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2 章

  對徐氏的居所, 程曦並不陌生——她怎麽說也是這裏‘走出去’的不是?


  隻等到離開了,等到離開了再回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並不了解徐氏,且也正是因為了解了這種‘不了解’,才叫她明白:

  或許自己和徐氏、程錚和徐氏之間漸行漸遠,並不單純是因為自己‘特別’的緣故。


  ……徐氏這裏布置得很溫馨。


  又大抵是因為程旭依舊撫養在徐氏身邊的緣故,徐氏這裏的布置在女性的溫馨中還帶著一絲孩童的活潑。


  隻這種溫馨和活潑與程曦還在這裏時是全然不同的, 它是一種溫馨和活潑的相輔相成中各自蓬勃,並沒有誰壓倒誰的意思。相較於程曦昔日在徐氏這裏幾乎是‘張牙舞爪’的氣勢來, 那真是大不相同了。


  這般——也就是這種不同——叫程曦也終於明白了一點,那就是徐氏之所以和她‘合不來’,不止是因為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是因為非常態的來曆致使她無法如一個常態的孩子一般依賴和依附於徐氏——


  她甚至於反過來‘壓製’。


  徐氏對此不可能無動於衷。


  而這不可能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畢竟徐氏被壓製的太久了,被皇後,被程錚, 最後還要被她這個不像女兒的女兒——


  現在想想,那段徐氏和自己一同給程錚出主意的時候,未嚐不是徐氏被壓抑的反撲,隻是她沒想到她的反撲無法跟上程錚的成長速度不說,還僅僅因為些許方向的偏差,而使得她成為被程錚‘放棄’的那個。


  相較之下, 程曦倒是一直能以奇思妙想獲得程錚的親青睞……


  什麽樣的失望能夠比得上努力之後的失望?而又有什麽的絕望能夠比得上你的對手從來就和你不是平等的交手的?


  因而程曦明白這也不能全怪徐氏對自己的‘沒事找事’, 畢竟從某方麵來說, 自己是最好對付,也是最有明正的理由去對付的那個。


  這樣說來,自己何其無辜,可徐氏也何其可悲:她同樣是被害的那個,是被迫成為一個扭曲的,不完全的‘廢棄品’、也就放出了一定量‘毒氣’的那個。


  ……


  程曦不知道自己對此應該說些什麽或者不說些什麽,隻她卻是知道無論徐氏是不是有苦衷,自己冷下去的心終究還是回不去原來的溫度了。


  就一如——這兩年——既往的做法般隻規矩的通傳,然後沉默的等著拜見徐氏。


  隻不過這規矩也並非是程曦用來表達對徐氏的‘尊敬’的,因為在真該表達‘尊敬’的時候——諸如徐氏希望程曦能多少遠離一下程旭給她留下最後的‘淨土’的時候程曦還是十分的‘當仁不讓’的——也就隻有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兒上,她才會留出這麽幾分的委婉,也算是一種很直白的表達了:


  我沒想把你逼急了,求你也別把我逼急了好嗎?


  也許是因為徐氏還沒有真正的蠢到極點罷,倆人來回了幾次之後她便就也意識到了這點,又也許是因為在那種盲目又無法控製的瘋狂勁頭過去後她也終於對程曦再回升起了一二情誼吧……總之,這種看上去岌岌可危的局麵居然就這麽詭異又穩定的維係下來。


  ……很快,就有人傳程曦進去了,即使在這院子裏出入如探無人之境的時光已經過去了,但到底也沒人真苛待了這位郡主。


  便進去,徐氏正在廂房中端坐,麵上的笑容親親切中又有一絲顯而易見的僵直——之所以是僵直不是客套疏離,大抵也是因為比起那種直接簡單的疏遠,徐氏其實對程曦的態度還要更為複雜和……


  麻煩。


  隻不管怎麽複雜和麻煩,程曦今兒既然並非叫徐氏猝不及防,那‘有所準備’的徐氏自然也就不會叫程曦見到程旭了——雖說徐氏也定不會叫程旭單獨離了這院子,但今兒的程曦還是別上趕著去逗弄了。


  畢竟今兒,她可是要求著徐氏呢!


  也畢竟,在香香軟軟的林妹妹麵前……弟弟什麽的,還是靠後罷。


  ——不是姐姐不愛你,隻是姐姐有更‘博愛’的心哦。


  就笑著對著徐氏一禮,待得徐氏溫言免了之後,她也不矯情,就開門見山:“娘可聽說了林大人和那賈家的事兒了?”


  關於這些事兒,她可一點也不擔心徐氏不知道,因為這‘知道’裏可是關係著程錚對徐氏的定位和‘安排’的:雖程錚也有將劉保勳放到後院中,從而起到一個製衡和架空徐氏權力的作用,但對於那些徐氏接收信息的渠道,程錚可一點也沒有試圖去阻撓或者變動。


  因為一旦動了這些人和事,就很可能會導致徐氏知道的事和程錚之間有偏差,而這種偏差,在某些時刻也是有致命的可能的:

  無知會導致盲目,而一個盲目的人……往往就是常人難以理解的了。


  雖說程錚已經不試圖去了解徐氏了,但他也一點都不希望徐氏給他製造出什麽不能理解的問題出來,所以他願意給徐氏開眼看外麵的機會……甚至於在徐氏看不到看不清的時候還得裝作無意的幫上一把:這些也全是因為隻有徐氏看到的那些東西和程錚看到的那些東西差不多的時候程錚才能最大限度的了解徐氏思考的方向——畢竟大家麵對的都是同一件事不是?


  若是叫徐氏沒了‘正經’的消息來源隻能從旁的地方摸出些邊角來,那就不知道她會拚湊腦補出一個什麽樣的‘全局’了。


  以上理論,來自於一個曾深深受到互聯網信息衝擊的偽·小女孩的友情提供,而程錚欣然接受。


  ……


  …………


  也果然,徐氏就順利的接上了程曦的問題:“說是那賈家的孩子在金陵一病沒了?隻我卻覺著怕不是因著水土不服的緣故罷?雖這賈家也是金陵出來的,但那都是多少代以前的事兒了?子孫怕是早就不知道故土的山水是何等模樣了。”


  誒?

  這也有可能,畢竟賈家雖說代代都有派人往金陵打點老宅,但賈珠確實是從小到大都在京城裏被圈著嬌養出來的,要說他水土不服……還是有些道理?

  隻程曦可不是來和徐氏八卦的,因此就微笑著略過了徐氏的探究,隻道:“那賈家的少爺到底是怎麽死的,眼下確實還拿不出個確切的說法來,但要是因為沒有這種確切的說法……他們就覺得林大爺也有‘謀害’嫌疑,那就很說不過去了吧?”


  徐氏當即就正了神情:這說法……徐氏倒是也仿佛聽說過?


  而之所以用仿佛,卻不是因為徐氏沒有聽到的一個切實的說法,隻全是因為這般的說法對徐氏而言便是再傳得信誓旦旦她也隻會覺得荒謬,再是入耳也進不得心——


  反正更荒唐的皇帝她都見識過了,哪裏還會在意這些?


  就混不在意了:“還有這樣的說法?那傳這話兒和信這話兒的人也真真可笑!賈家和林家的差距擺在那兒且不必我多說,隻說那賈家卻不止這兩個男丁罷?林海便是叫這兩人自己內耗完了,賈家也不至於落到外人手上。”


  也就更落不到林海手上了。


  所以林海費心費力的挑撥賈家內鬥是為了什麽?總不能是恨賈家恨不得他家斷子絕孫吧?

  簡直說不過去。


  ……隻徐氏這裏雖是覺得這事兒違背邏輯所以不說也罷,可程曦那裏卻是知道賈家不是一個能說理兒的地兒的——雖然他家就算再不講理也幹係不到程錚一大家子,但心中到底掛記著賈敏和林妹妹,很是怕賈家這隻老鼠傷害了玉瓶兒。


  就道:“他家哪裏就是講道理的人家了?前些日子不是還在京城引了回笑料?很不是正經人家會做的事兒!……隻也正因為他家不正經,曦兒心中就有些放不下,唯恐他家還要鬧出些什麽事兒,若是傷了林大人或是他的家小就不好了。”


  然後終於在說出最終目的的時候有些扭捏吞吐的模樣了:“所以曦兒想著,要不娘親叫林夫人來說回話兒?也算是明確的表示了?”


  可這‘明確的表示’就叫徐氏先明確的表示不懂了:“這是為何?那賈家……不過就是破落戶,且林夫人前兩年那件轟轟烈烈的事兒你卻是忘記了?也沒見她重又對賈家親近了去,那賈家……便是想做什麽,也夠不到啊?”


  夠不到?

  單一個‘夠’字,用在這裏也是夠夠的了。


  程曦卻是來不及吐槽,隻能無力的笑:“娘親說的是正理,隻要是那賈家是講理的人家,怕是不會走到今兒這地步。”


  徐氏:“……”


  好罷,到了這時候,她就算再遲鈍也看出程曦的目的了:怕程曦就是為了那位林賈氏而來的。


  隻這明白了卻是更不明白了:

  還是簡明到一句話就能解釋的不明白——至·於·嗎?!

  無論是賈家能否傷害到賈敏……不,應該是就算賈家能傷害到賈敏,這都是他們自家人之間的事兒。與徐氏、與太子府何幹?

  便是林海出了京城,也沒說太子就要插手他的家事兒吧?


  且徐氏認為應當不隻是自己覺得不至於,她深信賈敏也應該是覺得不至於的……就更不會有這臉來說動程曦請自己出馬了!

  所以這荒謬事兒應該和賈敏全無幹係,而完全是程曦自己的主意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又瞅了程曦幾眼,思度著自己應該是沒猜錯的。


  ——但又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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