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破碎

  黃桑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再一次建議:「這種傷,最好還是送去法醫院做傷情鑒定。」


  傅令元抿唇:「你就直接告訴我你的判斷。」


  黃桑給他的回應是長久的沉默。


  這樣的意思已經非常清楚了。


  傅令元平靜地吸了口氣,心卻狠狠一顫,很快又極淡地扯起一邊的唇角,笑:「你說一說。你說一說你的檢查結果。你……說一說。」


  口吻攜著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執拗。


  黃桑有點生氣:「她身、上都傷成那樣了,最後那一步到底有沒有發生,還有什麼區別?!有什麼好確認的?!比起身體上的那些傷,對她造成的心理陰影才是最需要你去關注的!沒有一個女人能夠輕鬆地承受這種羞辱!你先擔心她這個人是不是就這麼給廢了!」


  「我明白……你說的這些我全都明白……」傅令元黑眸沉靜,盯著她看,緩緩道,「可我還是想知道,她到底……被傷到哪種程度……我想知道……我就是想知道……」


  黃桑聽言又是一陣沉默,敏銳地嗅到一絲他的僥倖。


  她深深擰眉:「我的檢查肯定不如法醫院的法醫專業,不過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她身、上的那些咬痕、吻痕,不是藉助道具弄出來的假象,確確實實是人的牙齒,而且根據齒痕的大小和深淺判斷,起碼有三個人。」


  傅令元的眼裡轉瞬即逝劃過一絲蝕骨的痛意,沙啞著聲音張口:「嗯……三個……你繼續……」


  黃桑覺得自己真是見不得他這副樣子,咬了一下牙齒,又說:「她的腰側和腿內側的那幾處青印,屬於強行xing行為的痕迹。至於她的下邊,我粗略瞧了幾眼,雖然沒有發現殘留的精、液,但懷疑可能造成了輕微的陰、道挫傷。還有,她被餵過安眠藥,手腳上繩索造成的勒痕,應該是在還清醒的時候掙扎導致,也不排除是在被侵、犯的中途醒過來的。」


  她是冷著聲音一股腦兒全兜出來的,措辭乾脆直白絲毫不委婉,一個字一個字刺刺地砸進他的耳朵里。傅令元的心再度狠顫,面色禁不住煞白。


  黃桑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未做聲,等待他的下一步反應。


  一時靜默,僅余雨聲淅淅瀝瀝。


  連格格都知曉氣氛的沉重,腳步完全放輕,先看了一眼傅令元,然後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黃桑的衣服,壓低嗓子道:「母后,熱水已經燒好有一陣了,會涼的。」


  傅令元在這個時候才又出聲,問黃桑:「她身體上的所有傷,你都能處理,對吧?」


  沒等黃桑拒絕,他很快補充:「她不會想去醫院的。我也不想送她去醫院。我想把她先放在你這裡。嫂子,你能處理她身、上的傷,是吧?」


  他的眼睛背著光,漆黑的,深深的,看不清。黃桑看了他數十秒,忽而問:「你老實告訴我,你上一次在這裡說你打算動手,是不是失敗了?」


  傅令元表情平靜從容的點頭:「是。」


  「失敗的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黃桑有意無意地朝主屋的方向瞥一眼,她原本並不打算探究的,現在卻想了解,「是誰做的?不像是陸家父子。」


  如果是陸振華和陸少驄,傅令元根本不可能還有時間帶她來這裡,也不可能只到這樣的程度,而一定會更加慘烈。


  傅令元沒有回答,只是奇異地笑了一下:「都是我的錯。」


  黃桑再度皺眉。


  「那她就拜託你了。」傅令元神色誠懇,也不等她同意,直接就這麼說了。


  黃桑未接話,往主屋的方向走回。


  沒走幾步,猝不及防聽聞身後傳出重重地「咚」。


  黃桑已第一時間轉身,正見原來是傅令元栽倒在地,格格在一旁摸著傅令元的額頭,聲音焦急而帶著哭腔:「母后!傅叔叔好像發燒了!」


  「要死了!夫妻倆都給倒在我這裡!」黃桑氣急敗壞地直跺腳。


  ……


  很久沒有生過病了。當時原本只是想再拿根煙出來抽,扭頭的功夫眼前就給黑了。他聽得見黃桑鬧哄哄的抱怨聲,讓格格邦忙一併將他從地上弄進去房間。他知道她們拖他拖得很辛苦,可是他很想就借著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睡一覺,所以沒有選擇醒。


  這樣被人費力拖拉的過程,令他記起一件舊事。


  他和她的第三次見面。


  那會兒他剛上大學,去到新地盤,需要立威,第一天就約上霸了那塊兒的學長,兩伙人干架,以拳頭決定往後誰當老大。


  結果當然是他贏了。不過也受了不少的傷,沒敢馬上回家,打算先把傷口給處理處理,以免回去又挨老頭子的揍。所以就把唐顯揚給喊來了——自己的這個表弟基本已經變成他的後備支援了。


  不曾想,阮舒會一塊兒出現——因為正和唐顯揚一起在圖書館寫作業,唐顯揚急匆匆地要走,她就順道來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


  從來沒有以受傷的樣子和她見過面,彼時他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少不得要怪唐顯揚。


  當時他看不見自己究竟傷成什麼樣,只知道一隻眼皮腫得厲害,視線不是特別利索,唐顯揚的反應特別大,好像他馬上就要死掉似的。他鎮定自若地叮囑唐顯揚去藥店給他買葯。


  唐顯揚沒有耽誤,急匆匆地就跑去了,臨走前不忘交待阮舒先呆著邦忙照看他。


  一下子只剩他和她。頭一回在沒有唐顯揚的情況下兩人獨處。


  她十分地淡定從容,與唐顯揚截然不同,沒有懼色,更加沒有關心或者擔憂,彷彿面對的不是一個剛打完架的混混,不是自己男朋友的表哥,而只是毫無干係的陌生人。


  她就乾乾地站在一旁,一聲不吭地什麼都不做,安安靜靜地等唐顯揚。


  被無視,他不禁挑眉,眯起單邊那隻完好的眼睛盯著她瞧。


  她的臉白白凈凈的,神色清清淡淡的,馬尾梳得整整齊齊的,冒出幾縷細碎的髮絲,蓬鬆在夕陽下,金燦燦的。


  他打量她的校服,回憶起曾見過她被雨淋濕時的樣子,目光能穿透布料看到她的裡面,心裡琢磨著在他見過的高中女學生里,她算是發、育得很不錯的。


  很快她發現到他的視線,撇過來眼皮,鳳眸清明,一抹夕陽恰恰好在她的眼睫上泛光。


  對視上她烏烏瞳仁的剎那,他莫名其妙覺得自己有點猥瑣。眼睛不自然地轉開,視野前卻是驟然一陣黑。


  他扶著額頭,腳下踉蹌兩步。不瞬便有隻軟軟的手掌握住他的小臂,遲疑地問:「三哥,你怎樣?」


  嗓音清澈而清冽。


  也是她頭一回喚他三哥——暑假裡唐顯揚介紹他們倆認識的時候,她只是禮貌地稱呼過他一句「表哥」。


  因為離得近,他的鼻息間嗅到屬於她的女孩子的自然體香。


  心弦驀然一動。他其實已經不暈了,但那一刻選擇了不睜眼,身體往她身、上倚,就勢帶著她一塊兒滑坐到草地上,嘴上不忘假意地說了句「抱歉」。


  話出口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她原本打算推搡開他的那隻手滯住了。


  他閉著眼睛,看不見她的表情和反應。安靜了幾秒后,他的手臂被她拉扯著將他的身體往一側拖,挪動他的位置。


  她明顯有點吃力,因為他聽見她的氣chuan得比先前要厲害。


  很快,他的後背觸上了樹榦。


  周身是夏末傍晚散發的餘熱,他歪著頭靠坐在樹下,眼睛眯著一條縫,看著她坐在他的斜邊上休息,光潔的額頭上是細細的汗珠。


  他薄薄的嘴唇勾起,故意問:「你叫什麼來著?我給忘記了。」


  「阮舒。」她回答。


  他佯裝沒聽清楚,也記得唐顯揚總是喊她「舒」。於是他用上猜測的口吻:「阮阮?」


  很可惜,他沒有在她臉上看到半絲他所預想的羞澀。


  她只是偏過頭來,眼珠子黑亮,眉心輕蹙,明顯並不高興他擅自叫出的這個親昵稱呼。但並沒有發作,糾正著告訴他:「耳元阮,舍予舒。阮舒。」


  樹葉間的一縫兒夕陽餘暉照在她的身、上。


  很明媚。


  ……


  「阮阮。」


  十七八歲的她應聲回頭,束在腦後的長發像黑色的絲絹裙裾,旋開乍攏。而她漂亮的鳳眸在看見他的剎那閃爍出獨有的光亮,沖他璀然地笑:「三哥。」


  這是在青春歲月里曾無數次出現在他夢境里的畫面。


  隔了一整個十年,這樣的畫面從夢境投射到了現實。


  可突然的,像一面鏡子出現了裂縫,繼而碎片紛紛掉落。


  她的笑靨不再。


  也拼湊不回來。


  ……


  傅令元睜開眼,耳畔是手機鍥而不捨的震動聲。


  捶了捶腦門,他從床上爬起來,左肩和右臂疼了一下。


  垂下視線一瞧,傷口已重新包紮好。


  額頭上則掉下來一塊毛巾。


  將毛巾從被面上撿起,他疲倦地揉著自己的眉骨,感覺眼睛十分乾澀,同時手背觸碰到自己的皮膚,發現還有點燙。


  手機在停止了震動后,又開始新一輪的震動。


  傅令元下床,從搭在椅子上的外套里掏出手機。


  時間顯示,他這一覺並沒有睡太久,也就一個多小時而已。


  屏幕上累計了好幾通未接電話,此刻打來的是陸少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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