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風雲變亂彈汗山（三）
和連站在祭台高處，看著下方軻比能和百姓們的親熱交流，一時間臉黑如墨，雙拳緊緊握起，指節都勒的發白。曾幾何時，他也時常見到比眼前更加狂熱的場景，不過那時候引起百姓歡呼的是他的父王，鮮卑曆史上最偉大的檀石槐大王。繼位之後，他時常夢想著現在看到的這一幕，不過站在百姓中間的應該是自己才對，軻比能算什麽東西？
慕容連信暗自歎了口氣，小聲勸道：“軻比能派人在人群中妖言惑眾，大肆詆毀大王的聲譽，自吹自擂自己的功績，故而百姓才會被其迷惑！大王不必惱怒，隻要等待時機揭露他的陰險嘴臉，百姓們肯定會斷然拋棄他。”
和連悶哼一聲緩緩鬆開了拳頭，轉身走進了大殿。
同樣臉色不快的還有一人，那就是正率領大軍與和連的兵馬對峙的步度根。他盯著被人群簇擁的軻比能，眼中滿是妒恨之色。
從人群外圍走到祭台下方隻有三四裏路，軻比能卻足足走了近半個時辰。當他走到九鼎前方，轉過身向人群撫胸行禮的時候，人群紛紛還禮，再次爆發出一陣參差不齊的歡呼聲。
此時太陽的光芒已經完全覆蓋了彈汗山，在祭台周圍二三十裏的範圍之內，足足聚集了二十幾萬人，遠遠望去人頭攢動。人群最裏麵是十萬左右的鮮卑百姓，他們外圍兩三裏處是和連的五萬大軍，更外麵就是步度根率領的五萬多兵馬，兩支大軍隔著三四裏的距離沉默對峙。裏麵的百姓們在歡呼，外麵兩支兵馬卻劍拔弩張，氣氛顯得愈加緊張。
公孫續一行百餘人早已到了遠處的一個小山坡上，他神色凝重看著前方，軻比能竟然如此得民心，這些鮮卑百姓很有可能會成為最大的變數。
“主公，請看那邊！”趙雲忽然喊了一聲，指著幾裏開外軻比能和步度根的聯軍，“步度根的陣型擺的有些怪異！”
公孫續舉目望去，隻見步度根把軻比能的兵馬排在前麵和和連的軍隊對峙，他自己的兩萬多人待在後麵，而且和軻比能的人拉開了數十步的距離。
“難道……”趙雲皺眉自語道：“步度根和軻比能並不是一條心？”
公孫續眉頭舒展開來，微笑道：“要真是如此，今天的事情就更加有趣了！我們過去吧！”
公孫續一行想要到達祭台下方，就必須穿過將近十萬人的鮮卑大軍，這十萬人中有一半都明顯帶著敵意，另一半敵友難分，區區一百餘人穿行其中，就如同一片落葉飄在浩瀚的湖麵上，一旦湖麵卷起一絲絲的風雨，這片落葉就會被迅速吞沒。若是幾個月前的那支昌黎軍，別說是公孫續親自帶頭，就算公孫瓚和劉虞一起在前開路，恐怕膽敢跟上去的人也屈指可數，如今公孫續一聲令下之後，所有的人都迅速跟了上去，沒有一個人露出畏懼之色。
當公孫續一行接近到五百步左右的時候，慕容啟親自帶著一支七八百多人的隊伍策馬奔了過來，大聲喊著讓他們停下。
公孫續一擺手，公孫乙策馬出陣，大喝道：“吾等受和連大王邀請而來，爾等安敢阻攔？”
慕容啟上前叫道：“吾等隻奉軻比能小王的命令，小王未曾下令讓爾等過去之前，誰敢妄動，亂箭伺候！舉弓！”
慕容啟身後的鮮卑人齊聲應和，紛紛彎弓搭箭對準過來。素利前日損失的幾千人中，有多一半人都和慕容啟帶來的這些人是一個部落的，因此他們個個都用憤恨的目光盯著公孫續等人，恨不得馬上亂箭齊發把這些漢人射成刺蝟。
公孫乙回頭看了一眼，這種情況他可不敢自作主張。
公孫續策馬上前，大喝道：“爾等聽著，吾等受邀前來觀禮，本來絕不會插手鮮卑人內部的事情，前日那素利率先發起攻擊，故而本將軍不得不略施薄懲！爾等現在故意擋住前路，莫非想讓本將軍對軻比能產生更大的誤會嗎？這彈汗山乃是和連大王的地盤，爾等難道想挑起本將軍和軻比能之間的戰端嗎？”
慕容啟聞聽眉頭緊皺，公孫續這話軟中帶硬，言下之意就是若是不讓開道路，他們就會全力支持和連。慕容啟並不把這百餘人放在眼裏，隻是此前軻比能曾經反複叮囑過，公孫續的手下都可以殺，但是絕對不能傷了公孫續本人的性命，畢竟經過這次內亂之後，鮮卑人短期內根本沒有無法麵對傾巢前來報複的公孫瓚。
公孫續見慕容啟不答話，怒喝道：“爾等還不速速讓開，莫非想讓本將軍調兵前來嗎？”
慕容啟頓時大怒，不過卻反而冷靜下來，此時公孫續隻有一百來人，就算放他們過去也無法影響大局。若是公孫續真的調集他的三千人馬過來，即便能擊敗他們，也勢必影響軻比能小王的大事！
‘且看爾等能猖狂到幾時！’慕容啟想到這裏心頭怒罵，猶豫著是否讓開道路。
“慕容啟，放他們過來！”這時後麵不遠處傳來步度根的喊聲。
“右賢王，真的放他們過去？”慕容啟沉著臉詢問，心裏卻為之一喜，既然步度根出來做主，回頭就算軻比能不滿也怪不到自己身上。
步度根看著公孫續，冷笑道：“讓這些漢人看看我們鮮卑人的祭天大典，讓他們知道檀石槐大王的子民絕對不懼怕任何人！”
按照慣例，每年的祭天大典都會進行角鬥，用來宣揚鮮卑勇士的勇猛和殘暴。最近三年一直是和連和軻比能麾下的勇士們生死對決，每次場麵都血腥無比，不把對方殺得一人不剩決不罷休。
“喏！”慕容啟一揮手，手下迅速讓開了道路。
公孫續一提韁繩率先向前奔去，趙雲等人緊隨其後，一行百餘人在數不清的仇視目光之下，緩慢而堅定地策馬前行。
慕容連信走進大殿，向負手而立的和連小聲稟報：“大王，公孫續過來了。”
“他竟然真的敢來？”和連一臉驚訝，大踏步走出殿外向下觀望。
一隊百餘人的漢人騎兵打著大旗，穿過一望無際的兩支鮮卑大軍，正在向著祭台緩緩而來，他們身上的黑色盔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在海浪般湧動的紅黃色鮮卑服裝襯托下顯得十分的醒目，遠遠望去，就像是一隊螞蟻踏入了一群猛虎的地盤，猛虎們隻需要打個噴嚏，螞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公孫續真豪傑也！”和連不禁脫口感歎。
“此人確實膽大如鬥啊！”慕容連信附和一句，微笑道：“大王，公孫續之所以敢這麽做，除了自己膽大包天之外，主要還是依仗著公孫瓚的強大實力，他肯定算準了軻比能不敢向他下手！”
和連點點頭，心裏還是十分感慨，換了他無論如何都沒這個膽量。
他看了看正在祭拜九鼎的軻比能，冷笑道：“且看軻比能如何對待公孫續，本王倒是巴不得他頭腦發昏殺了公孫續！”
慕容連信搖頭不語，軻比能絕對不會是這種莽夫。
公孫續看似鎮定無比，其實心裏也有些懼怕，此時氣氛如此凝重，隨便哪個鮮卑人忍不住出手射一箭或者砍一刀，場麵頓時就會大亂起來，區區百餘人扔在人海裏恐怕連浪花都不會起。越是接近祭台，他的心裏越是緊張，不停地暗暗埋怨郭嘉。本來他準備跟著和連一起登上祭台，郭嘉卻拿出了好幾個理由，還打包票說絕對不會有事，最終成功勸說他最後一個前往祭台。
區區幾裏路，放在平時一柱香的功夫就能走完，公孫續一行卻足足走了兩盞茶左右的時間，這才順利穿過兩支鮮卑大軍，來到了祭台前的遼闊平地上。公孫續明顯感到後背冷汗直流，從身邊此起彼伏的舒氣聲來看，所有的人和他一樣都緊張無比。
鮮卑人素來就和漢人仇恨頗深，再加上有人大肆宣揚對漢人的仇恨，鮮卑百姓們看到公孫續等人過來，也都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他們。公孫續毫不懷疑，隻要有人一聲令下，不需要那十萬鮮卑騎兵動手，這些鮮卑百姓就能把他們這百餘人撕成碎片。
軻比能這時已經祭拜完九鼎，他抬頭冷冷地看著公孫續，公孫續雖然隻帶了一百來個人過來，但是卻讓他莫名其妙升起了一股危機感。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危機感讓軻比能十分惱火，他明明下令讓慕容啟阻止公孫續進入祭台範圍之內，為何這小賊仍舊能穿過十萬大軍來到這裏？有那麽一瞬間，軻比能差點想不顧一切下令殺了公孫續，但是最終還是考慮到公孫瓚必然會來的殘酷報複，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念頭。若是丘力居泉下有知，一定會和軻比能好好幹一杯，因為他倆都遇見過這種讓人憋悶欲死的情況。
“軻比能小王被稱作檀石槐第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公孫續走過來，微笑著拱了拱手。
“不敢當！”軻比能冷冷道：“此乃吾等鮮卑人的家事，小侯爺為何非要來趟這淌渾水？”
“小王此言差矣！”公孫續搖搖頭，一臉遺憾的歎道：“本將軍來的時候家父曾經交代過，吾此行隻是觀看祭天大典，不可插手鮮卑人內部的事情。本將軍倒是想問問小王，素利前去攻擊本將軍難道不是小王的命令？既然小王不仁在先，本將軍自然要偏向和連大王，難道這也有錯嗎？”
“嗬嗬……”軻比能冷笑道：“明人不說暗話，即便素利不去攻擊小侯爺，小侯爺也會出手相助和連吧？”
“小王這是說的哪裏的話？”公孫續一臉驚愕，攤攤手道：“本將軍可是隻有三千兵馬，就算全力相助和連大王，又豈能改變大局？”
“小侯爺巧舌如簧，本王甘拜下風！本王還有事，失陪了！”軻比能懶得再費口舌，一拂袍袖轉過身去，不再理會公孫續。
公孫續冷笑一聲，吩咐庫勒帶著其他人留在台階附近，他和趙雲快步向祭台上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