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盲女情殤
葉柳影坐在窗邊，習習晚風輕柔撫著她的臉龐，空氣清涼帶著一絲泥土的芬芳，讓她緊繃的神經暫時鬆弛下來。
而她的雙手依然緊握成拳，並沒有完全的放鬆，還不時的微微顫抖。
心裏，像是被匕首劃過幾千幾萬遍，破碎不堪，千瘡百孔。
當聽到歐陽磊抱著葉如玫匆匆回家的腳步聲，當聽到歐陽磊家的傭人們上下忙成一團時，當聽到歐陽磊略顯慌張的聲音安排著一切的時候，當聽到……似乎也有醫院婦產科醫生的聲音，她的心，感到瞬間的失落。
像是從高空落下，那種漫無邊際、沒有安全感的失落。
葉柳影默默退回了房間，她摸索著想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從來都是個沒有勇氣的人，不想麵對的時候，她能想到的隻有逃……
從前對羅丞是這樣，現在對歐陽磊，依然如此。
歐陽磊忙的滿頭大汗，直到確定葉如玫並無大礙，他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輕聲來到葉柳影的房間門口，他踟躕了許久卻不敢落下那隻要敲門的手。
該怎麽跟她解釋……該怎麽瞞著她，他和葉如玫之間的種種？
是該向她說實話，還是繼續編構更離譜的謊言？
他不想騙她，他知道自己騙不過她……眼睛失明的人，其他感官往往特別發達，他們看不到人的樣子，卻像是能看到人的內心。
歐陽磊正在猶豫不決，卻見葉柳影輕輕推開門，信步走出，手裏還提著一個旅行包。
“小影，你這是……”
葉柳影顯然一愣，繼而故做自然的笑笑，掩飾著心中的傷感。“歐陽大哥……我想好了，我還是離開這裏……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你離開這你又能去哪？”歐陽磊激動的擁著她的肩，把手提包一把奪下，語無倫次的解釋：“小影……我知道，你是因為你姐姐的緣故……小影，你聽我說，我跟她……我們……我隻是想幫幫她，我對她沒有別的意思，你相信我……”
“小影……”他見她立在原地不動，麵無表情，隻得歎了一口氣，輕握她的手，“你大概不知道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葉氏破產了，葉家的財產被抵押……羅丞又跟你姐姐離婚……她現在大著肚子，沒地方去，我是怕她有危險……”
“歐陽大哥，你沒必要跟我解釋這些啊！”葉柳影微笑著，很輕柔，很釋然，像是天邊初起的日光，鍍著柔暖的金色。
這些事情她斷斷續續也有耳聞，羅家葉家的恩恩怨怨鬧得滿城風雨，想避開這些傳聞也難。
在歐陽磊家的這段日子，時不時就會聽到傭人提起每天的新聞，全是關於葉氏破產和羅葉聯姻破裂的消息。
她才感到，原來自己的心還會痛，原來……說是要淡忘的那個人，又漸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她會不自覺撫著自己的臉，感受當時撫摸羅丞的臉時，那種情趣和愜意。她摸過他濃密的發，摸過他深邃的眼眶和高挺的鼻梁，摸過他薄薄的雙唇、修長的手指和寬闊的臂膀。
唯一忘記的，卻是摸摸他的心，摸一摸那裏麵，究竟有沒有住著一個女人，名字叫做葉柳影……
葉柳影不禁落淚，她像是再也無法接觸任何有關羅丞的話題，在歐陽磊家這段日子，也是她另一次逃難的旅程。
如今他有別人要照顧，她當然不好意思繼續打擾……更何況，葉如玫醒來後，恐怕最不願見到的就是她吧。
“歐陽大哥，我已經痊愈了，不能再賴在你這裏不走……我知道，你要照顧姐姐，你不必擔心我，我會很好……”
“小影！”歐陽磊有些絕望，心被撕扯的難受，“小影，你明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思……你怎麽可以說這種話！”
“我……”
“你姐姐在這裏住不了幾天，我隻是臨時照顧她，幫她安排好後麵的生活後，我就會送她走！”他抓住她的肩膀，急切的目光中透著不被理解的悲涼，“小影……我希望共度此生的人，是你啊……”
“可是歐陽大哥……”葉柳影的淚悄無聲息的落下，“我忘不了……”
歐陽磊心裏一震，隨即把她擁入懷中，輕聲安慰著：“會過去的……別擔心，我一直陪著你，一切都會過去！”
“我能去看看她嗎？”
“看誰？”他頓時有些緊張，“你姐姐嗎？”
她輕輕點頭，鬆開他的手，挨著牆徑直摸索過去。歐陽磊僵直在原地，像被冰凍住，他知道即使他不說，她也可以找到葉如玫在哪個房間。
眼睛失明的人，心思都特別靈敏……
葉柳影坐在葉如玫床邊，她看不到一切，看不到葉如玫正在沉睡，就連睡夢中都要緊皺著眉頭。
她的手探過去，輕輕地緩緩地，準確的摸到了葉如玫的肚子上。
在觸碰到姐姐肚子的那一刻，葉柳影頓時淚流滿麵……那個小家夥跳了一下，正抵在她的柔軟的手心。
她心裏最脆弱的那部分，像是被掙斷的繩子，“嘣”的一下子斷成兩截。
這是胎動嗎，是生命初始的時刻，是人生最先的起點嗎？她笑著，卻又流著淚，下意思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如果那個孩子還在，現在在她肚子裏也該這麽大了吧。
現在，她也該歡天喜地的準備孩子用的東西，學著如何做一個媽媽……
葉如玫似乎覺察到了什麽，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發現在床前邊笑邊流淚的她。
她霎那間從睡夢中清醒，警覺的護著自己的肚子，眼光中沒有一點善意，惡狠狠的問道：“葉柳影……你在這裏幹什麽？”
“姐……”
她的聲音似乎從天際傳來，飄渺而輕柔，彌漫在月色透著的薄紗之中。
她突然不知道什麽是悲哀，什麽是愛戀，什麽是親情，什麽是憤然……她對葉如玫曾經的種種怨恨卻又像藤蔓一樣爬了出來，繞在心上，根莖的刺，紮的她很痛，根本無法喘息。
有那麽一刹那，她甚至想在手裏握一把匕首，跟葉如玫同歸於盡。
從這個姐姐把她推進羅丞的房間時，她的人生，就再也不由自己掌控，她的命運，混亂成一團最後便是全盤皆輸。
她淡淡一笑，笑的讓人琢磨不透，卻像是帶著一股陰冷的風，吹在葉如玫身上，她後背登時冰涼一片。
“姐，孩子……多大了？”
“關你什麽事！”葉如玫還是沒好氣的冷嘲熱諷，“有本事自己生一個，省的在這裏看著別人的眼饞！”
“該有七八個月了吧？”葉柳影像是並不在意她的話，依然自顧自的說著：“嗬，真好……都開始動了……姐，能讓我再摸一下嗎？”
“你這個瘋子，快點滾開！”葉如玫心裏終歸是有些怕，“你敢碰我，碰我的孩子……歐陽磊可不會放過你！”
葉柳影愣了愣，嘴邊依舊掛著那抹讓人無法看透的笑。
她緩緩向前探過身去，碰到了葉如玫的臉，葉如玫尖叫一聲，向床的一角縮了縮，警惕的看著她。“你……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是在怕嗎……”葉柳影的笑容中，充滿了嘲諷的意味，“你有什麽好怕？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害怕的人……無論你做多少虧心事，你總是有你的道理，不是嗎？”
“真是一派胡言……”
“你把我推給羅丞，是因為你不想嫁給他；你和媽媽把我趕出家門，是因為你們怕我奪了葉氏……”她眼中大滴的淚水滾落，抑製不了的悲戚如洶湧波浪，從心中徹底噴湧而出。
“你讓羅丞逼著我打掉孩子……是因為你懷了他的孩子，你怕我跟你爭奪羅丞，你怕我的孩子跟你的孩子爭奪羅家的財產嗎？”
葉柳影無力的跪在地上，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眼淚浸濕了衣衫，她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化成淚水，浸入茫茫夜色。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是你妹妹……我也是爸爸的女兒啊！”
“你沒資格！”葉如玫也尖叫起來，“葉柳影……你根本不是我妹妹，你沒資格姓葉！”
“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和你爭什麽！姐……我不想跟你爭，我知道你也懷了羅丞的孩子，我雖然難過，可我知道……你們才是夫妻。我知道我的孩子沒有名分，我願意離開羅丞不會破壞你們……”
她抬起頭，空洞的眼眸中透著無邊的悲憤，淚水盈滿眼眶，臉龐掛著淚痕。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還要逼著我打掉孩子！他在我肚子裏還不到四個月，他還那麽小……你們怎麽可以這麽殘忍，為什麽要剝奪他生存的權利！”
歐陽磊聞聲趕到，一眼便看到坐在地上哭喊的葉柳影，和一邊無動於衷的葉如玫。
他的心猛的疼起來，扶著葉柳影的肩膀，輕輕捋順她的亂發。
他知道她還被蒙在鼓裏，趁著葉如玫還沒發作，他要迅速帶她離開才是……
“小影……”他貼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這又是何苦……如玫現在這種情況，她需要多休息。你不是一向最善解人意？那咱們就先出去，讓你姐姐好好休息，好嗎？”
“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做……”葉柳影似乎沒聽到，顫抖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往葉如玫床邊摸索過去。
“因為你有了孩子，所以我的孩子就不能在這個世界上嗎！這不公平……不公平！”她的哭聲越來越大，幾乎歇斯底裏的叫著，“我也想讓我的孩子出生，我也想做個好媽媽……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恨你們，恨你們！”
“小影，你冷靜一點……”
歐陽磊扶住她，還沒來得及將她帶出去，卻聽葉如玫冷冷的聲音響起。
冷漠的，不帶一絲情感，甚至還帶著點嘲弄。“葉柳影……”她像個勝利者，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一字一頓：“我實話告訴你，你這個孩子，根本就不能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