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爭朝夕
視野轉而寬敞,燈光明亮溫馨,周圍環繞四季常青的松柏,種植著外國進口各式時令鮮花,環境格外清幽靜謐。
曲徑通幽,沒料到最後會通到這樣一個漂亮雅緻的花園。
而中央是座墓碑。
群花叢簇,面朝大海,安靜孤獨地存在。
阮舒眸光輕閃,不自覺握緊傅令元的手——和陸家有關係的,對傅令元很重要的一個親人,而且已故,那她所能想到的就只有……他的母親了……
「傅太太做好心理準備了么?」傅令元轉過身來,輕攏她耳畔的散發。
阮舒唇角微彎:「醜媳婦才害怕見公婆。」
傅令元笑,牽著她在幾乎快淹沒於鮮花間的小徑上前行。
約莫十米,最終立定在墓碑前。
照片上的女人十分年輕,約莫二十五六歲,容貌秀麗,眉眼間與傅令元和陸振華均有幾分相似。笑靨如花嫣嫣然,恰若她的名字——陸嫣。
原本阮舒挺淡定的,現在真站在這兒,手心莫名有點冒汗。感覺光站著,怪怪的,可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而身邊的人自站定之後卻沒再有動靜。
阮舒側目覷他。
沉篤的面龐隱在樹枝落下的陰影中,利落的下頜線稍顯綳,臉上沒什麼表情,有點莫測,凝注著墓碑。
見狀,阮舒抿唇咽下話,繼續沉默地與他並肩而立。
不多時,傅令元忽而抓起她的手吻了吻,對著照片里的陸嫣,唇線抿出一個微揚的弧度:「這是我老婆,你兒媳婦,阮阮。」
被他這麼突然煞有介事地一介紹,阮舒心跳莫名地加快,手心的汗好似也越冒越多。無意識地舔了舔唇,她低聲問:「我需要做點什麼么?」
見公婆的經驗就一回,便是他帶她去傅家。而那一次她只是將其當作與一群陌生人的交際,客套上幾句話,從容應付。
今次則完全不同。
首先,這是一座墓,墓里葬著的是他的生母。
其次,她和他的感情與以前不一樣了。
再者,他的態度也明顯和那回帶她回傅家不一樣。
傅令元聞言輕笑戲謔:「剛剛是誰說『醜媳婦才害怕見公婆』?」
「我沒害怕。」阮舒辯駁,「只是不知道該盡什麼禮數比較好。」
「禮數?」傅令元玩味兒一勾唇,「面對已故的長輩,正常的禮數不就是要叩拜或者鞠躬?」
主要是稱呼的問題……阮舒聽得仔細,他方才對陸嫣沒有用任何的稱呼。這讓她不好琢磨。
「哄你的。」傅令元敲了敲她的腦門,「不用叩拜也不用鞠躬,傅太太什麼都不用做。」
他轉眸看回墓碑:「她生下我就去世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也沒有和她相處過。從小生活在傅家,十多歲左右無意間得知原來我是傅丞婚外情的產物,身上還流了一半陸家的血。所以傅太太不必緊張,我和她也不是特別熟。」
他的語調一慣閑散的,懶懶的。
阮舒卻是敏銳地嗅出些許不同尋常,心頭微微一絞。
傅令元眸光微暗,沉默數秒,笑意有些寡淡:「陸振華很小就出來闖蕩,父母早逝,她是陸振華唯一的妹妹,陸振華很寶貝她。最初買這座島,其實是送給她的。不過,她去世之後才得機會來的這裡。」
阮舒靜默,看著照片上的陸嫣,感覺應該是個性格明朗的女人。
而傅丞,她只那一次的接觸,留給她的印象是嚴厲肅正,不苟言笑。
傅令元的面相,明顯像陸嫣多點。
就是有些好奇,陸嫣和傅丞怎麼走到一起的……
便聽傅令元恰恰也在說:「不知道她當年看上傅老頭什麼。明知道傅陸兩家的立場那麼分明,明知道傅老頭已經有老婆了,還要糾纏,勿怪要被傅老頭誤會。」
「誤會……?」阮舒揪住字眼。
「嗯。」傅令元輕吁一口氣,「她最開始和傅老頭接觸的時候,隱瞞了真實身份,估計也是清楚傅老頭的脾氣,擔心他不接受她。所以傅老頭後來知道她是陸振華的妹妹,認定她對傅家圖謀不軌,故意勾引他。」
「當時她已經懷孕,傅老頭還是十分堅定地與她斷絕關係。她因此整個孕期的精神都不在狀態,生產的時候不順利,最終沒熬過來。直到她死,傅老頭都沒再去見過她一面。」
頓了頓,他的笑音散開在空氣:「這件事被傅老頭視作一生的污點。」
阮舒不禁目露諷意——最後都把罪責怪到女人頭上?怎麼不反省自己的心不堅定,不反省自己沒管住自己的下半身?
傅令元的唇邊亦泛一抹淡嘲:「把我這個時刻提醒他污點的存在帶回傅家,也真難為他忍了我這麼多年。」
想著他方才提及他十多歲左右得知自己的身世,她腦子裡重新浮現關於他曾經的劣跡斑斑的那些傳聞,貌似大概也是從他十多歲的時候開始的。由此細思,他的乖謬不正,或許並非簡單的青春期叛逆。
阮舒不禁握緊他的手,但沒有開口追問。
卻聽傅令元又是一記嘲弄的笑:「現在好了,把我帶回傅家的結果就是他個人的污點,進一步擴展成為整個傅家的奇恥大辱。也不曉得他逢年過節還有沒有臉見家裡的其他親戚,在他的同事朋友里,還有沒有面子可以兜。」
阮舒偏頭瞅他,接茬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只這麼一句,外人聽入耳的一般理解會以為她在指傅令元和傅家道不同分道揚鑣,可傅令元完全明白她真正的落點其實在說她和他。抬起手指在她唇上刮過,他眼瞳漆黑,斜斜揚唇:「嗯。傅太太是要和我註定要在一起的。」
阮舒笑意恬然,以往的清銳眸子,此刻看起來難得眼神溫軟。
傅令元定定地注視,少頃掂掂她的手:「走,見完了,可以回去了。」
兩人原路返回,穿行石子路,又在沙灘上走了一圈。
夜晚退潮的緣故,他們先前的腳印尚在。
兩人默契地沒有踩亂,而在旁側重新留下了一排。
上棧道后,阮舒再一次往回看。
隔太遠,光線也暗,再辨不清他們留下的痕迹。
抬頭。
夜幕之上,未及圓滿的月亮很大,很漂亮。
她莫名想起一句話——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