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黑色是幸運色
傅令元握緊她的手,另一邊將手電筒的光束一晃,照出來一個人。
七八十歲的一個男人跪在地上,渾身的衣服被剝光只剩一條花短褲,麻繩像捆粽子似的,從他的脖子繞到他的身上,將他的雙手束縛在身背後。
而傅令元之所以提醒她別噁心到,是因為男人的嘴裡塞滿了蟑螂,身上的皮肉坑坑窪窪鮮血淋漓,分明是被什麼東西咬過,還有好幾處起了連片的白泡,破了的地方泛出的膿水還沒幹。
手電筒的光線雖然有點昏黃,但是聚光,所以將那些傷口照見得異常清晰。阮舒心理做好了準備,卻仍不可避免地想泛嘔,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不想頭頂猛地撞上傅令元的下巴,砰一聲脆脆地響,還夾雜著牙齒的咯吱聲。他的下巴太硬,她撞得太狠,腦子發震,捂著腦勺回頭,傅令元也正捂著下巴,挑眉睨她,臉上的表情分明蘊了一絲笑話。
「他這是死了還是暈了?」問出口后阮舒便意識到自己傻了,這庄董事長若是已經死了,傅令元還費什麼勁兒要給他拆炸彈?
傅令元未再笑話她,回她道:「他有呼吸。只要炸彈不爆,就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阮舒定了定神,重新看回庄董事長,不讓自己的視線亂瞟,只盯住掛在他胸前的炸藥包。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影視劇之外的現實生活中親眼見到炸彈,細看之後發現,裝置上有紅藍黑三條不同顏色的線纏繞,此情此景,更是契合電影里的經典片段。雖然不合時宜,但阮舒控制不住心底隱隱的興奮。
「是不是要在三種顏色的線裡面挑一根剪斷才能解除炸彈的引爆裝置?」她當即便問,同時在庄董事長的身上尋找倒計時裝置,然而查看一圈,並沒有發現。
「嗯?」阮舒瞥臉看回許久不回答她問題的傅令元。
但見他的神色間生有一絲古怪。
「怎麼了?」阮舒目光微微探尋,「我說錯什麼了?」
傅令元饒有興味兒地斜斜勾唇,摸著下巴道:「傅太太沒說錯。現在正進行到剪線的步驟,傅太太來得正好,幫我挑一挑,該剪哪一根?」
「我挑?」阮舒心裡頭一個「咯噔」——她記得電影里出現此類劇情的情況,往往是負責拆炸彈的人最後實在分辨不出來哪一根是連接引爆裝置之際,聽天由命撞運氣,才出此下策。
「嗯,你挑。」傅令元點頭,「傅太太讓我剪哪一根,我就剪哪一根,剪錯了就剪錯了,反正不剪的結果也一樣是要被炸死。傅太太挑一根的話,還有三分之一活命的機會。」
語氣怎麼聽都滿滿的破罐子破摔的感覺。阮舒蹙眉,盯著傅令元——好像哪裡怪怪的……
「當我的幫手,幫我拿著。」傅令元在此時將手電筒塞給她,然後彎腰不知從哪兒抓起一把剪刀,沖她晃了晃,「傅太太抓緊時間做決定。我們的命都懸著。」
說著,他單隻腳蹲身到庄董事長面前,手指在炸藥包上輕輕掀了一下,立時,她方才找了許久的倒計時器呈現眼中,上面的數字顯示剛剛從10:00:00跳到9:59:59。
阮舒眸光頓亮,不由湊近些距離觀察。
傅令元拿斜眼看她:「傅太太什麼感覺?」
「刺激。」阮舒未經大腦細細考慮,直接脫口。
傅令元眉峰挑起:「你還記得現在是什麼情況么?」
「記得。生死關頭的情況。」阮舒好奇的視線不離炸彈,口吻十分稀疏平常,下一句便道,「剪黑線。」
約莫因為她答得非常決斷,傅令元稍詫:「這麼快?傅太太不多想想?」
阮舒懟他:「不是三哥要我抓緊時間?」
傅令元揚唇,又問:「那傅太太能否告知,為什麼選黑線?」
阮舒偏頭,與此時同樣偏著頭的凝注她的傅令元對視上目光。
「因為感覺黑色是三哥的幸運色。」她坦言心底的真實想法。
「傅太太何出此言?」傅令元小有好奇的樣子。
阮舒略忖了一秒,款款地笑道:「因為見到三哥有幾次半夜出門辦大事,穿的都是黑色風衣。」
「三哥貌似十分鐘情黑色。」她補了一句。
傅令元忽而噙一抹曖昧的笑意:「傅太太十分適合黑色。」
外人或許聽不懂,可阮舒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他不是第一次說這句話,而他的這句話每回都是用在誇她十分適合黑色的內衣。
自從他支配了她的衣櫥之後,她的內衣就再沒出現出第二種顏色了。但一種顏色,也不影響款式的多樣。有幾件情、趣類型的,她至今都沒去碰過。
思緒轉回來,她用他方才提醒過她的話原封不動還給他:「三哥還記得現在是什麼情況么?」
「記得。生死關頭的情況。」傅令元微勾一下唇,也用她方才回答他的話一字不差地還給她,旋即扭頭看回炸彈。
阮舒連忙提高手電筒幫他照明。
傅令元小心翼翼地將剪刀口鉗在黑線上。
阮舒的另一隻手抓緊在他的腰上——其實她真正想抓的是他的手,奈何他此時兩隻手都在干正事兒。
傅令元頓住動作:「這可能是我們在世界上呆的最後幾秒鐘時間,傅太太剛剛不是有話要告訴我?要不就現在?」
阮舒心間微凝一下,將他的衣擺攥得更緊些:「不要現在。要等我們平安出去。」
傅令元側目看她一眼。
手電筒昏黃的光線給她潔白無瑕的臉蒙了一層淡淡的暈,顯得此刻親密挨在他身邊的她有點虛幻。
她的神情乍看之下一如既往平靜清冷,但微抿的唇泄露了一絲她的緊張。
唇角彎了彎,傅令元的視線不移,依舊凝定著她,握著剪刀的手指稍一用力,擰起剪刀的刀口。
黑線被剪斷的瞬間,阮舒不自覺閃了閃目光。
一秒鐘,兩秒鐘……五秒鐘過去了。
四周仍然安靜一片,只余她和他的呼吸聲。
沒有爆炸。
然而,計時器上的數字卻也沒有停止跳動。
阮舒瞳眸斂起,扭頭看傅令元。
「刺激?」他泛出意味不明的笑,問。
阮舒沒回答,反問:「三哥剛剛是不是在逗我?」
「逗你什麼了?」傅令元也反問。
阮舒忖著彼時她問他是不是要剪線時他閃過的那抹古怪神情,道:「讓我選擇顏色。」
傅令元拿手指彈了彈她的額頭,戲謔:「抱歉,沒能給傅太太現實體驗電影劇情。」
阮舒:「……」
傅令元噙著笑意,伸手到計時器上,不知怎麼弄的,上面的數字竟是停了,旋即,他將起爆裝置的塑料外殼重新取下,露出一團的線。
炸彈恢復成了她一開始找不到倒計時器的樣子。
阮舒怔忡,愈發懵:「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她猜測:「我來之前,三哥就拆除成功了?」
「不是。炸彈還在。」傅令元語氣輕飄飄的。
「那……」問題太多,阮舒不知道該問哪個,該怎麼問了。
傅令元伸手將她手裡所持的手電筒壓低,照見他放在一旁的工具箱,一邊從裡面挑挑揀揀,一邊漫不經心道,「傅太太對炸彈的理解,都被影視劇給誤導了。」
「……」阮舒虛心請教,「誤導在哪裡?」
「影視劇不是告訴你,炸彈就是捆成一捆,上面有個液晶屏,左右各連接一根電線,紅藍雙色,然後倒計時10、9、8、7、6……?」
「所以其實不是?」
「那只是電影行業為了給毫無專業知識的觀眾呈現視覺效果以及烘托緊張的劇情而創作的困境橋段。」
阮舒緊接著本來想問他實際情況應該是怎樣,轉念想想他才輕嘲過「毫無專業知識」,就算她問了他回答,她大概也是聽不懂的,於是換了個問題:「既如此,剛剛看到的倒計時器和紅藍黑三線是怎麼回事兒?」
「是裝這個炸彈的人無聊。」頓一下,傅令元又補充,「一般搞出這種一根生一根死的遊戲,就是在逗人玩。整個起爆裝置其實和這兩條線根本毫無關係。拆炸彈拆炸彈,拆的是炸彈,不是線。」
阮舒抿唇——不是自己平日生活所能接觸的知識領域,即便他已經用了最簡單的遣詞用句,她還是一知半解的。這倒沒什麼,問題在於……
「三哥對炸彈也很懂?」這是從一開始他決定留下來拆炸彈,她就好奇的事情。
傅令元聞言偏頭與她對上視線,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你知道一個人如果懂拆彈意味什麼?」
滯了一瞬他便自問自答道:「意味著那個人也懂做炸彈。」
阮舒沉默。
他唇際一挑:「類似今天這種對特定的某一個人加以恐嚇報復,或者在人多的公共場合製造混亂引發恐慌的事情,我和陸少驄已經一起玩了很多次,而且玩膩了。」
看進他湛黑的眸底,阮舒笑了笑:「所以,做炸彈你做膩了,現在就拆別人的炸彈?」
傅令元遽然朝她傾身過來,啄了啄她的嘴唇:「傅太太越來越懂我了。」
說罷,他意猶未盡地般地舔了舔唇,深深盯著她看,直白道:「等出去后,讓我親個夠。」
阮舒:「……」
「三哥到底有沒有認真在拆炸彈?」她轉移開他不正經的話題,皺皺眉,困惑,「不是說炸彈還在?現在沒有倒計時器,沒有紅藍黑線,到底怎麼引爆炸彈?」
「炸彈確實還在。而且每一分鐘都有可能被引爆。」傅令元的口吻說慎重就毫無預兆地慎重了,解釋道,「這是遙控炸彈。」
阮舒瞬間瞭然,腦中自發想象出那個西服男此時手裡正攥著遙控器,決定著她和傅令元的命運。
她眉頭不禁一跳——定時炸彈至少還能具體知道什麼時候是死期,遙控炸彈可就全憑西服男的心情了。
「傅太太知道整個會展中心一共有多少炸彈么?」
這種問題,她肯定是沒有答案的。阮舒等著他再次自問自答告訴她。
不過傅令元的下一句話並非解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這是最後一個。」
他如何得知?阮舒心尖微頓。而且所謂「最後一個」的意思是,這是最後一個尚未引爆的?還是,這是最後一個尚未拆除的?
傅令元還在翻工具箱,似乎找不到他想要的東西,眉頭折得如同起了個小疙瘩。
阮舒掃一眼工具箱,都只是些十分普通的修繕工具,有些鎚子、榔頭什麼的,估摸著他是從會展中心的工人工作間里找出來的。
可這些工具,能對拆炸彈起到什麼作用?
好像只有方才的那把剪刀能夠剪剪線。
阮舒看回他,就著手電筒的光亮,才發現他的額頭上冒了很多的汗。
很熱么?她微惑。
未及她多想,便見傅令元從工具箱的最低下找了一顆螺絲釘。
但他還是擰著眉,貌似對螺絲釘依舊不滿意。沉吟片刻后,他探身湊近尚處於昏死狀態中的庄董事長,仔細查看起爆裝置的某一個角。
阮舒忙不迭幫忙將手電筒的燈光送上,心頭盤旋著無數的問題,想向他求解,卻又擔心分了他的神。
傅令元顯然看穿她的欲言又止:「傅太太還想問什麼?」
聞言,阮舒也不藏著掖著了:「既然是遙控炸彈,為什麼到現在都不引爆?」
「兩種可能。」傅令元不知在擺弄著什麼,眉峰緊鎖,但仍能分出精力來與她聊,「第一,在等人。」
等人……?經點撥,阮舒稍一忖便想通:「他想炸的不止是庄董事長。」
「嗯。」傅令元淡聲,「可能在引誘其他前來救庄董事長的人,也可能在等警察。」
「那第二種可能是……?」
傅令元貌似已擺弄清楚,在這時站回身來,重新拿起剪刀,同時抓著阮舒的手,將手電筒的光亮對準一處。
阮舒順勢仔細查看,照見的是一根白線,混雜在一團的白線中,乍看之下毫無特殊之處。
「現在是驗證第二種可能的時候。」傅令元將剪刀口鉗在了那根白線上。
一滴汗自他的額角沿著他的鬢邊。
阮舒伸手幫他抹掉,與他對視,平靜點頭:「好。」
傅令元斜斜勾起唇角,攥在剪刀上的手指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