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初心

  處理完追蹤器,她緊接著又撥出一串新拿到的號碼。


  「喂?」


  「焦警官,如果想立功,下午一點鐘左右,機場三號門,有個穿黑色衣服戴黑色帽子手上拿一支紅玫瑰的人,會和青幫的人有個毒、品交易。」


  「你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


  藍沁笑了一下,掐斷通話,將號碼加入黑名單,讓他無法打回來追問。


  頓了頓,她又打出一串看起來很亂的符號,在收信人的一欄輸入號碼后,手指停住,想想自己早就沒有資格沒有臉面聯繫上頭,那還是繼續悄無聲息的吧。發道別之語,多矯情?


  車窗外,天陰陰的,積聚了大片灰色的雲,醞釀著一場即將到來的大雨。


  她一個哆嗦,突然覺得有點冷,顫顫地把車窗搖上,抱緊雙臂,緩了一會兒,卻是越抖越厲害,感覺很累,頭歪歪地靠在椅背上,不受控制地打起哈欠,並吸溜起鼻子。


  她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冷不是累,而是……又犯癮了。


  又犯癮了……


  頻率越來越高了……


  唇邊勾出自嘲,藍沁拿出包里的那些工具。


  剩下的粉末,剛剛好還夠她一次的量。


  有條不紊地溶解粉末,再組裝好注射器,吸起液體,捲起衣袖,找准血管,扎入針頭,緩緩地推送液體。


  看著自己的動作駕輕就熟,她微微有些呆怔:是不是再過一陣子,她即便閉上眼睛,也能順利注射成功?

  沒能多想。因為她感覺整個人飄起來了。


  她閉上眼睛,往後仰頭,盡情地享受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做了一個夢……


  拍攝期間出了點意外,她緊趕慢趕地,前去一周一次的赴約,幸而最後沒有遲到。


  前台的年輕女孩對她展露笑臉:「藍小姐,你來了?馬醫生在診療室里等你。」


  「謝謝。」她淡淡地點頭,徑直朝里走。


  走到那扇門前,她拿出包里的小鏡子,理了理自己鬢邊散亂的頭髮,確認自己的妝容完美,看不出任何憔悴之色,然後緩了緩氣,才禮貌地叩了三下門。


  雖然接觸得並不深入,但她已基本了解,他是一個在意細節的人。


  門內很快傳出一把非常好聽的男人嗓音:「請進。」


  清沉溫潤,有種說不出的醇,像在不慌不忙地彈鋼琴一般。


  她直覺心中有根弦給這聲音撥動。


  心情她轉開門把,推開門,看到一束安靜的陽光。


  那陽光像松針一樣均勻地撒落在地上,撒落在桌上,撒落在男人的身上。


  一如既往,純凈無瑕的白衣大褂,周身的氣質都深邃寧靜,如同不起風的秋夜。他低著頭垂著眸,專心致志地不知在寫著什麼,手中所握的那支筆,好像也是每一回來也都一模一樣。而他握筆的右手手指白皙修長。


  她站定在門口,沉默不語地落目光於他身上,認認真真的。


  直到他抬起頭。


  陽光灌溉在他的身後,逆光的緣故,顯得他的面部輪廓看起來比以往要深邃,光束好似在他的周邊渲開來,打出一層柔和的效果。


  他習慣性地扶了扶架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


  眼睛削弱了他疏離的氣質,平添一絲淡淡的書卷氣,很是知性矜貴。


  鏡片后,他的眼睛如同聚了光,清深,但是乾淨,沒有透露任何的情緒,和他的表情一樣,波瀾不驚的。


  「藍小姐,不進來?」他問,語氣很淡,目光也淡,從她身上劃過,指了指手邊的鐘,提醒,「你只有一個小時,剛剛已經浪費了兩分鐘。」


  才兩分鐘?她以為她看了他起碼十分鐘。


  淡淡一笑,她邁步往裡走,打招呼:「馬醫生,下午好。」


  他略略點頭,手指指向角落,道:「藍小姐請自便,你還有五十七分鐘。」


  說完他便繼續埋首,做他自己的事情。


  她循著方向望過去,看見角落裡的那張躺椅,躺椅旁的小桌子上,如往常那般,為她準備好了一杯牛奶和一杯溫水。


  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薰衣草精油的香氣。


  她深深地呼吸,記得他告訴她,薰衣草精油有助於睡眠。


  她沒有走去躺椅,而是走向他,在他的對面落座。


  他重新抬頭,目露詢問。


  「今天我來,不想只睡覺了。」她微微偏頭,將自己右臉的三分之二對著他——微博上她的粉絲評價,她的這個角度是最漂亮的。


  聞言,他的眉梢稍抬。


  「我想聊聊天。」她道。


  話畢,很難得的,她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稍縱即逝的詫異。


  畢竟一直以來,每一周她花錢在這裡呆上一個小時,都是在躺椅上睡覺而已。今天能令他詫異,看到他的表情因為她有了一絲輕微的波動,她有點得意,有點高興,牽著唇邊的笑意,迎視他的目光,猜測他此時此刻正在用什麼行為學或者心理學的理論來揣度她。


  不瞬,他放下筆,十指交扣著平放在桌面,面容俊逸而安靜:「藍小姐想聊點什麼?」


  她將手支在桌面上,手掌托著下巴,伸出另外一隻手的食指,輕輕地指向他:「聊聊馬醫生你,好不好?」


  她眯起眼睛甜甜地笑,收斂起她在陸家父子前的風情和嫵媚。作為一名優秀的演員,她很容易讓自己的狀態快速地投入到她自己此時想要在他面前呈現的人物設定——開朗,自信,優雅,大方,卻也不失俏皮。


  她覺得,他應該會喜歡這個類型的女人。又或者說,這種類型的女人,很難令男人討厭。


  她很慶幸他是個不怎麼關注娛樂圈的人,便也就不知道她作為明星的人設是什麼樣。


  她覺得在他面前的她,是一張白紙。她畫給他什麼,他了解什麼。可這麼久了,她從未抓起過畫筆,直至今日,她才想動筆,畫給他一個盡量完美的她。


  不等他拒絕,她便丟出第一個問題:「馬醫生結婚了沒?」


  當然,在她的預料之內,他並沒有回答,扶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道:「我回答藍小姐一個問題,藍小姐也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陽光比方才挪了些位置,灑在他身後的玻璃上,閃閃的,像在鑽石的世界,透明,乾淨。而他的眼睛明凈且深幽地注視她,她受不了這樣的蠱惑,滿口答應:「好。」


  遂,她立刻得到他的回答。


  「沒有。」


  語調平穩,不帶起伏。吐字利落,不帶任何拖音。


  這個答案在她的意料之內,因為她沒有在他的辦公室里嗅到任何已婚男人的氣息。但能聽到他的親口回答,她才算安心。


  她很滿意,並不吝露出滿足的笑意,沒有忘記遊戲規則,靜待他的問題。


  「說一件你自己的事情。」鏡片后,他的眼眸很淡,隔一秒,補充,「任何事情都可以。」


  她愣了一下——如此寬泛的問題,叫她難以回答。


  他沒有再說話,十分有耐性地等她。


  她閃著思緒,沉默少頃,開了口:「我所呆的前兩家公司,在我離開后,都因為高層犯事兒被舉報而遭遇查封。其實是我收集了證據,揭穿告發的(對應第206章)。」


  其實他只是讓她隨便說一件事,她卻對他吐露秘密。她想她可能真的是憋壞了,才會將他當作樹洞。


  他靜靜地看著她,鏡片后的眼眸很淡,少頃,低頭,握起那支筆,在病曆本上寫東西。


  她趁著這個時間問第二個問題:「你有喜歡的女人嗎?」


  擔心他沒明白,她馬上加一句:「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


  他還在寫東西,頭也不抬,道:「沒有。」


  這個答案她也很滿意,唇邊泛出微笑。


  他放下筆,問她第二個問題:「每次在這裡睡覺,你做夢了嗎?」


  她的心裡輕輕磕了一下,生出一股秘密被窺探之後的局促——她怎麼能忘記,他是心理醫生,即便她每次來都不說話,他也自有他讀懂她內心的方法。


  可她知道,他沒有任何的惡意,他只是在以一個醫生的身份,嘗試與自己的病人溝通。


  她重新恢復輕鬆和愜意,用很清澈的聲音坦誠:「我來這裡睡覺,就是為了做夢。」


  她特別有慾望地和他多說了一點:「在馬醫生這裡睡覺,就算做夢,也不用擔心自己說夢話。」


  於是順勢,她問出第三個問題:「我睡覺的時候,磨牙打呼了嗎?」


  「沒有。」他的語調平實而低醇,比之前多說了幾個字眼,「藍小姐睡覺的時候很安靜。」


  「謝謝。」她兀自將此當作一句誇獎。


  他看她一眼:「你最喜歡的消遣是什麼?」


  「唱戲。」她回答得很快。


  他明顯也注意到了,緊接著就問:「為什麼?」


  其實該輪到她問問題才對,不過無所謂,她十分樂意和他分享這個話題:「唱戲會讓我記起小時候,唱戲會讓我感覺自己是真實的。」


  「你認為唱戲以外的自己,就不是真實的?」他的目光流淌在她的臉上。


  她笑了笑,提醒:「馬醫生,你已經違反遊戲規則了。」


  「抱歉。」他扶了扶眼鏡,示意她可以繼續問。


  她睨他手中的筆:「這支筆對馬醫生有什麼特殊意義么?好像一直沒有見馬醫生你換過。」


  他聽言轉眸一瞥:「你們都好奇這個?」


  「你們?」她狐疑,「還有其他人也問過馬醫生同樣的問題?」


  他淡淡點一下頭,解釋道:「沒有特殊的意義。我只是強迫症,不喜歡隨意更換自己用慣的東西。」


  「既然沒有特殊意義,那麼這支筆能送我嗎?」她詢。


  他滯了滯,不置可否,只是忽然起身。


  身姿修長而挺拔,潔白的褂子一塵不染,下擺隨著他步子的邁開而輕微地晃動。


  柜子前,他停下來,拉開抽屜。


  從她的角度,可以看見一整個抽屜裝的都是同樣的筆,連顏色都一致。


  取出一支后,他走回來,遞給她。


  她搖頭,指著他用過的那支:「我要它。」


  他身形稍頓,沒有猶豫太久,最終將那支用過的給了她。


  「謝謝。」她攥著筆,像打量什麼新奇的玩意兒似的,愛不釋手地把玩。


  他則不忘重新問一遍先前的問題:「藍小姐認為,唱戲以外的自己,就不是真實的?」


  「我的職業是演員。」她用上自認為最漂亮的笑容,答得似是而非。


  他黑眸深深,靜靜看她半秒,沒有追問。


  她再一次輪到問話權:「馬醫生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他看著病曆本上的姓名欄,確認一遍后,說:「藍沁。」


  「不,藍沁是我的藝名。」她微微揚眉,露出並不深的酒窩,眨眨眼,「我叫初心。」


  「……」


  身體一震,藍沁慢慢睜開眼睛,緩了好幾秒,視野逐漸清晰起來。


  她坐在車裡,針頭還扎在自己的手臂上。


  外面的天更陰了。


  她定定地看了一會兒,恍恍惚惚地記起畢業典禮的那一天。


  因為很早就接受培養,為了身份的保密,她沒能正大光明地出現,只能躲在角落裡。


  去得晚了,趕到的時候,老校長的講話已經接近尾聲。可即便只是尾聲,她還是慶幸自己聽到了。


  「……『英雄』這個詞,是特別沉重的。它代表著一種有傷痕的責任,代表著一種有悲傷的信仰。它意味著割捨,意味著忍辱負重,意味著流血犧牲,意味著一般人所無法想象的壓力和痛苦。所以從心底里,我並不希望今天在場的大家之中,將有人成為英雄。我寧願你們只是在各自的崗位上盡職盡責,然後回到家裡,是孝順的子女,以後進一步成為合格的妻子或者丈夫,成為孩子的好母親或者好父親。我相信,這也是絕大多數人的追求,安安穩穩幸福美滿地過一生。」


  「……但是,同時我也不希望你們單純地只為了一份工資和一個職位活著,甚至在利益和慾望的刺激下,丟失掉人的基本良知和血性,成為懦夫,成為害群之馬!」


  「……我最希望的是你們永遠不要忘記風華正茂進來之時自己的初心!只要一天還穿著這身制服,你們就該扛著自己肩上的責任!即便整個社會淪喪得只剩一塊凈土,這塊凈土也應該存在於我們所堅守的陣地里!」


  她忘不了那一刻的震耳發聵,令她渾身的滿腔熱血都沸騰起來。環顧四周,她看到在場的每一張面孔都寫滿了與她同樣的肅然起敬。


  可是現在呢?

  眼角有水不停地溢出。


  藍沁沒有擦,任由它們安靜地、肆無忌憚地流。


  她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英雄,但她絕對不要成為害群之馬!

  坐直身體,她拔掉注射器,將所有的東西裝進盒子里,然後往車窗外的河裡擲去——最後一次了,她以後再也不會需要它們了……


  轉眸回來時,又瞥見了那支筆。


  恍了恍神,她拿起,凝了數秒,掏出手機,撥出號碼。


  「喂,您好,這裡是馬醫生的心理諮詢室。」


  「你好,我是藍沁。」


  「是藍小姐啊?是來確認下午的就診時間嗎?」


  「不是。馬醫生在嗎?現在是午休,馬醫生應該沒有病人是吧?能不能幫我轉接他?我有點事想和他說。」


  前台小姐十分抱歉:「不好意思藍小姐,現在是午休沒錯,但是馬醫生出去了,不在辦公室。」


  不在……那可真是不湊巧……藍沁自嘲地笑了一下。天意吧。那就不勉強了……


  「您很著急嗎?需不需要我給你馬醫生的私人號碼?」前台小姐又問。


  「不用了,謝謝。」藍沁笑得恬然,「我只是想說,今天下去的就診,我不去了。還有,以後都不會再去了。錢不用退了,沒關係。麻煩幫我轉告馬醫生,這段時間謝謝他對我的耐心。可惜我這個病人,已經無藥可救了。」


  「還有,我早上買了一個小盆栽,寄去諮詢室了,送給馬醫生的。請你幫忙留意,記得簽收。」


  前台聽得一愣一愣的,連連應著「好」。


  「謝謝。」藍沁最後道。


  掛斷電話,她打開自己的微博小號,寫了一段話。


  發送之後,她閉了閉眼,思考了一會兒,感覺現在手頭上能夠立刻完成的事情,已經沒有了。


  人生的遺憾還有那麼多,可是,她已無法一一完成了……


  幸好……幸好……最大的遺憾,還有人在繼續努力著……


  重新睜開眼睛,瞅著時間差不多,她啟動車子,朝機場的方向開。


  ……


  陸家,下面的人查詢藍沁車上追蹤器的結果是,昨晚離開陸宅之後,除去中間有一小段時間的停留,最終指向西郊。車子在西郊停留至今天早上,才重新開走。


  由此判定,阮舒所在的位置極有可能在西郊。


  陸少驄馬上就記起:「那個賤人最近剛賣了座小洋房就在西郊!如果她真把元嫂帶去西郊,那多半就在那棟小洋房裡!」


  馬上他就吩咐管家去備車。


  傅令元考慮得更周全些:「都查一遍。中途她在每一處的停車,都查一遍。還有,她現在的位置在哪兒?」


  手下人壓了壓耳朵里的內嵌式藍牙耳機,詢問過後,回答道:「剛剛那通電話之後,追蹤器就接收不到信號了,估計是被藍小姐發現了。最後查詢到的位置,是在機場附近。所以她現在應該在前往機場的路上。」


  被她發現了……傅令元黑了黑眼睛——她不可能是剛剛才發現追蹤器……


  陸振華一錘定音:「少驄你負責去找阮小姐,機場這邊,我會解決。」


  「好。」陸少驄沒有意見。雖然還是很想親手抓藍沁,但相較之下,還是找回元嫂更重要。


  陸振華點點頭,帶著心腹離開房間,走出去不遠,吩咐道:「記得安排好人跟著陸少驄這邊,確認清楚阮小姐的情況。」


  心腹自然聽得明白言外之意:「好的,陸爺。」


  ……


  醫院裡,焦洋被掛斷電話后,再打回去,卻已經怎麼都打不通了,轉而打去給同事,要他們幫忙查一查方才的那個號碼。


  匿名登記。


  但顯示出最後打出過電話的信號出現在機場附近。


  再三考慮之後,他選擇了相信消息的可靠,忍著病痛匆匆出院,連忙打電話回局裡調派人手。


  ……


  半個小時后,海城機場。


  藍沁包著頭巾、戴著花邊帽,坐在星巴克的玻璃窗前,墨鏡后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不遠處的三號門。


  花了點錢,找了個男人穿黑色衣服戴黑色帽子手上再拿一支紅玫瑰。


  她十分清楚,陸少驄絕對不會出現。


  但沒關係。她的目的本就不在於此。


  陸家父子不會輕易放過她的。他們一定會找人來抓她的。甚至現在應該已經埋伏在周圍了。


  她必須演好這最後一場戲。


  焦洋……只要焦洋能帶著警察出現就好……


  很快就要到一點了。


  藍沁拿起手機,將焦洋的號碼從黑名單里調出來,撥出去。


  「喂。」電話很快被接起。


  聽見背景里有機場的廣播聲,藍沁長長地鬆一口氣,笑問:「焦警官,是我。」


  ……


  另一邊,陸家的黑色房車在西郊的路上飛速地行駛。


  陸少驄關注完機場那邊的最新消息,聽說還沒抓到藍沁,破口大罵了幾句「廢物」和「飯桶」,氣咻咻地掛斷電話。


  一扭頭見傅令元依舊緊繃著臉,臉色比方才又難看了些,連忙讓趙十三查看他的傷口,發現果然又泛了兩絲血漬出來。


  「阿元哥,我早說你不要來了,你這分明是不放心把事情交給我辦!」


  傅令元緊緊抿著唇線沒有說話。


  趙十三幫忙出了聲:「小爺,我們老大不可能不親自來接阮姐的。」


  理兒,陸少驄自然是明白的,只是眼下見他傷口又出血,心裡煩躁,嗓音陰仄仄地又將賬算到藍沁頭上:「那個賤人,抓回來之後,我一定要讓她生不如死!」


  傅令元的掌心虛虛覆在左肩上,微微偏開頭望向車窗外,眼眸是如濃墨般的黑沉,深不見底。


  不多時,車子在小洋房前停下。


  傅令元在趙十三的攙扶下下了車,和陸少驄一併邁步往裡走,一路都由黑西大漢守在身旁探路。


  小洋房附近沒有其他住戶,安安靜靜的,門口連個守衛的人都沒有。


  陸少驄不禁嘀咕:「不會真找錯地方了,不在這裡吧?」


  正說著,幾人走進大廳,傅令元一眼就看見被丟在玄關鞋柜上的屬於阮舒的包。


  趙十三連忙把它拿過來。


  傅令元黑著眼睛盯著,沒有接。


  心裡的不安則陡升。


  其實一開始得知她落入藍沁的手裡,他並沒有多擔心。


  但自明白藍沁究竟要做什麼之後,他便感覺不妙。


  「搜!趕緊把幾個房間全都搜過去!」陸少驄下達命令。


  幾個黑西大漢迅速就要行動起來。


  傅令元湛黑的眸子掃一圈,最後定在走廊盡頭的房間,徑直朝它走去。


  陸少驄跟在他後面提醒:「阿元哥你等一等!先讓手底下的人進去探路!小心有貓膩!」


  他的話音尚未完全落下,傅令元已然一把打開房門。


  很快,房門又迅速地被傅令元關上。


  儘管只是短短的兩秒,但陸少驄還是瞧見了,瞧見正對著房門的床上躺著人,身上十分隨意地蓋了條毯子,地上則四處丟著女人的衣物。


  最重要的是,從房間里泄露出來的那股子氣味兒……


  陸少驄心裡頭猛地咯噔,連忙先安撫:「阿元哥,你先別急,我們這不是還沒確認裡面的人是元嫂,我們——」


  「你們全部都留在外面。我自己進去。」傅令元如是說。


  音量並不大,語調也平平。但嗓音特別地沉,特別有威懾力,一下子大家全都滯住,連呼吸都不敢喘得太用力。


  而傅令元自己在說出這句話之後咳了兩聲,咳嗽聲在一片沉寂之中顯得特別突兀。


  「阿元哥——」


  「我沒事。」傅令元停止了咳嗽,擺擺手,打斷他。


  因為是背對著,陸少驄此時看不見傅令元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背影透露出一股濃重的冷寂。


  他沒有再勸,並示意趙十三從他身邊讓開,同時自己也退開幾步,留給他空間。


  「阿元哥,我們都不進去。我們在外面等你。」


  傅令元給他們的回應是沉默,沉默地重新打開門,自己走進去,再關上門。


  滿地的狼藉,他置若罔聞,黑若點漆的瞳仁只死死地盯在床上那麼纖弱的身影上。


  他想以最快的速度過去,可是雙腳如同灌了鉛,他怎麼都邁不開,一步一步地,格外艱難。且每走近一步,每看清她一分,他的心便隨之下沉一分,喉頭更一點點地發緊。


  短短的三四米距離,他彷彿走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最終站定在床邊時,傅令元感覺自己的呼吸完全被剝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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