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殺戮太重
車窗在這時降了下來,露出傅令元輪廓沉篤的面容。
見是他,陳青洲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於周圍轉一圈。原本處於戒備狀態的手下得到示意,全部暫且按兵不動。繼而他看回傅令元,淡淡一笑,打招呼:「令元。好巧,在這裡碰到你。怎麼?又來探視阮小姐?」
「你知道不是巧。」傅令元單手駐在車窗上,沖他斜斜一勾唇。
駕駛座上的趙十三下車,走遠了些距離,明顯是去把風。
陳青洲看在眼裡,心中瞭然。
傅令元這才利落地從車裡下來,關上車門,閑散恣意地往車身上一倚,然後掏出口袋裡的煙盒,抖出一根煙朝陳青洲面前遞。
陳青洲的單手抄兜,輕輕睇一眼,沒有接:「你知道我不抽的。」
「呵,傅警官當年讓你戒煙戒得很徹底。」傅令元斜的語氣頗有些嘲弄,邊說著,手拐回去,轉而把煙送進自己的嘴裡,叼住。
旋即打火機「啪嗒」,他手掌虛掩火苗,稍稍垂下頭,靠近手中的打火機。
煙頭點燃。
打火機熄滅。
他猛地吸了兩口,煙頭的紅色火星因此而特別地亮,最後隨著他鬆開煙嘴呼煙圈而又暗淡。
陳青洲始終掛著淡笑,透過青灰色的煙霧看他,也不主動問,耐心地等他。
傅令元又深深地抽了一口,邊呼著氣,邊問:「聽說傅警官最近也住你那裡。」
「聽說?聽誰說?」陳青洲故意反問。
傅令元繼續勾著唇:「還聽說你又跑去揍人家談笑了。」
「你的『聽說』真多。」陳青洲別有意味。
傅令元好像並不介意適當地暴露出他對他的行蹤有充足的消息來源。
接下來沒有說話,他又沉默地抽著煙。
少頃,陳青洲抬腕看了看錶:「你特意來這裡等我,不會只是為了讓我看你抽煙?」
「如果我說是?」傅令元閑閑散散地笑。
陳青洲直接猜測:「你想聊阮小姐被免職的事?」
傅令元的一根煙抽到頭,丟到地上拿腳尖用力地碾滅,再抬眸,道:「我給了她一份林氏的法人代表更換申請。你幫忙一起勸她簽字。」
「這就是你昨晚見她的目的?」
傅令元聞言輕嘲:「你帶走她又怎樣?她不會告訴你的,依舊不會告訴你。」
陳青洲笑了笑:「你就是抱著這樣的篤定,所以故意放水,認為阮小姐即便到我這裡來也無所謂?還是……」他煞有介事地拖了個長音,並頓了一下,「你另有所圖?」
傅令元眸子極輕地眯一下。
陳青洲未就此再多加探究,回到正題上:「既然你都清楚阮小姐對我的態度,怎麼還要我勸她簽字?而且我剛剛見她,她也並沒有向我提及這件事。」
「她是到了你那兒之後得知了工廠的事情,你不該負點責任?」傅令元雙手抱臂,倚靠車身更近些,兩隻腳在地上懶懶地交疊,「你肯定也不希望她陷在這裡頭。」
陳青洲原本客氣的笑意斂起,表情微冷:「現在才來說不希望她陷在這裡頭,當初你都幹什麼去了?」
三鑫集團的收購計劃,他一開始就知道目的是什麼。彼時故意提醒阮舒留心,是希望挑起阮舒和傅令元之間的齟齬,並非真心好意。後來沒有想到阮舒會是他的妹妹。
人心在所難免存在親疏遠近。正如他曾經和榮叔所達成的一致,有些事情自己可以碰,可絕不允許自己的親人牽扯進囫圇。
而傅令元卻這麼做了。雖然他之後又試探了幾次傅令元對阮舒的感情,但光就這一點,他便不會原諒傅令元,是以他原本謀划著在上市慶功宴期間解決掉傅令元,不讓阮舒再深陷傅令元的感情陷阱,進一步受到更深的傷害。
「你如果真心為她著想,就不該促成收購案。」陳青洲的神色間不見半分一貫的溫文爾雅,「不要告訴我什麼你沒有辦法阻止。你心裡算計得最清楚。因為你和她的關係親近,你就能離工廠更近。其他被收購的公司可沒有比林氏於你方便有優勢。為了上位,為了你的野心,你選擇犧牲了她。」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其他事情也不必我再給你一一細數了。經歷過那些赤裸裸的利用,以她的性格,肯定會多想一層,懷疑你究竟是真心要補救欲圖將她從林氏里摘乾淨,還是又另有算計。她怎麼可能同意讓出林氏?」
一番話完,空氣里安靜下來。
傅令元的站姿未變,腳尖還頗為悠閑地繼續在地上戳著幾分鐘前他丟掉的那個煙蒂,而唇邊噙著的笑意甚至更為散漫,睨著他:「說了這麼多沒用的,最後你還是會一起幫忙勸她簽字的。因為你知道怎樣才對她最有利。」
陳青洲否認:「你錯了。我會選擇尊重阮小姐的想法。我不會幹預她的個人決定。我能做的是隨她的決定而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傅令元倒因此記起了什麼事,神色暗沉下來:「不干預她的個人決定所以由著她胡鬧想去工廠就去工廠而不顧她的安全?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沒有原則了?我讓榮一轉給你的話沒有傳到么?這次的車禍你又該怎麼解釋?」
陳青洲的表情也沒有好看到哪裡去:「我的過錯我自己會反省。但追根溯源她為什麼堅持要去工廠,她為什麼會出車禍,你自己最明白。你連一段感情都負不了責任,就別綁著她。該簽的離婚協議趁早簽了,還她自由。」
「說得好像你對感情就很負責任。傅警官現在難道不正被你綁著?」傅令元從車身站直身體,生冷地反唇相譏。
陳青洲臉一沉。
「你又以什麼資格來評論我和阮阮之間的感情?哥哥的身份?」傅令元質問,冷笑,「她並不願意和你們陳家有牽扯。你們陳家也沒有那個臉認她。你敢說,如果不是為了那兩億,你會花心思去找庄佩妤?又何來現在義正嚴辭的為她好?」
陳青洲亦冷臉嘲諷:「你呢?你敢說,如果不是為了那兩億,你會和她結婚?又何來現在口口聲聲的對她情深?」
一來一往間,兩人不知不覺縮短了距離,面對面地相視而立,頗有對峙的濃濃火藥味兒。
盯梢的趙十三和暗處的榮一分明遠遠地張望,感覺他們各自身周的氣場於靜謐的停車場里無聲地碰撞出眾多火星子,彷彿都能聽見滋滋的作響聲。
少頃,兩人同時放下劍跋扈張,錯開眼神,卻是誰都未再言語。
陳青洲看似雲淡風輕地低頭理自己的袖口,舉手投足間十分儒雅。
傅令元則直接拉開車門坐回車裡,重重地關上車門,並搖起車窗,絲毫不掩飾自己此刻的真實情緒。
趙十三忙不迭奔回來開車。
車廂內的氣氛很差。
安靜得趙十三喘氣都不敢太用力,時不時地通過後視鏡探一眼自家老大的臉色,開離醫院老長一段距離,都依舊不爽著。
傅令元的視線凝定於車窗外,看也不看趙十三,直接吐字:「說。」
趙十三這才問:「老大,剛剛小爺來電話,問我們到哪兒了。」
「你怎麼回答?」
「我說我們剛下飛機。」
「然後?」
「小爺說你先安頓著,等晚上約C』Blue見。」
傅令元聽言挑了下唇:「他哪天不在那兒……」
「老大,那我們現在是先回別墅『安頓』?」趙十三詢。
「不用。」傅令元面無表情,「我老婆都不在別墅,還有什麼好『安頓』的?」
趙十三不吭聲,默默地打轉方向盤,中途換回日常用車后,徑直朝C』Blue開去。
夜幕降臨,霓虹燈起。
陸少驄推門進包廂時,裡頭安安靜靜,不過煙霧繚繞,熏得能夠嗆死人,連他聞慣了煙味兒都有些受不了地揚手扇了扇,回頭問守在門口的趙十三:「人呢?不是說阿元哥下午就在這兒呆著了?」
「小爺,老大確實在裡頭,你往裡走。」趙十三栽著腦袋回。
外面湧進來的空氣稀釋之後,陸少驄凝睛,果然見灰白色的煙氣里,隱隱約約有抹輪廓。他帶上門,大步邁去:「阿元哥,你早到了怎麼不找起來人一起,獨自一個幹什麼呢?」
說話間,到了跟前,陸少驄才看清楚,傅令元往後靠著椅背,黑色的襯衣林亂地散著最上面的兩三顆扣子,嘴裡咬著煙吞雲吐霧,桌面上是兩個東倒西歪的空酒瓶,全是酒精度很高的洋酒,還有一瓶喝到一半的,和一瓶未開封的。
視線再一掃,發現原來不是只有他一個,腳邊還跪坐個怯生生的女孩子,穿著一身高中女學生校服,嫩得能掐出水來似的,像足了未成年。
陸少驄自然認得她,何況她這一個多月基本都陪在傅令元身邊。
此時她手裡端著煙灰缸,缸里已經盛了很多的煙蒂和煙灰,儼然有漫出來的趨勢,但沒有要先倒掉的打算,儼然是不被允許。而她光裸的手臂和手臂上,有好幾處被煙頭燙傷的痕迹,有的舊有的新。
視線自她身上挪回來,陸少驄往傅令元身邊一坐:「阿元哥,你不是剛從外地出差回來,怎麼不休息休息直接來這兒?」邊說著隨手撥了撥空酒瓶,「還一個人喝掉這麼多酒?」
傅令元半睜開滿是醺意的眸子,有點邪性兒地勾唇:「我的酒量你知道的,要是能醉趁機耍酒瘋,我求之不得。」
陸少驄皺眉:「怎麼?你和元嫂還鬧著?這不是都一個多月了?元嫂該出月子了吧?」
將煙送到自己的嘴裡,傅令元深深地吸一口,然後仰頭,對著頂上的半空緩緩地吐出煙圈后,他笑了笑:「身體是出月子了,腦子還不清不楚的。」
「嗯?什麼意思?」陸少驄困惑不解。
傅令元保持著仰頭的姿勢,雙腳噔地抬到桌面上,踹翻了酒瓶子,旋即偏過頭來看著陸少驄,並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有些牛頭不對馬嘴地感嘆:「覺得你之前有些話說的是對的。女人有時候真不能太慣著。你說我娶了這麼個犟脾氣的,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陸少驄笑笑,手肘駐在大腿上往前傾身,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啜了一口,戲謔道:「阿元哥你自己好元嫂這口,有什麼辦法?」
傅令元兩個手指夾著煙,眼睛也不看,直接伸手過去煙灰缸彈煙灰,但是位置根本沒有找准,煙頭直接戳到了那女人的手背上。
明顯很疼,她的手抖了抖,唇上口紅都被她的牙齒咬得快沒了,還留著深深的齒痕,卻硬是沒有出半絲兒的聲響,只默默地把煙灰缸挪至他的煙頭下方,幫他接住煙灰。
傅令元正自顧自地繼續和陸少驄說著話:「我把她從林氏免職了。」
「還真給免了?」陸少驄詫異,「昨天誰和我說了一嘴,我以為只是誤傳或者開玩笑。」
傅令元自煙灰缸收回手,帶著煙又塞回嘴裡叼住:「流掉的那孩子沒備好,和她平時上班太操勞直接掛鉤。醫生都建議要我們好好養上半年,她坐月子的時候還每天心情不好,一出月子就好了傷疤忘了疼,非得鬧著去公司。你說我能怎麼辦?呵,那就讓她沒班可以上。」
「阿元哥你這回是真下了狠心要治元嫂?」陸少驄手肘橫過去撞他一下,揶揄,「真捨得?不心疼?」
傅令元沒回答,重新坐直身體,左手煙右手酒的,嗓音沉沉:「現在和我搞分居呢她。」
陸少驄哈哈地樂呵:「還真是元嫂的做事風格。你讓她沒了工作,她讓你沒肉吃。」
傅令元拿眼角斜斜睨他:「也就你敢幸災樂禍。」
「不是,我說阿元哥,」陸少驄一隻胳膊搭上傅令元的肩,哥倆好似的,「你不能總讓元嫂把你吃得死死的。既然她現在跟你鬧分居,那正好,你更該讓她知道,你不是只有她一個女人。她這樣把你往外推,純粹是自己作的自己嘛。你瞅瞅我媽,正房的地位永遠都在,老陸對她也幾十年如一日,可正不妨礙老陸在別的女人身上享受我媽給不了的東西。這樣的夫妻關係才是最和睦的嘛。」
傅令元喝了口酒,又吸了口煙,湛黑的眸子在煙氣后眯起:「哪能每個男人都像舅舅那麼幸運,遇上舅媽這麼好的女人。」
陸少驄默了默,道:「知道阿元哥你是被元嫂這匹烈馬給栓了心。你開心我也真為你高興的。不過說實話,自打你結婚,收斂了之後,我每回一個人玩真怪沒意思的。」
「你哪裡是一個人?」傅令元戳穿他,「你哪次不是拉幫結夥的一整屋的人?」
「那就是圖個熱鬧。和他們一屋子人再多,都比不上咱們哥倆自個兒鬧。」陸少驄小有感慨似的,有點悶悶,「反正我這人是收不住心。以前我以為阿元哥你和我是一樣的,結果阿元哥你有元嫂了。我家裡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可沒有關係親近的兄弟姐妹。也就和阿元哥你投契。元嫂坐月子的這段時間,阿元哥你總算又經常來這兒了,有點回到以前咱們一起耍樂子的感覺。」
傅令元揚起一邊的唇角:「你這不務正業的話要是被你爸聽見,他肯定又得教訓你。」
陸少驄頗為掃興地扯掉領帶丟桌上:「這玩意兒以前都只有綁女人的時候才用上,現在每天掛自己的脖子,在辦公室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要麼就是一堆人在我面前七嘴八舌地說些我不懂的東西,憋死我了。」
「我這輩子還真沒多大的追求,就是想玩玩玩,玩到死!」
傅令元輕笑著,拿煙頭直接戳地上那女人的手背,捻滅。
陸少驄掃了眼那女人的泫然欲泣我見猶憐,搖了搖頭:「阿元哥,悠著點,我看她都被你折磨一個多月了。頭一回你可是險些把她搞廢掉。既然你挺喜歡她的乖巧聽話,那就沒再給弄壞了。」
「你也說了是險些廢掉。她要不是這命大,我還記不起來我用過她。」傅令元指尖輕佻地勾起她的下頷,眸子眯了眯,「你不是知道我以前的習慣,越喜歡,就越想往死里搞。」
陸少驄晃悠著酒杯,像又嗅到鮮血的味道似的舔了舔唇,面上仍笑著:「你這都是被元嫂給憋的。我這兒也被壓力給頂著。」
說著,他將酒杯重重地摜玻璃桌上,把媽媽桑給喊進來。
陸家,隔天早上,餐桌上沒看到陸少驄的蹤影,陸振華問了句他的去向,管家連忙彙報:「小爺身邊的幾個凌晨三點鐘來過電話,說小爺睡傅先生的別墅里了。」
這話一聽便心知肚明兩人昨晚肯定又混在一起玩了。
陸振華和余嵐都沒有什麼特殊反應,習以為常似的。
王雪琴倒是悠悠道:「前陣子說阿元和阮小姐因為孩子沒掉的緣故,夫妻倆關係挺不和諧的。這差不多都出月子了吧?還沒和好?否則少驄怎麼會不知好歹地去破壞人家的二人世界?」
她自個兒說話又自個兒接腔:「嘖嘖,阮小姐的性子還真拗。女人懷孕是男人最容易出軌的時候,她身體都利索了,不懂得牢牢套回阿元,還繼續任由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別最後給拉不回來了,也給添位姨太太。不是聽說他最近在會所里專門包了個姑娘——」
余嵐稍皺眉,將筷子放桌上,力道不算重,但也不輕:「阿元很早就說要備孕,孩子剛查出來就沒了,又是頭胎,兩人都年輕,心態難免不平衡些。終歸要他們夫妻倆自己去磨合,外人沒什麼可八卦的。」
王雪琴翹起蘭花指扶了扶鬢邊,嘀咕:「我這是關心,不是八卦。」
陸振華在這時出了聲:「阿元這孩子毛病確實也有,但都是男人會犯的通病罷了。總體上比少驄穩很多。他能定下心結婚,還想著要孩子,首先家庭意識就比少驄強了。中國傳統觀念『成家立業』,成家都放在立業的前面,就是因為結了婚的男人給人感覺更可靠穩重有責任。」
「這回他和阮小姐矛盾歸矛盾,分寸還是有的。前兩天還跟我商量讓阮小姐卸去林氏的職務,希望阮小姐先專心幫他把孩子給生了。」
余嵐點點頭:「該這樣。先不說這回孩子沒掉的原因,就阮小姐的年齡,也有二十八九了,再遲些生養,對母體和胎兒都不好。」
臨末了她感嘆:「阿元確實挺重視家庭的。倒和原先我想的不一樣。他那幾年和少驄都沒少耍鬧過。」
王雪琴適時又插話:「不是有句話說『外甥像舅,侄女像姑』,阿元原本就和咱們陸家更親,這幾年他沒少受咱們老爺的親身傳教,可不更得有咱們老爺年輕時的幾分風采。倒是少驄……」
王雪琴故意拖著長音頓了頓,旋即掩嘴笑:「少驄年紀還輕。等他長再過幾年和現在的阿元差不多年紀,也肯定就能定心了。其實瞧著藍小姐挺好的。不過大姐你不喜歡藍小姐的戲子身份。」
余嵐淡淡覷她一眼,不做回應。
陸振華則安靜地繼續吃著盤子里的東西,神色看起來像是在做什麼重要的考慮。
……
阮舒在醫院住了十一天。傅令元自那晚來找她簽法人代表更換書之後就沒有出現過,他口中所謂的更難堪的地步,她也沒有等到。
從陳青洲狀似無意的提起,她才得知,原來傅令元和陸少驄一起陪陸振華出海去了。至於出海乾什麼,誰也不清楚。
不過,傅令元出海前,讓二筒給她新送來一份法人代表更換書,隨之一起的,是庄佩妤的那兩件遺物——金剛經和佛珠。
可笑又嘲諷。
第十一天的傍晚,阮舒由陳青洲派來的幾個眼生的保鏢低調地接回綠水豪庭的別墅。
頸托先拆了,腳上的石膏還安著,於是輪椅還得坐著。而原本欲圖另尋住處的打算,因為腳傷未愈只能壓下再議。
對此最高興的莫過於黃金榮,當天晚上就秉著以形補形的原則讓傭人給她燉豬腳湯。
只是餐桌前多了個傅清辭,整個氣氛顯得格外古怪。
長形的飯桌,黃金榮坐在中央的家長座上,右手邊是阮舒,左手邊是陳青洲,陳青洲的旁邊則是傅清辭。
四個人基本沒有多餘的交流,唯獨黃金榮一如既往熱情地給提醒阮舒吃這個吃那個的,「丫頭」「丫頭」地不停叫喚,阮舒同時不停接收著來自傅清辭的交雜困惑、狐疑和探究的複雜目光。
直到陳青洲給傅清辭夾菜時,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榮叔和阮小姐投緣,認了阮小姐當乾女兒。」
但這樣的解釋顯然並未完全消除傅清辭的疑慮——傅清辭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分歸敵對陣營。而傅清辭原本以為阮舒是又被陳青洲抓來當人質,如今瞎子才看不出來阮舒的待遇有多好,黃金榮對阮舒的關愛有多熱切。
為了避開黃金榮進一步熱情,阮舒在飯後就以想早點休息為理由,躲回房間里。
由於行動不方便,她的房間改在了樓下。可即便如此,黃金榮還是將二樓那個房間夢幻紫的被套和窗帘也全部換下來了。著實令她無奈。
抄了很久的經書,還是沒有困意,阮舒拄著拐杖出去外面的廊下透氣,卻不想已提前有人。
「阮小姐。」陳青洲第一時間留意到動靜,轉過身來問候她,同時上前來攙了她一把,詢問:「這外面沒地方坐,我去幫你把輪椅拿出來。」
「不用。」阮舒擺手,「我站會,活動活動。最近不是坐輪椅就是躺床上,我身上的骨頭都快生鏽了。」
陳青洲淡笑著幫她靠站在牆邊後放開手。
「謝謝。」阮舒禮貌,「陳先生還沒睡?」
「嗯。想吹吹風。」陳青洲回答,繼而反問,有點調侃的意味,「阮小姐不是和榮叔說想早點休息?」
阮舒也不隱瞞:「你懂的。」
陳青洲瞭然於胸,笑:「阮小姐能多擔待。榮叔和我父親基本把彼此當作親兄弟,從小就把我當他親兒子一樣,同樣作用於你身上,也把你當親閨女。尤其你是剛找回來的,所以對你心裡的愧疚和心疼之情愈發重。他這十年在牢里呆著也挺孤單的,現在他自我感覺兒女成雙,希望阮小姐不要感覺困擾。」
「不至於到困擾的地步。只是……」我不太習慣被長輩關懷。
後面半句話阮舒咽下喉嚨沒有說,轉而好奇:「榮叔為什麼沒有自己結婚生子?」
陳青洲下意識地往裡頭瞥一眼,目光微有黯淡:「榮叔不是沒有結婚生子。他娶過老婆,也有過兒子。只是當時遭到仇家報復,他的老婆兒子都死了……當時榮叔的兒子差不多有九歲了。榮叔認為自己殺戮太重,另外一方面也為了懲罰自己沒有保護好他們,所以一直打光棍。」
氣氛驀然變得哀傷。
「抱歉。」阮舒道歉。果然,有些事情還是不能隨隨便便好奇。不小心就戳到別人的痛楚。
陳青洲盯著她安靜了好幾秒,忽地發問:「你的『阮』姓是隨的你在城中村的那個父親?」
雖然只是姓氏的問題,但也算是他第一回問及與她過往相關的事情,阮舒略略一頓,道:「應該是。」
「應該?」陳青洲揪住措辭。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所以只能回答應該。」阮舒如實相告。她確實從來不清楚那個毒鬼父親的名字。城中村魚龍混雜,他們家比較奇怪,很少跟周圍的人有交流,就算是去雜貨鋪買東西,也不多聊廢話。
她幾乎沒有機會聽外人叫喚毒鬼父親的名字,只有一次,碰上一男人剛提著褲子從庄佩妤房間里出去后,她隱約聽見對方嚷嚷他什麼「瘦皮猴」,貌似是個外號吧。
陳青洲注視著她,沉默良久,緩聲道:「對不起。」
阮舒蹙眉,斂瞳,不語。
「很早就該向你道歉了。」陳青洲輕輕吁一口氣,「佩姨入葬的那天,我和榮叔在你們離開后,去她的墓前看過她了。」
「噢。」阮舒十分冷淡又簡潔地應了一個字。
陳青洲的說話慾望貌似瞬間被她堵住。頓兩秒,他眼裡微有波光涌動,還是繼續開口問:「雖然很不禮貌,但我能知道一些你和佩姨在城中村的具體生活么?」
阮舒抿唇:「陳年舊事,沒什麼好提的。」
很快又補充:「而且這是我的私事,和你們陳家並沒有關係。你沒必要知道。」
陳青洲又靜默地看她好幾秒,問:「那阮小姐有沒有興趣知道,令你和佩姨深陷城中村的罪魁禍首?不想報仇么?」
阮舒卻是反問:「庄佩妤是小三吧?」
就算不問,她心中已基本有了輪廓。故事一定很俗套,很狗血。所以也很容易猜測。
「小三的下場本來就應該很慘。不值得同情。我是小三的女兒,認命就是,有什麼好報仇的?」阮舒輕輕地笑。
笑意里雖看不出自嘲,但她的語言直白露骨,感情色彩清晰。與其說她措辭刻薄,不如說是對她自己的菲薄和貶低。陳青洲嘆息,解釋道:「佩姨不能算小三。錯在我父親。是我父親欺騙了她,隱瞞了自己已婚的身份。佩姨一開始不——」
「可以了。我並不想知道。庄佩妤的過往與我無關。」阮舒打斷他,面色清清冷冷的,比此時的風要涼。
陳青洲收入她的表情,不再說話。
「我要進去睡覺了。陳先生請自便。」阮舒牽了牽唇角,給了個淡淡的笑容,然後抓起拐杖往裡走。
這次陳青洲沒有幫忙攙她,只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因為她的表情寫滿了拒絕。
回到房間,關上門,阮舒站了一會兒,慢慢地挪到床邊坐下,將拐杖靠在床頭櫃旁的牆上。
卻沒有靠牢。
她鬆開手后不出兩秒,拐杖就滑著牆壁倒在了地上。
阮舒沒有去撿。
不方便撿,也不想費力氣去撿。
安靜地盯它片刻,她往後躺倒在床上。
床很軟,被子很暖。
阮舒深吸一口氣。
還是快點養好傷搬出這裡吧。
她不想再繼續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