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殺了你

  陳青洲微微費解:「協議什麼?」


  「守住她的身世。」傅令元慎重沉聲。


  陳青洲淡淡看著他:「對誰?」


  「所有人。」


  「包括她?」


  「當然。」


  「為什麼?」


  傅令元眸光黑沉,似笑非笑:「難道你願意讓陸家知曉?」


  「庄佩妤已經死了,和庄佩妤有關係的人僅剩不多,她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現在你至少有機會找到縫隙和她慢慢磨,但如果陸家知曉這件事……」


  拖著長音頓了頓,他斂起神色:「你該清楚陸家對待兩億的態度。他們關注這兩億,並非真心想要為青幫找回,而是要斬斷你們陳家復起的所有可能。只要兩億永遠消失,陳璽曾經的失誤便永遠是青幫抹滅不去的污點,陳家想要再當權,便永遠是奢望。」


  「所以,一旦陸家知曉庄佩妤的存在,知曉她和庄佩妤的關係,她只有死。她一死,你想要弄清楚這兩億的下落,就更沒有希望了。」


  陳青洲在傅令元收音后安靜了數秒,露出一絲嘲意的笑:「你幫我將局勢分析得很到位,也幫我將利弊權衡得很清楚。」


  旋即反詰:「可是你的呢?在這件事里,你的利益又是如何劃分的?」


  傅令元眯起眸子。


  「你明明早知道她的身份,卻對陸家父子加以隱瞞。你是妄圖自己找到,獨吞這兩億?呵,好大的胃口。」陳青洲冷笑,「通過這件事,我完全能夠確定你的野心。你根本不甘居於陸家父子之下,表面上的和睦都事假象。」


  傅令元對他的猜測不置一詞。


  陳青洲神情微惻:「我不知道這麼長一段時間,你究竟從庄佩妤那裡挖到了多少有用的東西,但從目前的情況看,你對兩億的下落顯然依舊沒有太多的頭緒。所以不要光說我,對你來講也是一樣,一旦她出事,你對兩億的希望也會落空。」


  「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一旦陸家發現她和陳家的關係,等同於發現你知情不報,你的野心也將暴露,到那個時候,陸家父子怎麼還能容得下你?」


  「所以相較於我,你才是更擔心她身世泄露的那個人。」


  傅令元的眸光細微地冷著。


  陳青洲的一雙眸子沉沉地看著他:「令元,你方才對我的心理所做的一切利害分析,不是因為你深入地了解我,而是因為你深入地了解你自己。」


  「你說她若知曉她和我之間的兄妹關係,她會厭惡我,我將更無法親近她。其實之於你,後果才是更嚴重的——如果她知曉她自己的身世,必將明白你接近她的真正目的,她就算再愛你,也不可能絲毫不介意。隔閡生出,你和她的關係便很難如現在這般維持,也就很難從她身上獲取關於兩億的訊息。你將從你洋洋自得的兩樣東西都抓在手裡,瞬間變成兩樣東西都流失,一無所有。」


  「所以你分析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是從你自己的利益角度出發,自以為我也與你有類似的考慮。」


  注意到他措辭中的「自以為」三個字,傅令元譏嘲:「怎麼?難道你想說,你不是這麼想的?」


  「我確實不是這麼想的。」陳青洲面容沉靜,「你不是說你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選擇在這個『沒有意義』的時候擄她?」


  眸色再遁入一度的深幽,傅令元抿緊唇,靜待他的下文。


  「你不明白是對的。」陳青洲緩緩道,「因為我本來就從未打算過要擄她。」


  傅令元眉峰輕折,心頭敲了一下,來不及琢磨端倪,便聽陳青洲緊接著道:「我之所以在確認她的身份之後按兵不動,權衡的不是你所以為的那些利害,而是她會受到怎樣程度的傷害。」


  傅令元神色間稍縱即逝一抹嘲諷。


  陳青洲不以為意:「我這一趟行程,打算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就是……」


  他有意地頓住。


  下一秒,當他站起身時,他的手從石桌底下抬起來,手中是一把小型手槍,槍口對準了傅令元,一字一頓:「殺了你。」


  不見任何的溫文爾雅,此時此刻陳青洲,臉上只余冰冷。


  「老大!」趙十三出聲地同時,榮一對他出拳。


  隨行的幾名手下也與陳青洲的手下杠上。


  雙方驀地僵持住,連空氣都彷彿陷入沉沉的緊繃狀態。


  傅令元面無表情地坐定在石凳上。


  有風忽然襲來,拂動樹葉「沙沙」作響。


  「沙沙」聲中,原本看似空空如也的周遭冒出了無數個人,紛紛要包圍過來,再往外一圈,卻是也冒出了另外一批人,兩批敵對人馬相互桎梏住對方的行動。


  陳青洲偏頭輕輕瞥去一眼,一點兒不驚訝,彷彿早料到傅令元此番前來做了充分的準備。


  「我以為你在密謀什麼高招,結果只是這樣而已。」傅令元唇角噙笑,視槍口如無物一般,從石凳上起身,與陳青洲相對而立,「你不應該這麼蠢才對。殺了我,你就更別指望親近她了。」


  陳青洲輕嘲:「我想殺你,是為了不讓她再繼續受你的利用。」


  傅令元眸子眯起:「不受我的利用,你就能利用到她?」


  「你還沒明白嗎?」陳青洲冷眸,「我在乎的是她,而不是那兩億。」


  神色間的嘲諷之色更甚,傅令元張了張嘴,未及話語出口,忽而有道身影默默地站了過來,纖細地手指握住了槍身。


  眼皮猛地一跳,傅令元偏頭,果不其然看見了阮舒。


  她的身上穿的不是她自己的衣服,而是一套男裝,類似於陳青洲幾個手下的著裝風格。衣服里貌似還塞了其他東西,將她的肩膀墊高了,頭髮也全都扎進了帽子里。


  掃一眼先前守在周圍像是在盯梢的那幾個人,傅令元頓時反應過來,她原來一直都在這裡,就是那幾個人中的一個。


  他竟然沒有認出她……


  「陳青洲。」傅令元眸底生寒。


  陳青洲並沒有愧色:「我只說我身上沒有任何錄音設備。」


  傅令元陰沉著臉譏誚:「這就是你所謂的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未及陳青洲作答,阮舒率先出聲:「是我的主意。」


  聞聲轉眸,撞上她薄涼的眼神,傅令元眼皮又一跳。


  「他沒有擄我,是我要他假裝這麼做。玉髓子是我摘下來給他用的。站在這裡聽你們講話,也是我要求的。整件事都是我的主意。」


  阮舒的聲線很平,語調亦無波瀾。


  傅令元一愣,算是完全明白過來,為什麼陳青洲擄人的時機不對,為什麼陳青洲說他沒打算擄她。


  而阮舒說完后根本不去看傅令元的表情,轉頭盯著陳青洲握槍的手,修眉蹙擰:「這是你臨時加的戲份?」


  「這是我本來就打算做的事。」陳青洲眼神沉肅。


  「我只讓你幫忙,沒說要提供給你殺他的機會。」阮舒表情清冷。


  陳青洲沉默,槍並沒有放下。


  環視一圈周圍,阮舒輕輕呵出一口氣,鬆開握在槍身上的手:「好,你們倆自己去鬧。」


  她轉身便走,突然想起,還沒問清楚陳青洲怎麼就成她的哥哥了?

  庄佩妤和兩億的事情她尚未鬧明白,又從他們二人的對話里發現在討論什麼陳青洲和她是兄妹?

  不過隨便吧,她一點兒都不想搭理這些烏七八糟的——手臂輕抬捂住小腹,阮舒緩著氣兒,試圖壓下疼痛。


  手腕遽然被人從後面扣住,將她拉回身。


  「一起走。」傅令元握緊她的手臂,盯著她,眼睛像滲進了一抹墨。


  一起走?笑話嗎?他是認定她通情達理不會因此無理取鬧,還是心中已經打好了哄她的腹稿?呵……阮舒捋著他的手,淡聲:「槍還指著你,先顧好你自己吧。」


  傅令元置若罔聞,握得愈發緊,重複:「一起走。」


  語氣比上一句沉,口吻比上一句重。


  「鬆手。」阮舒忍不住咬唇,整副心神全被一陣緊接著一陣的疼痛給控制住。


  「阮——」


  「你他媽讓我自己走!」憋著的氣一上來,阮舒猛地一甩手摑到傅令元的臉上。


  打完后她也沒心思去看他的反應,捂住肚子,兩腿一軟,直接坐地上。


  察覺她的不對勁,傅令元和陳青洲同時喚出聲。


  「阮阮?」


  「阮小姐?」


  顧不得臉頰上的火辣辣,傅令元當即蹲身抱住她。摟進懷裡才正眼瞧見她虛白的面容和涔涔的冷汗,他表情微變:「你怎麼了?」


  「滾……」阮舒虛著氣兒,連掙他手臂的力氣都使不上來。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阮姐早上就是這樣捂著肚子說是腸胃不舒服。」趙十三在一旁嚷嚷,像丈二和尚似的摸不著頭腦,「不過早上還吐得厲害來著,現在好像沒有……」


  陳青洲捕捉到「吐得厲害」,又見她捂著肚子,登時想到什麼,脫口便問:「是不是動了胎氣?」


  他不懂女人生孩子的事兒,更不懂該怎麼措辭才恰當,只隨口挑了個平日聽聞頻率最高的詞兒。


  傅令元聞言怔忡:「動了……胎氣……?」


  他這副表情儼然有端倪,陳青洲凜起神色:「你不知道她懷孕了?」


  懷孕……?

  傅令元渾身一震,僵著脖子垂眸看她。


  阮舒的五官因疼痛正皺著緊,雙目微闔。


  榮一忍不住著急上火地提醒:「二爺,別都干站著聊天吶,快先送阮小姐去回去瞧醫生啊,你們是要阮小姐疼死在這裡嗎?」


  陳青洲頓時反應過來,一抬頭,但見傅令元已抱起阮舒,快步離去。


  陳青洲下意識地就想跟著一塊兒去,邁出一步便記起場合的不方便,頓住身形,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槍,輕嘆一口氣,收起。


  榮一推了一把懵在原地趙十三:「還不讓你們的人全部回去!」


  趙十三晃過神來,反手也推他一把:「你們的人怎麼不先回去!」


  兩人瞠目瞪著對方,同時揮了揮手示意各自的兄弟。


  外面的那兩圈人見狀同時全部退下。


  身周的四五個人緊接著放下僵持。


  趙十三不屑地自鼻子里「哧」出一聲,連招呼都不打,便腳步匆匆地去追傅令元。


  「和他老大一樣沒禮貌。」榮一不滿,轉頭對陳青洲遺憾道,「二爺,剛剛機會那麼好,您就應該一舉槍直接扣扳機。現在事情早解決了。」


  陳青洲不置可否,緘默少頃,舉步走:「回去打聽打聽阮小姐的情況。」


  榮一一聽「打聽」二字,便知他又是為了避嫌,不打算去親自看阮舒。


  「是,二爺。」


  ……


  這邊,傅令元抱著阮舒飛快地奔赴陸振華的別墅,將阮舒暫且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吩咐傭人去請沈醫生。


  阮舒半闔開眼,視線所觸的是他繃緊的臉和一路狂奔之後的額頭的汗,而他落在她臉上的眼神內涵極其豐富,帶著深不可測的複雜。


  見她有動靜,傅令元俯低身體,單手捧住她的臉,眉頭緊鎖:「怎樣?還疼得厲害?再忍一會兒,沈醫生馬上下來。」


  「我沒事了,不必麻煩沈醫生,本來就是疼一陣就過去了。」阮舒作勢要從沙發上爬起來。


  傅令元摁回她,冷冷沉聲:「什麼叫疼一陣就過去了?你疼過幾次了?為什麼一個字都沒聽你提過?」


  「和你沒關係。」嗓音透著濃濃的疏離的冰冷。


  最煩的就是她這種一旦情緒上來渾身豎刺的狀態,傅令元心底的火被撩起兩分,捏住她的下巴掰過她的臉,未及張口,便見她眉頭緊蹙輕咬著唇捂著肚子,明顯是又疼上了。


  咽下話,傅令元煩躁地起身,揮手又招個傭人:「讓沈醫生速度點!」


  正說著,陸少驄和沈醫生兩人的身影匆匆而來。


  「怎麼了怎麼了?元嫂怎麼了?」


  顧不得回答陸少驄,傅令元直接對沈醫生道:「她肚子疼。」


  很快梗著脖子綳著聲音補充道:「她好像懷孕了。」


  「元嫂有了?」陸少驄先是詫異,轉瞬驚喜,「阿元哥,你們備孕成功了?」


  傅令元唇線抿得直直的,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具體的悲喜。


  沈醫生瞅了眼微弓身體的阮舒,皺眉,當即交待:「先騰個房間出來。」


  陸少驄馬上叫來傭人:「快快快!快去辦!」


  事出緊急,就近便尋了一樓的空房間。


  傅令元抱起阮舒送她進屋裡。


  沈醫生將出診箱放上桌,趕他們:「你們先出去。」


  帶上門,傅令元脊背僵硬地靠上牆,思緒尚停留在她懷孕的這件事上。


  她……又懷孕了?

  陸少驄以為他是擔心阮舒的情況,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阿元哥別著急,元嫂肯定沒有大問題,孩子也會沒事的。」


  「摁。」傅令元唇角微緊,手掌在身側不動聲色地攥成拳頭。


  不多時,沈醫生開門出來,神情沉肅,卻是問陸少驄:「小爺,直升機是否還在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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