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月下對飲
葉柳影的嘴角不自覺的翹了翹，她沒有想到葉如玫會答應的如此痛快……或許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日子，是這個曾經高傲的公主這段日子所深刻體會到的吧。
歐陽磊看上去有幾分擔憂，這樣的局麵像是緊繃的弦，隨時有可能斷裂，彈傷弦兩邊的人。
他不是不在乎葉如玫，這個女人，畢竟為他生了一個女兒，而他豈是真的冷血到了連自己骨肉都不顧的地步……
他想開口勸葉柳影，卻被她淩厲的眼神刺中，仿佛失掉了說話的能力……那種眼神像是在說，怎麽？這樣子你就心疼了？
他苦笑一下，與葉如玫受到的委屈相比，他更心疼眼前這個嬌弱的女孩，她雙肩承受的仇恨的重擔，已經壓垮了她的心，迷住了她原本純真的雙眼。
葉柳影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執意不要歐陽磊送她，她不想歐陽磊看到，盛宴之後的落寞，炫彩背後的灰色哀傷。
今天是這二十年來最富戲劇性的一天……灰姑娘終於踩上了水晶鞋，皇冠戴在頭上，炫麗奪目。羅丞被趕出DL，葉如玫被她羞辱，她的複仇計劃才剛剛開始，卻好像已經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或許是羅放在冥冥中給她力量，她換了眼睛，同時也脫胎換骨，變成了另一個人。
可是為什麽……心中總有些許的落寞，她得到了以前從未得到過的一切，卻仿佛也輸掉了全世界。
心中總有一股痛楚，不停的往上湧，眼圈被這股痛染紅，被乳白的月色覆上了一層淺淺的傷。
她脫掉高跟鞋，雙腳踏在石子路上……她想起從前似乎有個人，就用那雙手，一塊一塊的為她鋪出了一條盲道……她走在那條盲道上，凹凸不平的路麵卻是通向她內心最近的路。
她的眼淚滴滴答答落下來，那個像是隻屬於前世的記憶……如今她走的路大多平坦，她的眼睛可以看見這個世界，即使穿著高跟鞋也可以疾步如飛……她不再需要盲道，不再需要有個人牽著她的手，告訴她前麵有拐彎或有台階，告訴她這個世界的精彩，告訴她，他願意做她的眼睛，陪她在夕陽之下，感受雲卷雲舒的愜意。
可她突然間，好想回到那段看不見的日子，好希望整個世界再度黑暗下來……黑暗不會讓她感到恐慌，反而會讓她安心，因為她知道，永遠會有一雙手，有一雙肩膀，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僅僅屬於她。
“小影……”身後突然有個聲音叫住她，她心裏一驚，猛的轉過頭，心中卻一陣失落。
她不禁在心裏取笑自己，有什麽好失落呢？難道這麽晚不回家，是還在期盼著誰？等待著什麽人？
她對來人輕輕一笑，低頭看看光著的雙腳，有些尷尬的說道：“高摯……怎麽是你啊？我……”
“就這麽踩在石子路上，你也不怕涼到腳！”高摯似乎並不介意，彎下腰把她丟在一旁的高跟鞋拾起放在她腳邊。“快點穿上吧……我知道高跟鞋不舒服，不過好在這已經是家門口了，用不著走幾步路就可以回家了！”
葉柳影看著他，笑著搖搖頭，赤腳走到草叢旁的石凳邊坐下，仰望著如水月色，喃喃說道：“我……現在不想回家！”
“果然被我猜中咯！”高摯也露出孩子般的微笑，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袋子，掏出一罐啤酒扔給她，“就知道你不想回家……一起喝一杯？”
葉柳影瞪大了眼睛：“你怎麽會帶啤酒過來？”
“我是心理醫生啊！”高摯神秘一笑，“還有什麽事情能瞞得過我？”
她的目光黯淡下來，“是歐陽磊叫你來的嗎？”
“歐陽？”他奇怪的張大眼睛，“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自從他不做醫生之後！”
她更疑惑了，“那你是怎麽知道……我今天晚上……我……”
“這有什麽奇怪的？”他的笑容在月光下，卻綻放出了陽光的味道，“我聽說你的事情了，知道你入主DL，又重新收購葉氏……可是我猜到你這些天可能不開心，直覺告訴我，這些事根本就不是你的本意……”
葉柳影怔怔看了他半晌，“嘩啦”一聲打開手中易拉罐，啤酒沫從罐中冒出來，像是翻湧的浪花，翻湧著她心中複雜的情感。
她猛地灌進去一大口啤酒，從來都不勝酒力的她，被這股濃烈的麥芽味道嗆的眼淚直流，心裏卻比剛剛舒服了不少，也漸漸放下了偽裝和防備，在重見光明之後，第一次舒心的笑出來。
“所以，我今天本就是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在你家門口遇見你，沒想到還真讓我碰到了！”
“高摯……”她的臉頰微紅，心中有感激，也有困惑，“為什麽你會來呢？我記得……你從前似乎不是太喜歡我吧……”
她有些難為情的低頭笑笑，抬起眼，對上的是他誠懇的雙眸。
“怎麽說呢……”高摯自然的坐在她身邊，喝了一口啤酒笑道：“以前並沒有不太喜歡你啦……我隻是為我的好兄弟歐陽考慮。那時候你眼睛看不見，我是擔心……”
“擔心你的好兄弟娶一個瞎子，一輩子沒有好日子過？”她笑著看他，反而讓他臉紅了。
高摯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葉柳影見他這尷尬的樣子，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那現在你不擔心你那位好兄弟了？因為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了？”
“其實還是為你們擔心啦……”他如實回答，“畢竟，歐陽現在跟葉如玫有了一個孩子。”
她翹翹嘴角，轉移了話題，“那我呢？高醫生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擔心我的？”
“說實話，那時候在歐陽家看到你，所有人都以為你是羅丞的親妹妹的情況下，你居然還那麽堅定的要去找羅丞……從那一刻開始，我真的對你很佩服……所以我想幫你，我才帶你去了灣洲，盡管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葉柳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罐啤酒不知不覺喝光，她的心情更加放鬆了。
“高摯……”她笑道，“你真好……為你的好朋友擔心，為葉如玫擔心，為我擔心，為羅丞擔心……你為身邊所有人擔心，給所有人溫暖，卻從來沒有想過回報。”
高摯看著她，單純的眼眸中竟多了幾分深情的意味。葉柳影眨眨眼睛，被他看的有些尷尬，急忙低下頭去拿啤酒。他的手卻跟了上來，按住了她即將拉開易拉罐的手。
時間似乎凝固，月光停止了流轉，晚風襲來的清香中，多了幾分曖昧的味道。
夜幕下的葉柳影，浸染在月光之中，倒像是下凡的仙子，揮舞著銀色的水袖。
高摯的臉像是在發燒，低垂下眼皮不敢看她，手慢慢的鬆開，心中一陣亂跳。他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對她有了感覺，或許……就在她義無反顧，明知羅丞是哥哥，卻還不顧世俗的眼光堅定追尋自己愛情的那一刻。
那時候的葉柳影，固執的讓他心動，讓他隻想默默為她堅守愛情，而不求任何的回報。
葉柳影也有些心慌，兩人就這樣靜默了半晌，當她鼓起勇氣抬起頭來看他時，他的目光還是一清如水，能夠透過他的眼睛，一直看進他的心裏。
“喂……”還是她先開口打破了僵局，“不是你帶來的啤酒嗎？怎麽又不讓我喝了……”
“沒不讓你喝！”他笑道，“隻是覺得……喝酒也得講心情，熏然薄醉是一種樂趣，可是借酒澆愁就不好了！”
“你怎麽知道我要‘澆愁’？”
“這是我的直覺……”他的笑容很溫柔，她的心一下子柔軟了，徹底放鬆下來。“小影，我知道你這些天心情一定煩悶……我知道，趕走羅丞，報複你姐姐，這根本就不是你的本意。”
“因為你善良，因為你善解人意，因為……即使別人傷害了你，你也不忍心再去傷害別人……”
“你說的是從前的葉柳影……”晚風又大了些，她的眼眶裏似乎被風吹出了淚光，“那個葉柳影，任人欺淩，所有人都能愚弄她，欺騙她……可是現在，我不允許別人再這樣對我！”
“可是你的心裏痛快嗎？”高摯有些心疼，“小影，你在報複這些人的時候，受傷害最深的，根本就是你自己……”
“沒有！”她倔強的擦掉眼淚，舉起酒就往嘴裏灌，喝了一大口，她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否認，“我很開心……我奪回了DL，趕走了害死我爸爸的殺人犯……我還踩在了葉如玫的頭上！”
“你敢看著我說……你很開心嗎？”高摯奪下她手中的酒，硬是扳過她的肩膀，“你敢直視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恨羅丞，你報複他，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葉柳影的淚奪眶而出，她別過臉去不看他，卻慢慢從小聲的啜泣，到放肆的大哭。
她依在他的懷中，頭一次這樣肆無忌憚的哭一場……頭一次將心中所有的委屈、憤怒、積怨，統統隨著那股冰冷的酒吞進了肚裏。
“小影……我知道你根本忘不了羅丞。”高摯歎了一口氣，輕撫著她的長發，“一切都會過去……可前提是，你要開開心心的。仇恨隻會蒙蔽了你的雙眼，把這一切交給時間吧，淡漠這一切……才是對你自己最大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