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清河城中人心亂
東麵的天空剛露出魚肚白,袁紹就迫不及待出了刺史府,在大群侍衛的保護下,走上街頭準備查看一下昨夜短暫騷亂帶來的損失。
街上除了袁軍的巡邏隊伍之外,看不見一個百姓,地上散落著很多鞋子帽子、染血的棍棒、破碎的衣服以及其他各種雜物,隨處可見的幹涸血跡表明昨夜有不少人在騷亂中非死即傷。此時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聽到馬蹄聲傳來,無數雙眼睛湊到門窗後麵,用各種複雜的目光偷偷盯著袁紹。
袁紹把目光投到距離刺史府一百多步開外的巷子裏,那裏的房屋大都已經被大火焚毀,巷子口倒著十幾具死狀淒慘的屍體。袁紹的視線繼續前移,發現巷子裏麵的屍體更多,粗略估計不下百具,看起來都是被斬殺而不是燒死的,他不禁皺緊了眉頭,心頭的憤怒無以複加——昨夜的大火就是從那裏燒起來的,火剛然起來就有人趁機製造騷亂,顯然是公孫瓚的奸細所為。
火剛剛燃起來,袁紹就察覺到了陰謀的氣息,於是在沮授的建議之下,他毫不猶豫地讓高幹帶兵前去鎮壓鎮壓,因為他知道如今城中人心惶惶,若是置之不理的話,公孫瓚的奸細肯定會成功蠱惑城中百姓,到那時就會造成無法製止的混亂局麵!袁紹的判斷十分準確,清河郡城之內確實有公孫瓚派來的奸細,不過昨夜放火試圖製造大混亂的並非公孫瓚的人,而是墨門弟子所為。
墨冰梅離開清河郡城的時候,讓當初坑了許攸子侄的陳大陳二兄弟帶著二十幾名墨門弟子繼續在城中潛伏,一旦有機會就出手製造混亂。冀州鼎的忽然現世使得城中人心浮動,陳大陳二覺得是個好機會,於是準備在刺史府附近放火製造混亂,趁著袁紹著急救火的時機蠱惑百姓製造更大的騷亂。大火燃起來之後,陳大陳二剛剛蠱惑了一批房屋被燒毀百姓準備去衝擊刺史府,沒想到高幹忽然率軍出現包圍了他們,二人見勢不妙迅速遁走,被他們鼓動的百姓和來不及逃離的十幾名墨門弟子卻被高幹斬殺當場。
袁紹的當機立斷製止了一場可能會席卷全城的大騷亂,但是頃刻之間就失去了城中百姓的支持,百姓們可不會去管是誰放的火,更不會去想是否有奸細準備趁火打劫,他們隻看到袁紹下令屠殺房屋被焚毀之後無家可歸那些的可憐人。袁紹奪取冀州之後,為了取得民心支持,清除掉韓馥和公孫瓚的影響,派人四處宣揚自己的仁愛,時常用一些小恩小惠收買人心,確實蒙騙了不少愚昧的百姓。然而此前袁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在昨夜下令鎮壓的那一刻起化為烏有,而且還引來了城中百姓們的深切仇視。
袁紹注意到了門窗後麵仇視的目光,他並未下令上去抓人,隻覺得心裏頗為茫然——當初自己成功從韓馥手中奪走了冀州,一時間意氣風發,信心十足的準備以冀州為根基奪取天下,此後和公孫瓚、張燕二人的對戰中也時常占據上風,為何短短的數月時間竟然落到如此境地?
“主公,屬下有事稟報!”
沮授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袁紹回頭一看,隻見沮授和高幹臉色凝重站在三步開外。他心裏頓時咯噔一聲,做個手勢讓侍衛們散開,沉著臉走到沮授麵前準備聽聽到底是什麽壞消息。
沮授身子前傾,壓低嗓子道:“主公,屬下和高將軍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似乎有人準備打開城門迎接公孫瓚的大軍入城!”
袁紹聽了這話隻是皺了皺眉,他還以為沮授說的是城中的奸細,心裏覺得沮授有些大驚小怪,那些奸細混入城中的目的顯而易見,試圖偷襲城門一點都不奇怪。
“主公!”沮授察覺到了袁紹的不以為然,有些焦急地叫了一聲,語速極快說道:“屬下所說的並非是那些奸細!屬下昨夜和高將軍鎮壓騷亂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郭公則府中老管家的身影,於是高將軍暗中派人跟隨,派去的人回報說那廝趁著混亂向城外射了一箭!”
“什麽?!”袁紹驚怒交加,雙拳緊握低聲喝道:“沒認錯人?”
深更半夜趁亂向城外射了一箭,絕對不可能是為了殺敵,顯然是在用箭矢傳遞信件。沒有郭圖的授意,他的老管家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而郭圖是袁紹很信任和器重的謀士,忽然暗中向城外傳遞書信,其用意昭然若揭!
高幹躬身答道:“舅父大人,昨夜人已經被我抓了起來,他供認自己確實向城外傳遞了一份信,信件的內容他不清楚,但是他說郭圖似乎準備密謀打開城門投靠公孫老賊,故而我推測郭圖那封信應該說的就是打開城門的事情。”
“好!好啊!郭圖,汝真是老夫的好手下啊!”袁紹怒不可遏,若是郭圖此時在他麵前,他肯定會不由分說拔劍斬之。
沮授輕聲問道:“主公,可要親自去審訊一下郭公則的老管家?”
“去!當然要去!”袁紹轉身看著數百步開外自己賜給郭圖的大宅院,憤怒地揮了揮手,喝道:“元才,你親自去把郭圖抓來,老夫要讓他們當麵對質!對了,看住他的家人,一個都不許走脫!”
“喏!”高幹躬身領命,帶著百餘人迅速衝了過去。
袁紹雙目噴火盯著郭圖府邸的大門,額頭上青筋直冒,不停地喘著粗氣,一想到自己對郭圖的百般信任和優待卻換來背叛,他就恨不得親手把郭圖碎屍萬段。
沮授暗自歎了口氣,小聲道:“請主公暫息雷霆之怒,屬下還有事情稟報。”
袁紹怒道:“又有什麽壞消息?”
‘看來主公已經氣得失去理智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情啊!’沮授心頭歎息,躬身恭敬地說道:“主公,並不是什麽壞消息!屬下想請主公棄城突圍,帶著大軍前去河內郡和曹使君匯合,唯有雙方聯合起來,才能抵擋得住公孫瓚父子的大軍!”
“突圍?”袁紹聞聽大怒,指著沮授喝道:“汝也想學郭公則嗎?老夫率軍突圍而走,汝等正好去投公孫老賊是不是?”
“主公啊!”沮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慘然泣道:“如今城中人心混亂,仇視主公者甚眾,而且軍中也多有不軌之徒在等待時機,又有奸細暗中窺視,隨時都會再次掀起騷亂,已經無法再據城死守!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主公的主力大軍並未受到多少損失,想要突圍而走應該並不難,唯有和曹使君的大軍匯合在一起,此戰才有反轉的希望啊!屬下肺腑之言,絕無半點異心!若是主公懷疑屬下心懷叵測,就請主公下令賜我一死,屬下絕無怨言,隻希望主公能盡快下令突圍啊!”
“你……唉……起來吧!”袁紹長歎一聲,伸手扶起了沮授,輕聲安撫道:“公與一片忠心老夫豈能不知?剛才隻是一時氣急,還請公與見諒!”
沮授感激地拱手道:“多謝主公寬宏大量!主公,屬下昨夜派了不少人暗中打探情況,得到的消息都不容樂觀啊!如今城中人心背離,隨時都有可能反戈一擊,主公留在此地實在是太過危險啊!”
袁紹仰天長歎:“老夫出自四世三公之家,然而卻憑借著自己的努力曆經艱辛取得了一塊容身之地,入主冀州之後並沒有太過苛責治下百姓,為何會落到這般境地啊?”
沮授嘴角動了動沒有說什麽,袁紹開始的時候確實沒有橫征暴斂,近幾個月來為了應對公孫瓚和張燕的聯合大軍,短時間內就數次征收賦稅,早已引得百姓怨恨不已。更有甚者,袁紹的夫人劉氏慫恿劉氏族人四處巧取豪奪,如今清河郡城內多半賺錢的店鋪都被劉氏族人所霸占,袁紹並不知道此事,但是失去店鋪家產的那些人可不管這麽多,他們就認定劉氏是袁紹的夫人,那麽其所作所為也肯定是袁紹的授意,認為袁紹就是罪魁禍首!隻是此前並無外部壓力,那些人敢怒不敢言罷了,此時恰逢公孫瓚大軍圍城,他們正好借此機會跳出來給袁紹製造麻煩。
沮授十分肯定昨夜騷亂的原因除了奸細蠱惑之外,那些人也肯定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若非高幹及時率兵血腥鎮壓,還不知道最後會亂成什麽樣子!
袁紹顯然也沒準備從沮授口中聽到回答,他沉聲道:“公與一片忠心,老夫心中十分讚賞欣慰。不過突圍一事關係重大,老夫準備召集眾人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沮授心頭歎息,知道袁紹優柔寡斷的性子又犯了,再勸也是白費口舌,當下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這時高幹押著郭圖走了過來,一見到袁紹,郭圖就撲上前跪倒在地,大聲痛哭道:“主公,冤枉!屬下絕無背叛之心啊!屬下昨夜確實讓人向城外送了一封信,但是信中絕對沒有說不該說的事情,而且那封信也並非是送給公孫老賊的,而是送給田豐的!主公應該知道,屬下癡迷於金石之道,驟然見到名傳天下的冀州鼎,一時之間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而且還有一點別的心思,於是私下給田豐去了一封信,想請他幫忙拓印一下冀州鼎上的花紋!”
“嗬嗬……”袁紹怒極反笑,一腳踹翻郭圖,大喝道:“如此可笑的解釋也敢說出來!汝當老夫是三歲小兒耶?”
郭圖爬起來繼續跪在地上,連連叩頭道:“屬下句句屬實,還請主公明鑒!對了,主公請看看這個,就知道屬下並未虛言誆騙了!”說著他伸手入懷,看樣子是想拿出什麽東西。
“郭圖,你想做什麽?”高幹大喝一聲,抽刀架在了郭圖的脖子上。
郭圖感受到脖子上兵器的陰冷,趕緊大聲叫道:“高將軍!高將軍請稍安勿躁!吾隻是取幾張紙出來罷了。”
“幾張紙?”高幹一怔,抬頭看了看袁紹。
袁紹擺了擺手,示意讓郭圖拿出來看看。
“多謝主公給屬下一個辯解的機會!主公心胸開闊,人所不及也!”郭圖習慣性地拍了記馬屁,從懷中掏出了卷在一起的幾張紙,畢恭畢敬雙手遞給了袁紹。
袁紹並未去接,而是對沮授點了點頭。
沮授上前接過那幾張紙,湊到袁紹眼前緩緩打開。
袁紹看了看紙上的圖畫,不禁愣了愣,訝然問道:“這個……不是冀州鼎嗎?”
郭圖諂笑道:“主公明鑒萬裏,正是冀州鼎!”
“你畫這個做什麽?”袁紹不解的詢問。
“主公,屬下昨日見那公孫老賊得意洋洋地炫耀冀州鼎,一時間義憤填膺,恨不得撲上去把冀州鼎搶回來獻給主公!隻可惜隻能想想,屬下實在沒那能耐啊!屬下回來後左思右想,覺得那冀州鼎肯定能大大提高名望,若是主公也擁有九州鼎就好了,於是屬下憑著記憶畫下了冀州鼎的模樣,然後在昨夜給田豐去了一封信,若是他能幫著拓印一下九州鼎上的花紋,屬下就有把握照著花紋鑄造幾隻九州鼎,到時候主公就能揚眉吐氣的向天下宣揚自己也擁有九州鼎,而且還不止一隻!到那時公孫老賊又有什麽臉麵在主公麵前炫耀?”
郭圖這番話說的是情深意切,臉上的神情更是不斷變化,氣憤、愧疚、委屈之色接連出現,怎麽看都是一個赤膽忠心的好屬下。
“此言當真?”袁紹半信半疑,抖抖手中的紙張,狐疑地看著上麵所畫的冀州鼎。
郭圖抹了把眼淚,舉起右掌肅然道:“屬下對天發誓,若是有半句謊言,就叫我亂箭穿心而死,死後墜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
袁紹聽了這番毒誓臉色頓時緩和下來,這種毒誓換了誰都絕對不敢輕易出口的,看來郭圖很有可能是被冤枉了!自己對郭圖如此親厚,郭圖此前又一直很忠心,從未和公孫老賊那邊有什麽聯係,單憑一個人的供詞就斷定郭圖預謀叛變似乎有些草率啊!
沮授哪肯就此放過郭圖,感激拱手道:“主公,郭公則善於巧言令色,他的花言巧語絕不可信啊!請主公親自去審訊一下他的管家,到時候一定能揭穿郭公則的真麵目!”
“沮公與!”郭圖嘶聲叫道:“老夫和汝有何仇恨,汝要這般陷害老夫?”
沮授冷笑道:“老夫和你並無私仇,所作所為都是出於對主公的忠誠而已!”
“呸!”郭圖怒道:“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心中作何想法,汝一直想讓大公子在主公百年之後繼承基業,老夫和仲治、佐治兄弟卻傾向於已經顯露明主之相的三公子,汝擔心老夫壞了好事,這才出手陷害的吧?主公明鑒萬裏,豈會被這等下作伎倆所迷惑!”
袁紹一直想讓袁尚將來繼承基業,這件事身邊的人大都知道。不過袁譚乃是長子,為人剛正耿直的沮授曆來都反對廢長立幼,而郭圖和辛氏兄弟卻想要迎合袁紹的心意,一直都大力支持袁尚,雙方在別的事情上尚可妥協一下,在這件事上卻是水火不容。
袁紹也知道此事,因此聽了郭圖這番話,不禁又有些懷疑沮授。可是沮授一向都忠誠耿直,按理說不會用陷害這種手段來打擊郭圖才對啊!袁紹左思右想難以決斷,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沮授見狀再次能在心裏歎氣不已,平時袁紹還算是有明主之相,奈何每次到了關鍵時刻就優柔寡斷,郭圖明顯是在巧言誑騙,袁紹卻如同被灌了迷.魂.湯一樣半信半疑!此時沮授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不禁有些後悔當初不該投到袁紹麾下效力。
高幹見氣氛太過詭異,於是上前開口打圓場:“舅父大人,不如暫且把郭先生收入監牢,等到舅父大人弄清楚事情真相再做決定如何?”
袁紹輕輕舒了口氣,點頭道:“元才所言極是,就這麽辦吧。回頭把郭圖的管家帶來,老夫要親自詢問!”
郭圖心頭大喜,叩頭泣道:“多謝主公不殺之恩,屬下絕對是清白的,還請主公明察秋毫,不要被小人蠱惑!”
袁紹心頭煩躁,一擺手喝道:“行了行了!趕緊帶走!”
郭圖迅速爬起身來,背轉身的時候惡狠狠地瞪了沮授一眼。
沮授冷哼一聲,心裏十分惱怒。
高幹帶了幾個人,押著郭圖向刺史府的大牢走去。
袁紹等到高幹和郭圖遠去之後,對沮授輕聲道:“公與啊,老夫其實知道郭公則所說不盡不實,隻是正值大敵當前之際,若是老夫僅僅憑借一麵之詞就斷然處置郭公則,勢必會引起很多人的恐慌,到時候恐怕局麵不可收拾啊!若是據稱死守的話,老夫剛才就會斬了郭公則,如今既然準備突圍而走,就盡量減少一些隱患吧!”
沮授愣了一下,隨即喜道:“主公同意突圍了?”
袁紹點點頭,目光四處掃了一圈,黯然歎道:“正如你剛才所說,這清河郡城看來是守不住了,不如早些突圍吧!”
沮授頓時鬆了口氣,急忙問道:“主公準備何時下令突圍?”
“這個……”袁紹猶豫了一下,勉強笑道:“不著急,回頭老夫和大家商議一下再定時間。走,去城頭上看看,公孫老賊今日肯定會繼續攻城。”
沮授長歎口氣,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