厭惡他的舉動。
自打她出了這件事之後,他便如此。在中醫藥館里的那幾天,除去那些照顧她起居的必要行為,他連晚上睡覺都沒有和她同床,更遑論半點兒親密的舉動。
頂多就是那一個輕輕的吻。僅僅貼了她的嘴唇而已,比起以前,根本連清湯寡水都不如。
他的掌心覆在她的額頭上許久,始終沒有進一步。她又記起以前,他喜歡用他的手指將她的整張臉細緻地描摹過去,甚至於整個身體。
阮舒悄無聲息地兀自睡自己的。
他的手掌從她的額頭上離開。
下一瞬,他的氣息卻是忽然湊過來。
煙草味兒更加濃重地鑽進她的鼻子里——新鮮的,他剛抽過,而且抽了很多。
他靠得她很近,呼吸交纏,但他還是保留了最後的一點距離,沒有完全碰上來。
他在看她。她覺得他應該發現她是醒著的。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她感覺得到他的糾結和掙扎。
她好像猜測得到他在糾結什麼在掙扎什麼。畢竟最近除了她的這一出事,沒有其他了。
藍沁給她提供了這麼好的一次機會,她自然要好好利用。她沒有開口提出要離開,只在一點點地刺激他對她的愧疚。她按兵不動,她等他主動繳械投降。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氣息又遠了。
他邦她拉了拉被子。
旋即傳出他窸窣的腳步和開門又關門的動靜。
空間里恢復寂然。
阮舒依舊沒有睜眼,翻側身,用自己最舒服的姿勢,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自然醒。
房間里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傅令元確實後來也未再回來。
阮舒樂得輕鬆,獨自起床洗漱穿戴,準備下樓吃早飯,經過客房時,恰好碰上傅令元從裡面出來。
頭髮濕濕的聳搭著,著灰色的抽繩運動褲和黑色的工字背心,滿身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儼然剛洗完澡。
「起來了?」
阮舒將他眸子里泛紅的些許血絲收進眼中,用沉默回應他,繼續自己下樓的腳步。
傅令元習以為常地跟在她的身後。
在二樓的時候,迎面碰到陸少驄,似乎沒有睡夠,打著呵欠舒展著懶腰,沖他們打招呼:「早,阿元哥、元嫂。」
這樣正常情況下的陸少驄,和鄰居的弟弟沒有多大區別,很難令人想象,他就是在屠宰場內變著花樣折磨藍沁的小惡魔。
走過來他便哥倆好似的搭上傅令元的肩膀,邊揉了揉他自己的太陽穴:「幸好今天周末,不用去公司,否則我今天又得翹班。這腦袋疼得啊。」
傅令元雙手抱臂,拿斜眼睨他:「誰讓你一高興就沒個節制?把我酒櫃里的好幾瓶珍藏全都給搜颳了。顯擺啊,全一起招呼手底下的弟兄了。」
「哈哈哈。」陸少驄朗朗地笑,「阿元哥你沒聽底下的人都在議論你小氣嘛?這不正好藉此機會讓大家對你改觀?改名兒我從我那兒再給你搬來個十瓶八瓶我的酒,邦你把酒櫃的空兒重新填上唄。」
傅令元毫不客氣:「行,我就要你去年從澳大利亞獵人谷買回來的那幾瓶限量。」
陸少驄伸出拳頭虛虛地打在他的肩上:「我的好東西都被知道得一清二楚。」
阮舒走在前面,邊下著樓梯,邊聽著跟在後面的他們二人的對話。
到餐桌前落座后,陸少驄才將話頭轉到她身上:「元嫂,氣色不錯,昨晚睡得好啊?」
阮舒一聲不吭地拿起傅令元剛給她倒好的牛奶。
陸少驄無所謂地自顧自繼續道:「你有沒有特別想去旅遊的地方啊?之前你和阿元哥剛結婚,也就就近去了榮城度蜜月而已,要不要再補個?比如歐洲什麼的,你也是工作狂,估計都怎麼放鬆過。」
「我是有計劃近期給我媽安排個出遊,元嫂能一起的話,正好做個伴兒。早上和她通電話的時候,她還關心元嫂你的情況了,問你要不要再和她一塊兒上山拜個佛。」
阮舒沉默無語地吃著盤子里的火腿三明治。
「你不想去啊?那也沒關係。就在別墅里養養花看看書挺好的。」陸少驄自己接著自己的話,絲毫尷尬都沒有,「元嫂有沒有喜歡什麼動物?好像阿元哥給你買了只刺蝟是吧?那東西不好抱手裡逗兒,還是小貓小狗的,咱們也給養一隻唄?每天陪你耍樂子。我前陣子就給我媽買了只貓。」
傅令元瞥一眼阮舒的八風不動,邦忙止了陸少驄:「你嫂子很討厭養動物。」
「噢,這樣啊。」陸少驄笑了笑,「那行,反正元嫂你如果有什麼需要,都可以和我說。我一定都為你辦到。不過估計有阿元哥在,他肯定都能把你事情打點得妥妥帖帖,我就在一些小空隙上做補充就好。」
講至此他便記起:「像直升飛機,游輪什麼的,你喜歡的話,馬上讓人給元嫂你備好!你別客氣,就都當自己家的。」
本以為阮舒還是不會吭聲,冷不防便聽她幽聲道:「我想看少驄你折磨藍沁,越刺激越好。」
陸少驄怔忡,下意識地看向傅令元。
傅令元神色無虞地將荷包蛋送進阮舒的盤子里,只當作沒聽見她的話。
自此餐桌上誰也沒再說話。
不多時,趙十三帶著九思從門堂外進來。
「小爺,老大,阮姐。」
「嗯。」傅令元輕輕地應,並沒有其他交代。
阮舒在這時放下她的刀叉,表示她已經吃好,默默地往樓上走。
九思完全知道自己回來別墅的職責所在,連忙跟上。
去到三樓,阮舒沒有再回卧室睡覺,安安靜靜地坐在飄窗上,視線凝定在窗外。
九思將手機遞到阮舒面前:「阮總,這是傅先生新給你買的。」
阮舒轉過頭來掃一眼,沒有接,別有意味地問:「我能打給誰?」
好像能想到的只有陳青洲和黃金榮。
可打給他們能說什麼?
無話可說。
九思沉默。
阮舒偏回頭,任由九思的手滯留在半空。
……
樓下陸少驄在阮舒上樓后問傅令元:「阿元哥,雖然你昨天說得有道理,確實不該總帶元嫂去看我們如何處置叛徒。但剛剛元嫂都主動提出來了,會不會了結了藍沁之後,她的心結就能解?她心裡舒服了,情緒也就跟著好起來了?」
「她的心結不在藍沁身、上。」傅令元面容沉篤。
見他表情不好,陸少驄也沒再繼續追問,口吻輕鬆地轉了話題:「昨晚睡覺我都在期待今天怎麼審藍沁那個賤人。」
傅令元抬眸。
正見陸少驄手握餐刀,目光灼然地盯著,眼底深處劃過久違的嗜血的光芒。
早餐結束,兩人按計劃前往屠宰場。
審、訊室內,手底下的人已經按照陸少驄的吩咐準備好了一會兒要用的工具。
傅令元的眼風掃過去,鐵籠子已經收到一旁了,昨天留下的那些穢物也全部清理乾淨。而藍沁此時此刻被押著仰天躺在了中央的那張鐵床上,拉開四肢捆綁住手腳。
「阿元哥,坐吧,這一開始不用我們親自動手。」這裡面從來都是陸少驄的主場。
傅令元略略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藍沁,如言落了座。
大概是那能提精神的葯終歸發揮了作用,藍沁的狀態看上去比兩人昨晚會面時要好一些,半睜著眼睛偏過頭來盯著他們二人,面露哂意:「看來你們真沒有要管阮小姐的果照。我說過,今天是最後期限,你們如果不放了我,我設置好的東西就會自動發到網路上。」
陸少驄翹著二郎腳,悠哉悠哉譏嘲:「我已經找好人時刻在網路上盯緊了,只要那些東西一出現,立刻就能清理。我還怕你不發呢,你不發,我都驗證不了,我花那麼多錢請來的計算機高手,是不是真值那些個價。」
藍沁的表情有恙。
「你還挺能熬的。」陸少驄陰著眸子掃視一圈她殘破不堪的身體,「你是不是在警校里上、過課教你們被敵人俘虜的時候如何寧死不屈,所以才這麼能熬?」
藍沁神色微微一變。因為昨晚見面時,傅令元沒有預先透露過這件事給她,所以她此刻的反應完全是真實的。但也只是一瞬:「陸少這話我就聽不懂了。」
「聽不懂嗎?」陸少驄單手駐著腦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其實我也不懂,就你這樣,都有可能是女警。嗯?怎麼你在電影學院里連個好同學好朋友都沒有?玩孤僻么?不像啊你這八面玲瓏的性格。還是老老實實坦白清楚自己的身份,能少受些罪。」
「我很早就想弄個警花玩玩,你如果真是,那敢情好,原來玩過的啊。小爺我馬上就對你重新恢復興趣,既往不咎,繼續把你寵上天,怎樣?說實話,你是我所有女人之中,叫得最浪的一個,我還挺捨不得你的。」
「這是陸少今天要和我玩的新花樣?角色扮演么?」藍沁冷笑,「以前陸少怎麼都沒這癖好?」
陸少驄素來沒什麼耐性:「行吧,看來你是更喜歡在這裡玩嘍。」
言畢,他輕勾了一下下巴。
手底下的人會意,立刻上前,將藍沁足弓很深的腳掌和她平躺的身體垂直著豎立在那裡,隨後把棉花團倒上酒精,用細鐵絲捆綁到她的腳底上。
看到打火機靠過來的時候,藍沁約莫明白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呼吸明顯變得灼重。
很快,火點了起來,一開始酒精冒出幾乎看不見的藍色火焰。她猛抽她的月退,帶動著鐵床都搖晃起來,同時偏過頭從旁邊看著自己正在散發出青色煙霧的兩隻腳。她緊咬著嘴唇一下一下更加用力地往回收月退,就那樣沉默地和繫緊腳腕的繩子搏鬥了近兩分鐘。
然後她執拗如鐵的神情被痛苦一點點地撕扯開去,一長串令人膽戰的哀鳴沖開她緊閉的嘴唇,她的兩條月退變成了散亂的抽搐,在儘可能的範圍內扭曲成各種奇怪的形態。
傅令元皺眉,這才反應過來,今天陸少驄沒有給藍沁事先打任何的藥物。所以比起昨天,現在才是活生生地挨。勿怪她都痛成這副模樣了。
她的眼神攜著濃濃的憤恨朝他們二人歪過來,時不時和他湛黑的眸子直接對視上,裹著求助。求助的是昨天最後她拜託他的那件事。傅令元眸色幽暗,唇線抿得直直的。
「怎樣?舍予服嗎?還想繼續享、受嗎?」陸少驄站起身,走近了去看她燒爛的腳底,一點兒都不嫌傷口噁心似的,反倒津津有味地盯住了外翻的血肉,攤開手掌在空氣中扇了扇,深深地嗅著焦肉的味道,「比你原來的香水味好聞多了。」
「謝謝誇獎。」藍沁虛弱地回應。
陸少驄返到她面前,打量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嘴裡嘖嘖嘖:「現在還會有人認為你是女神嗎?」他面露嫌惡,「說,你到底是什麼身份?『藍沁』這個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吧?」
「你希望我是什麼身份,就是什麼身份。」藍沁桀桀地笑。
這樣的答案聽起來十分敷衍。
陸少驄冷哼:「看來得我親自出馬了。」
傅令元聞言眉峰挑起。
一旁的手下已快速送上來陸少驄的裝備,邦著他穿上白色的連體醫務服,戴上醫用帽和口罩。同時送上來的還有一整套他專用的手術用具,擺好在鐵床邊的手推車上。
不是第一次做為陸少驄的看客。見狀傅令元如一貫那般從椅子起身,信步行至鐵床的另一邊站定,近距離地觀賞。
但見陸少驄如挑選藝術品似的,手指慢慢地劃過一排的錚亮的用具。
傅令元在這時突然察覺手背上被人用指頭輕輕地敲。不用看也知道是藍沁,因為她的敲法十分有規律。
他於心底默默地讀。
她在說:邦我。
傅令元眼波無瀾,看見陸少驄從中選出了一支解剖刀。
那是他最經常使用的一支。當初就是用它剖開汪裳裳的肚子,取出三個月大的嬰胎。
同時陸少驄手中抓了一塊毛巾,轉身回來面對鐵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