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請你不要強迫我
霎時濃重的檀香撲面。
庄佩妤一身青衣坐於書案前,正在抄寫經書。
阮舒也沒有馬上與她有所交流。將餐盤擱桌上后,她踱步至佛龕前,順起三支香,併攏香頭湊到燭火上點著,然後微低腦袋,恭恭敬敬地雙手持香抵於額上。
像極了虔誠的信徒。
約莫三秒鐘,她重新站直身體,把三支香插進香鼎。旋即,她轉過身,望向庄佩妤。她的到來,似未對她有任何的驚動,依舊垂頭握筆,蘸墨書寫。
阮舒行至書案前,隨手拿起一份經帖。
秀氣端正的字體,墨漬尚未全乾,全是文言文,她也看不怎麼懂,哧聲笑了一下:「你這樣是不是能修一個佛學的學位回來?」
庄佩妤自然不做回應。
阮舒放下經帖,雙手按在桌案上,身體往前傾,湊近庄佩妤,眸子黑幽幽地盯著她表情沉寂的臉,語調緩緩地問:「你每天這樣,內心真的是平靜的?」
「真的可以心如止水,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么?」
「真的可以心無雜念,不聞俗事么?」
庄佩妤唯一的動靜只是握筆蘸了蘸墨水。
阮舒的視線落在紙上,看著庄佩妤的筆尖重新觸上去時,寫字的速度加快了些。
她冷呵一聲,嘲諷:「也不過如此。」
她的唇角轉而旋開一抹充滿惡意的笑:「我結婚了。」
如她所料,庄佩妤的筆尖立時頓住。
見狀,阮舒臉上的嘲諷一色愈發濃:「很不可思議,對么?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你留給我的皮相太好了……男人都是見色起意的下半身動物……」
「你說,我會不會幸福?」
庄佩妤放下筆,抓起了手邊的佛珠,開始不停地捻動,雙目闔閉,嘴唇嚅動,念念有詞。
她不吭聲,阮舒便自己道:「我會活得很好的。」
半晌沉默。
阮舒站直身體:「林氏被我折騰得快要破產了。不久要被其他公司收購。以後應該就不叫林氏了。這件事是林承志極力想要促成的。呵,也不曉得林平生在地底下會作何感想。」
庄佩妤置若罔聞。
一時沉默寂靜,只余庄佩妤嘴裡似有若無的念經聲。
阮舒抿抿唇,感覺差不多該說的都說完了,邁步離開。
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阮舒徑直走進浴室,脫了衣服站在花灑底下,任由水流沖刷。
好幾個小時了,可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些感覺好像還在,怎麼都散不去。
心裡煩躁得不行。
她很清楚,其實這件事真正的責任在她自己。
傅令元遷就過她好幾次了,她都記著,不僅遷就,而且變著花樣試圖令她好受。他能對她忍到昨天晚上才失了一次耐心,已經很不容易了。
除了慾望,他可能也確實想幫她克服心理障礙。
可她不行就是不行。
阮舒有點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她同意賣掉自己的,總不能一直不給他睡,而如果她一直克服不了,除了讓他用強,還能有什麼選擇?
接下來的一整天在公司,她的狀態都特別不好,助理和秘書均好心詢問阮舒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生病了。
林承志又來她的辦公室旁敲側擊三鑫集團收購林氏的事情,並提醒她明天就是股東大會了。
是啊,明天就是股東大會了。而她在股東大會前的這一段時間,功績沒有怎麼體現,反倒是出了件「吃死人案」,如今公司風雨飄搖,她這個總裁難辭其咎,首當其衝要擔責任。
晚上,所有人都下班了,阮舒其實什麼事都沒有,可瞎磨蹭著,還是留到了最後一個。確認完畢明天股東大會上要用到的材料,她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拉開抽屜時,又看到了那支泡泡槍。
昨夜那不愉快的回憶再度湧上腦海。阮舒往椅背後仰,手臂搭在額頭上,靜靜地盯著天花板。片刻,她端坐,打開電子商城,輸入「催情葯」,查詢。
從辦公室下來,去停車場拿車,手機倏地震響。翻出來發現來電的是傅令元,阮舒驀然滯住腳步。
她昨晚那樣對他發火,還動手打了他耳光,怎麼也想不到,他會這麼快主動聯繫她。
暗沉一口氣,她劃過接聽鍵,「三哥。」
「現在有空?」問得直接,聲音聽不出喜怒。
她不回答,只反問:「什麼事?」
「帶你去見陸少驄。」簡潔明了。
阮舒愣了愣,身後有車子鳴笛,同時聽筒里傅令元在說:「斜後方。」
她如言回頭。
熟悉的黑色吉普原來就停在那裡。
兩人的視線透過擋風玻璃膠著上,一個眸子黑沉,一個瞳眸清冷。
轉瞬,他掛了電話,什麼狀況都還沒給她機會問。
阮舒亦收起手機,未加多忖,朝黑色吉普走去,拉開車門坐上車。
傅令元瞍她一眼,同樣不說話,啟動車子。
車子於兩人的緘默中開到了一家叫「Caprice」的法國餐廳。
一棟小洋房,進門便是小噴泉和水池,擺放的石雕精緻小巧。
阮舒低頭檢查了眼自己的著裝。幸而她素來講究,雖然不是裙裝,但OL也搭得上餐廳的風格。
傅令元雙手抄兜走在前面,她跟在後頭,視線凝定他的後背——這麼快出來活動,他沒問題么?
服務員很快前來引導。餐廳好像被包了場,一路皆未見到其他客人。沿著樓梯,牆上到處可見頗富藝術感的壁畫。
傅令元用背影和她挑起話:「這家連鎖餐廳,在三鑫集團的下一個收購計劃之內。他們近期執行了一系列的收購項目,網羅各行各業,絕大多數是三鑫集團未曾試水過的版塊。你們林氏就是作為保健品行業的代表,變成三鑫集團的目標。」
阮舒略略蹙眉:「三鑫打算再擴大版圖?」
「三鑫的內部格局不久后可能會重新洗牌。」說著,傅令元頓住腳步回頭,目光籠在她身上,稍稍對她伸了伸胳膊。
阮舒會意,走快兩步到他身邊,挽上他。
兩人攜手並進,他緊接著把話說完,道出洗牌的原因:「陳家的兒子回來了。」
阮舒反應了兩秒才轉過來腦筋:「陳」是在指三鑫集團三足鼎立時期「陳老大」的那個「陳」。
當年入獄的黃老三老光棍一個,但車禍去世的陳老大留有一個年幼的兒子。陸振華一人獨攬三鑫集團的大權,等於搶走了陳家和黃家所持有的那三分之二產業。
聽傅令元的口氣,如今陳家的兒子回來,是要爭奪自己應得的那份嘍?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二樓,偌大的餐廳只有陸少驄在和一位裸背裝的女人摟在一起跳舞。
昨天傅令元告訴她陸少驄即將接手收購林氏一案時,阮舒便有所猜測,這位不務正業的太子爺大概是終於要開始承擔自家公司的責任了。現在傅令元再如此一告知,她明白過來,多半是陳家兒子的歸來,給了陸振華壓力。
「阿元哥。」陸少驄沖傅令元揮手,停下與裸背裝女人的舞步。
傅令元帶著她稍稍加快腳步。
那裸背裝女人轉過身來,未曾料到竟然是小花旦。
對方禮貌地微微一笑算作問候。
阮舒卻是有點暈了——她不是傅令元的紅粉知己么?怎麼又和陸少驄組CP?傅令元該不會偷了陸少驄的女人吧?
「阮小姐……噢不不,現在真該叫你元嫂了。」陸少驄笑眯眯地與她招呼,口吻分明是已知他們登記結婚的事情。
「陸少,你別笑話我。」阮舒佯裝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帘,伸手別頭髮,傅令元攬住她的腰,勾唇揪她的話:「怎麼就是笑話,嗯?」
動作親昵,語聲寵溺。
阮舒知他又是故意當著陸少驄的面故意如此,配和他的秀恩愛,抬手肘輕輕撞了下他的腰,並嗔他一眼。
「男人的腰不能隨便打。」傅令元別有深意,「打出問題,吃苦的是你自己。」
阮舒:「……」
陸少驄已擺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詢問一旁的小花旦:「藍小姐,你和阿元哥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會對你膩歪么?」
一句話,無意間點到阮舒方才的疑問——陸少驄知道小花旦和傅令元曾有一腿?
轉念也能想通,他們倆去酒店開房不都被狗仔拍到上頭條了么?
所以小花旦現在不跟傅令元,而跟陸少驄了?
正猜測著,便見小花旦將下頷抵在陸少驄的肩上,巧笑嫣然說:「他都是其他女人的老公了,與我何干?我倒是盼著陸少你能多對我膩歪些。」
陸少驄似乎很吃這一套,愉悅地勾了勾小花旦的鼻子。
阮舒偏頭看傅令元的反應。傅令元恰好也偏頭看她。她的眼神微微探尋,他揚揚嘴角,聳聳肩:「現在看到了吧,我真的和其他女人都斬斷了關係。」
牛頭不對馬嘴的。虧得阮舒反應靈敏,及時接話,語氣不冷不熱地懟他:「暫且只看到這一個。」
聽聞兩人對話的陸少驄哈哈哈地笑:「元嫂,你確實得防著點。阿元哥身邊的花花草草略多。」
「你小子,別挑撥。」傅令元狀似無奈地笑。
頃刻,四人依次落座,兩兩相對,一邊閑聊一邊吃飯。
幾道菜下來,陸少驄很快注意到,但凡海鮮類和刺激性的食物,傅令元都沒有碰,酒杯里的酒亦如此。不由奇怪:「是不合胃口么?」
傅令元唇邊噙笑,有意無意地瞥一眼阮舒,才搖頭:「不是。」
鬼斧神差的,阮舒又讀懂了他的意思,放下刀叉,幫忙拉過話頭:「是因為我。」
陸少驄一愣,愈發不解:「元嫂你連阿元哥吃什麼都要管?」
「不是。」阮舒笑笑,掂著心思,解釋道,「陸少知道的,我的背景和名聲都不太好……傅家並不接受我。我們倆是偷偷扯的證。傅家知道后,你阿元哥被逮回去抽了一頓。他這兩天在養傷,所以必須小心忌口。」
陸少驄詫異地聽完,一陣冷笑:「我爸說的沒錯,傅家的能耐,就只在那些不知變通的死規矩上。」
繼而他擰眉看向傅令元:「阿元哥,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徹底脫離傅家?這些年你被放逐在外頭,明明過得又精彩又瀟洒,一回海城,反而變回籠中鳥。我和我爸都等著和你一起……」
「少驄,別著急。給我點時間。」傅令元閑散地笑笑,抓起阮舒的手,「至少先讓我把蜜月期過完。」
視線掃過兩人交握的手,陸少驄端起酒杯,「還沒敬過你們新婚快樂。」
「謝謝。」阮舒端起酒杯與陸少驄輕輕碰了碰。
待喝光杯子里的酒,陸少驄似才記起來問:「元嫂,關於我們三鑫集團要收購你們林氏的案子,你下了決定沒有?」
終於到整體了。阮舒微斂神色,稍露遲疑的表情:「這件事原本是我大伯父在負責跟進。他說你們三鑫打算認購百分之七十五的股份。」
「元嫂,我可是叫你一聲元嫂,怎麼可能虧待你?」陸少驄一副好商量的模樣,「現在這件事我既然接手,接洽人自然就和你大伯父無關。我只和你談……」
「我打算再抽出百分五的股份,單獨留給你。這樣除了三鑫集團之外,你是林氏最大的股東。再沒人能夠威脅到你在林氏內部的地位。如果OK的話,咱們就在這餐桌上定下來,以後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在接受不接受收購這一點上,阮舒已做出了利弊權衡,猶豫之處依舊在於和林承志的內部爭鬥。有了陸少驄這已承諾,明天的股東大會,她穩操勝券。照理她該立即點頭同意,可內心深處的那一絲疑慮,使得她滯了滯。
傅令元的手掌在這時覆上她的手背,語氣沉穩有力,眼神意味深長:「有我在,你還擔心什麼?」
他是在暗示她同意。
狹長的鳳目略一眯起,阮舒暗暗呼一口氣——不管是坑是路,就目前的情勢,她只能先往裡跳,以身犯險賭一把,再探究竟。否則林氏撐不了幾天。
「好,陸少,我們定下來。」
道別陸少驄和小花旦之後,阮舒和傅令元心照不宣地結束秀恩愛,重新陷入古怪的氣氛。
一路無話,車子開到了她的住宅區門口停下。
阮舒沒有著急下車。
傅令元也不催促她,打開四面的車窗,然後掏出煙盒,抖了根煙捲,叼進嘴裡,點燃。目光寸步不移地望著窗外,吞雲吐霧。
阮舒隔著煙霧繚繞瞅他線條硬朗的側臉。
「我剛剛在陸少驄面前沒有說錯什麼話吧?」
他事先未與她商量,她只能揣測著他的意思隨機應變。
「沒有。」言畢,他補一句,「表現得很好。」
「你看似在幫我,其實同時也在幫陸少驄。你就是間接在給陸少驄當說客。讓我同意收購案。」阮舒嘲弄地笑一下。
傅令元不置可否,吐了一口煙。
阮舒的視線轉了圈他的臉色。
「退燒了?」
「嗯。」
「背上的傷怎樣?」
「無礙。」
「換過葯了?」
「嗯。」
「誰幫你換的?」
傅令元應聲回過頭來,眼裡露一絲玩味兒:「是誰很重要?」
阮舒只不過順嘴,他要故意曲解,她便就勢揶揄:「你是不是被小花旦甩了?」
傅令元挑挑眉峰:「剛剛難道不是已經澄清我和她現在沒有糾葛?你不是也信了么,傅太太?」
氣氛明顯緩和,阮舒抿唇笑笑,不繼續懟他,轉口正題:「昨晚的事,對不起。」她稍垂了視線,「我不是故意的。」
傅令元沉了氣,沒吭聲。
那種情況下被硬逼著退出去,哪個男人能不憋屈?阮舒其實挺想關心他的健康。目光掃向他胯間微微鼓起的一團,她又並不太好意思開口。
但聽傅令元輕嗤出聲:「放心,它沒壞。」
抬眸,正撞上他目光,儼然發現她方才視線的落處。
阮舒別開臉,舔舔唇:「三哥,昨晚的事,我認真想了一遍,覺得應該強調一件事。我在精神上是願意的,可是往往事到臨頭,我沒法控制我身體上的排斥和反感。」
「合同上,我給了你性交的自由。我如果實在不行,而你也實在憋不住,你完全可以出去找其他女人。只請你,不要強迫我。否則,很容易發生類似昨晚那樣不愉快情況,甚至……更嚴重的後果。」
「更嚴重的後果是多嚴重?」傅令元似起了好奇,「我目前見識過的是用軍工刀威脅,用煙灰缸砸。」
放在腿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攥在了一起,阮舒清冷著臉,對他勉強地扯了個笑:「三哥,我先走了。」
「等等。」傅令元扣住她的手腕,將她來回身,「你是不是說,你這是心理障礙?」
阮舒略一遲疑,終是微微頷首,旋即低垂眼帘,「不是一般的性冷淡。是厭性症。」
傅令元的臉綳得緊緊的,手指執起她的下頷,湛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與她對視:「告訴我,是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