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不幸中的萬幸
清晨,南三環邊上的一個小區裏。遛彎兒的狗又打起來了,占上風的汪汪個不停,吃了虧的嗷嗷慘叫。主人急得不好罵人家的狗,隻好大聲嗬斥自己家的狗不聽話,男聲女聲狗叫聲炒作一團。
屋外熱熱鬧鬧,但四樓的林家臥室裏卻安靜得有點可怕,半躺在床上的周時英,默默地盯著房頂發呆,好像完全聽不到樓下的喧鬧。
林富華端著一小碗粥走到她身邊說:“哎,起來吃點!我給你熬的粥。”
周時英好像沒聽見似的,依舊躺著不動。她現在已經開始後悔自己在醫院裏跟兒子打的包票了。她還拍著胸脯說缺胳膊斷腿都不會嫌棄蘇嫣,可缺胳膊斷腿可不包括不能生育啊!連癱瘓在床的女人,也能生孩子啊!這太可怕了!她還記得公公去世前拉著自己的手說:“時英啊,咱們林家三代單傳,以後小理娶媳婦,你可得把好關啊!找個獨生子女,能生倆!”
就這樣撒手不管嗎?對不起公公啊!那是他老人家的臨終遺言啊。再說她也不想兒子到老了孤孤單單,連個貼心的兒女都沒有。
管?也不行,那樣對蘇嫣太不公平了,同為女人,周時英明白,蘇嫣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怎麽辦?到底怎麽辦?周時英覺得全身無力!三代單傳!三代單傳!三代單傳啊!她感覺一個巨大的魔咒在籠罩著自己,一片黑色正在把她吞噬。
林富華把粥放在一旁黑褐色的床頭櫃上,他搓了搓手,湊到周時英麵前小聲哄著她:“起來吃點!不吃東西怎麽行啊,啊!小英,起來起來!”
周時英觸電般回過神來,看著近在咫尺的丈夫突然變成這麽溫柔,她的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他那張微胖的臉,看起來有些陌生,也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這是她認識了將近三十年的丈夫嗎?
她接受了這陌生而溫柔的照顧,坐起身來,抱著薄被,在床上任丈夫喂了她一口米粥,粥裏有醬色的碎鹹菜,吃在嘴裏咯吱咯吱的,半碗粥下肚,她終於恢複了些精神。她看了丈夫一眼,這是她最親的人啊,她得為他分憂啊!這個好麵子的男人,這種得罪人的話,打死他也不會說。
林富華把粥碗拿走,很快又給妻子端回一杯清水,他湊到嘴邊吹了吹,喝了一小口試試溫度,溫熱的。她胃不好,不能喝太涼的。端到妻子嘴邊示意她喝兩口。
周時英喝了兩口,然後吧唧了幾下嘴,清理了一下口腔裏殘留的米粥,最後虛弱地躺回到枕頭上。
林富華小聲說:“你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小嫣應該醒過來了吧,我到醫院看看。”
“老林……”周時英遲疑了一下說,“讓小理回來!”
“我知道!”林富華用保溫桶裝了些粥,準備帶到醫院去。
“老林!”周時英突然喊他。
“怎麽了?”林富華從廚房裏跑過來問。
周時英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說:“沒事!你去吧!讓小理回來!”
“對不起!沒能……陪你過生日!”清早,蘇嫣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她的聲音弱得有點不像她,從嗓子眼兒裏發出來的聲音,撒嬌似的。
一直處於發呆狀態的林理又驚又喜,她終於活過來了!一定是他的呼喚感動了老天爺!他開心得恨不得抱著蘇嫣,狠狠地親她幾口,但又擔心弄疼她。要是他這時候灑上幾滴熱淚,她一定會笑話他的。
林理笑著幫她整理額前的頭發,心疼地搖搖頭說:“你說什麽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蘇嫣故作輕鬆地說:“我沒……事了。”其實疼得要死,可是她不想讓他擔心。
林理點點頭說:“我知道!你是無敵金剛人!被紮多少刀也都能醒來。”雖然是開玩笑,林理的心裏卻十分不是滋味,她差一點就醒不過來了,還說沒事。
蘇嫣怎麽會聽不出他語氣裏的嗔怪?隻是輕聲笑道:“沒事的,你還記得……我以前有個同學吧,比我慘多了……也……活過來了!”短短一句話,她說得有些吃力。
林理湊到她耳邊輕聲哄她:“你別說話了!等好一點再說好不好?”
“好像……一場夢!”蘇嫣卻不肯閉嘴,她還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林理假裝生氣地教訓她說:“閉嘴!你得趕緊好起來!你這樣怎麽和我結婚啊,是不是?”
“哦!”蘇嫣撅撅嘴,近乎調皮地答應著,突然想到林理的父母,不知他們是否知道她受傷的事情,忍不住問,“叔叔阿姨……”
林理無奈地歎了口氣說:“你怎麽那麽多話呢?我爸媽都快被你嚇死了!沒事大街上見義勇為!你以為你那兩下跆拳道很厲害啊!”
蘇嫣微微一笑,但嘴唇剛一張開就又皺了眉頭。不笑了,感覺渾身都疼,火辣辣的疼。怎麽能這麽疼呢?她回想起大雨夜那兩個憤怒的年輕人,亮出刀子,卯足了勁,一刀,接著一刀……
真是老天在幫她,這麽多刀,竟然沒死。蘇嫣暗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