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6 章

  也因此,便是那問診的太醫好容易被人拽來了, 竟然也破天荒的沒有進內院, 而是就在外院便就給這位當家太太把脈了?!


  可不等太醫疑惑這地點問題, 那賈家的老太太竟是又派人出來……將他給趕走了!

  還言之鑿鑿的道二太太不過就是吃壞了些東西,家中還備有藥丸子, 化開即可……眼下家中正又事兒, 就不留外人了。


  太醫:……


  說真的,便他不是那等能為皇室中人診治的、真資格的太醫,可也好歹是擠進太醫院打雜了的吧?這京中……還真沒幾家人能對他這麽無禮!


  登時臉銀子也不要了,還沒寫好的方子也撕了,便之前把脈時把出王夫人的身子有不小的問題, 這時候也懶得告知叮囑了——你不是有藥丸子嗎?吃去吧!

  且這家人的門兒,他也是再不會登了!


  ……


  那,賈母急哄哄的攆走太醫, 當真是因著不想王夫人好嗎?


  並不是。


  或者應該說這時候她已全然沒有半點惦記王夫人的意思了:賈政帶著賈珠的棺材回來了!

  ——這次的回來,可不是在京郊派人提前通知一聲的‘回來’,而是人就帶著棺材快進門的‘回來’!

  在這種時候, 得知家裏還有一個‘全不相幹’的外人……賈母可不就要先清場嗎?

  於是也顧不得王夫人了。


  隻好在知道了是為什麽而趕走為自己把脈的太醫之後, 王夫人也是顧不得就和賈母計較的了——自己的身子算什麽啊?兒子才是最重要的!

  就眼巴巴的盼著等著, 便自己著實不能就站到門外的台階上去, 卻也牢牢的把住了進門便就能在第一眼看到的絕佳位置。


  ……隻可憐了那些個賈家的管事門。


  今日本就算是‘不尋常’的日子了, 他們也個個都瞪大了眼睛就怕有半點的不妥, 偏王夫人還要來走不尋常之路, 成了一個他們惹不起也躲不得的‘不妥’!

  對此, 他們是勸也勸了,求也求了,甚至於幾乎都要下跪……卻俱是半點作用都不曾有。


  而若死因著他們沒法說通這位隻能轉而去調配下人們回避吧……可今兒……可賈珠的……又哪裏就能不留人手在這裏恭候使喚了?


  簡直進不得退不得,生生的都要被逼得就一頭磕死在這裏得了。


  ——再想不到最後竟是能被賈母救了。


  待得聽了那從內院傳來的賈母的吩咐,這些管事兒隻一對眼,瞧清了對方眼中那同樣的幸災樂禍之後,就默契的三緘其口,帶著手下人從小路悄無聲息的轉移了。


  而此時的王夫人也正是翹首以待緊緊盯著緊閉門扉的時候,全沒有注意他們的心神……但她身邊的下人們卻未必不曾注意到。


  隻便注意到了,眾人也都被之前王夫人‘賞’廚下人等的一頓板子給嚇住了,不約而同的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那些人來不來去不去的和她們沒有半點關係……的眼瞎了。


  也因此,直到王夫人站得腿都軟了,人也搖搖欲墜了——並非全是等待時間太久的緣故,而著實是她如今身體有恙,站不得多久——也沒能親眼看到她那可憐的孩子進家門。


  ……


  怎麽就還沒回來呢?


  王夫人是又虛弱又被腸胃的難受反複折磨,待要受不住了吧,卻偏偏又有一口氣堵在咽喉處堵得她不願卸勁:沒能出門迎接已是她對賈珠的不慈了,又哪裏能將在這裏親眼看他歸家的機會放過呢?


  就一麵將自己身上泰半的重量隻往扶著她的周瑞家的身上壓,一麵就想找人去門外……最好能走遠些,看看賈珠的棺木到底還有多遠的距離。


  不想,人還沒派出去,就有人低眉順眼的主動湊過來了:“二太太,老太太那裏喚您呢。”


  王夫人這時候已經有些虛弱得說不出話兒了,能吩咐人去看看已經是提著一口氣的效果了,斷不想講這氣兒用在賈母的身上。


  便白了那傳話的人一眼,專心的又盯著那大門瞧。


  自然了,聽從賈母傳喚什麽的……也是不會有的。


  可那人得了王夫人這樣的冷遇,麵上竟是半點不動聲色,還又追加了一句話:“珠少爺的棺木已經進府了,您便是再在這裏……也等不到的。”


  ——這話裏似乎包含著些許的同情,可此時王夫人卻是聽不出來了。


  她唯一的理智,乃至於僅剩的氣力,都隻能迫使她抓住話語裏最重要的那點:“回來了?進來了?怎麽就?”


  她還在這裏守著呢!

  守在這裏的她還什麽都沒能守到呢!

  如何就——?!


  難不成這棺材和屍體還能憑空變出來?

  ……也是王夫人的腦子這時候已經是轉不過來了,便就隻能扯著傳話的人,定要他說說個明白才是。


  而大抵也是因為她這般方寸全無的舉動罷,那傳話的下人這時竟是難得大膽的抬頭就看了王夫人一眼,目光中的那份同情也是真的不容錯辨認了:“珠少爺的棺木……是從角門抬進來的。”


  王夫人:“!!!”


  這消息……炸得她都有些神誌不清了,隻好本能的就倒抽了一口冷氣,可湧進鼻腔的卻仿佛是不能延續生命的空氣而是烈焰是冰渣——


  它們順著腔道一路衝進肺部,更去勢不減的就對著肺部附近的心髒狠狠的紮了進去!


  王夫人:“……”


  是痛吧?

  這時候該是痛吧?

  可她已經不知道了。


  在極度的驚怒中,王夫人雖也微微的張了張口,可不等說出些什麽,就兩隻眼珠子齊齊往上一番,幹脆的昏過去了。


  ……


  …………


  這裏王夫人昏得悄無聲息——自然了,她昏倒之後下人們是如何的驚慌失措乃至於大喊大叫奔走求助的且不說,隻說那裏賈母摟著賈政,也幾乎就要痛哭流涕到昏過去了。


  再是說素日裏汲汲於算計,可賈母也終究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了,這遽然失了一個素來疼愛的孫兒,心裏如何會不痛?


  尤其是當賈珠的過世對賈母來說是隻有壞處沒有好處的時候……


  悲痛起來也就尤其顯得真心實意了,那淚珠是滾得連綿不絕,還好幾次張開口仿佛要哀嚎,可最後帶出聲氣來的,隻有仿佛是從喉嚨深處撕扯上來的氣喘聲。


  就反而把賈政嚇了一跳,也顧不得自己傷心了,隻連連勸阻著賈母。


  但他本是一個口拙之人,更兼此時痛失愛子,自己也頗為傷心傷神,因而翻來覆去,嘴裏也就是些‘年紀大了當擅自保養’,‘萬不可因為一小輩而傷了自己的身子’一類的話兒——


  這般,又如何叫人能聽進心裏去?便是入了耳,也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隻好在賈母的傷心是真的,可擔憂也同樣是真的:對賈珠的死,便賈政送回來的信件裏已經寫得很詳細了,但賈母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問上一回的。


  尤其是:

  若賈珠的死亡真的和賈璉有關係的話……


  那就一定要安撫——或者說是壓製下——賈政!斷不可叫他就因此而對賈家大房的賈璉做出些什麽來!賈家已經失去賈珠了,在賈寶玉長大成人之前萬萬不可連賈璉也沒了!


  一時間,因著這擔心那傷感也就不由淡了,又有身邊的丫頭婆子們盡都勸著哄著……那些勸慰話兒竟是比賈政的話兒還要中聽些。


  便收了悲聲,隻命打了水絞了熱熱的麵巾來,自己與賈政也就各自分頭去收拾一二了。


  其中賈母自然是因為單純哭狠了的緣故,可賈政卻是因為風塵仆仆的扶棺歸來,就更要好好的打理一番才能重新來見賈母了了。


  也因此,竟是難得的出現了賈母比賈政先拾掇好自己的情況。


  待得從內室出來後,賈母也不叫人去催賈政,命人傳了熱茶來,燙燙的捧在手中,小口小口的戳飲著,一麵用以緩解喉間因哭泣而留下的幹渴,一麵又因著那稍微灼手的溫度而刺激了本已昏沉的神誌,且要將日後再好好的理一理!

  ……王夫人昏過去的消息就是在這時候報到賈母麵前來的。


  那傳話的人並不敢抬頭,卻也清楚了聽到了賈母的冷哼聲。


  ……


  賈母也確實是不快的:王夫人這時候昏過去——


  卻是故意的嗎?


  不怪她這樣想,而著實是她才因著賈珠棺木進門的緣故將那前來為王夫人診治的太醫給趕走了,王夫人就又在這時候玩了一出昏倒?

  簡直就像是刻意和自己對著幹一般!

  且,便王夫人不是有意‘對著幹’額吧,她這一昏也著實叫賈母覺得有些為難:不管怎麽說,這賈家的正經太太昏倒了,賈家可不能不給找個大夫看看啊。可看……又要怎麽看?又要叫誰上門來看?是之前被賈母趕走的那個?是另外找一個?

  ……


  是誰都無所謂了,隻要一想到來人必然要在這時候上門,賈母就覺得一腦袋的官司是理不清了。


  可再轉念一想,王夫人在這時候昏過去,也未必會是一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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