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2 章

  所以她毫不猶豫的對著自己的丈夫就戳了一刀, 也隻此一刀, 就叫賈政倒地不起, 再不能被賈母用來對付自己了。


  王夫人:“……”


  她微微的用小指尖略過自己的鬢角,那顫抖的指尖也不知是激動還是難過,可再抬頭的時候, 她又是那個看著木訥卻沉穩的二太太了。


  隻言語卻是激憤的:“老太太,既然二老爺都覺得和我站在一起汙了自己的腳, 那您——”


  可還願意站在這裏?


  賈母:“……”


  她的嘴角下意識的就是一抽——這還沒有從兒子帶來的衝擊裏回神呢, 兒媳婦又要趕自己了?

  她怎麽敢?

  可這還不算。


  不等賈母對王夫人的不孝做出什麽明確的表態,那裏原本應該和鵪鶉一樣乖巧的賈璉也開始鬧事了。


  不, 也不是鬧事:他如同燙了腿腳一樣的, 整個人都克製不住的往上躥了一躥。


  這下別說王夫人和賈母了, 便是這屋子裏還留著的下人, 那小眼神也都止不住的溜過去了。


  賈璉:“……”


  其實他是真沒想著在這個時候現眼的,但架不住王夫人的那話兒著實有些厲害啊:連賈母瞧著都要被趕出去了, 他一屆小蝦米在這個時候杵在這裏是找死啊?


  ……


  其實賈璉這人多少還算是有點子眼色的, 也就知道自己便再是急於在王夫人、在賈母的麵前表現, 但現在卻也明顯不是一個上好的表現時候……不不不, 眼下止是‘不是上好’, 而應該是前所未有的差吧?在旁的時候表現, 這兩人或許會記住他的能力, 但是在這個時候表現了, 這兩人隻會記住他出現在了自己最不堪的時候——


  然後說不得就會為了掩飾這種不堪而做些什麽了!


  因此賈璉是真的想跑。


  想跟在賈政的身後馬不停蹄的跑——


  可問題是賈政走得太風騷了, 風騷到賈璉敢保證, 如果自己用同樣的理由跑路,那不用等以後,現在的賈母和王夫人就會聯手將他給滅了啊!

  賈璉:……


  怎麽就隻有他這麽倒黴呢?

  且又不等賈璉哀悼自己的黴運,那裏王夫人和賈母之間的衝突就再一次的升級了。


  賈璉:……


  即使理智告誡自己這時候一定要安靜如雞,但幾近於崩潰的情感卻也克製不住的需要發泄一下了。


  於是他不由就抖了一下腳,單純的,克製不住的發泄一下心中那股驚恐抖了一下腳。


  然後撞到了桌角。


  再然後就被人盯住了。


  賈璉:“……”


  好想哭。


  他能哭吧?


  畢竟這裏的女人——丫頭除外——可都是他的長輩呢,哭一哭不是事兒,對吧?


  但不等賈璉做出一副嚎啕的模樣來蒙混過去,王夫人就對著他微微一笑。


  老實說,王夫人的笑容並不好看,因為那笑很有些虛假,就像是市井裏的木雕師傅粗糙刻就的菩薩像,看上去仿佛是在笑著的,可那笑卻粗鄙到連最表麵的肌膚都沒有滲透。


  可也是這樣不堪入目的笑容,居然就讓賈璉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安穩:畢竟以前的王夫人就是這樣對他笑的啊?

  沒毛病。


  而,也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賈璉的心聲,王夫人果然就回複了從前那種虛偽的貼心:“我的兒,難為你在這裏了,我們老人家的事兒你操什麽心?……你也算是在你林姑父那裏累了一場了,且回去休息吧!”


  賈璉:“??!!”


  他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著王夫人。


  賈璉不是傻子。


  ——至少還沒傻到不知道王夫人對自己的好是有目的的,不過管她呢?王夫人對自己有目的自己又何嚐對王夫人沒目的?你用我我用你,有來有往誰也不吃虧是吧?

  所以也就愈發不能理解王夫人此時把自己從火場裏推出去……是什麽目的了?


  他難以置信。


  不可置信於對方就這樣放過了自己?不可置信於對方到了這樣的時候還記得要放過自己?不可置信於在這樣的時候,在自己的祖母和二叔都已經把自己忘記了,可這個向來都是利用自己的二嬸娘還記得放過自己?


  賈璉:“……”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瞪得滾圓的眼睛有些痛。


  那是刺痛,還是帶著鹽分的淚水充盈著眼眶的一種輕微的刺痛——


  他想哭。


  想要緊緊的抱住王夫人,痛痛快快的哭:

  親人。


  親人啊!

  這才是親人啊!


  這才是比親娘還親的親人啊!


  也就在這個時候,賈璉簡直都要什麽都顧不得的抱著王夫人的大腿失聲痛哭了,但即使他沒有做出這樣的事兒,他也在心中重重的下了決定,那就是他一定……一定要達成王夫人的心願。


  不就是金陵嗎?


  不就是被卷入舞弊案裏麵嗎?


  賈璉堅信賈珠不是一個會舞弊的人,所以賈璉也相信自己能夠將自己被無辜牽連的堂兄平安的帶回來的。


  ——也許賈璉此時的想法是一時的衝動,畢竟古人有雲:“士為知己者死”,眼下王夫人都已經成為賈璉心中比親媽更親近的親人了,為了這樣的親人的親兒子,他便跑一回金陵又如何了?!


  但放在賈母和王夫人的眼中,卻是有些‘耐人尋味’了。


  她們並不知道賈璉到底下定了什麽樣的決心,她們隻能隱約看到賈璉陡然升起了一股子意氣,這意氣簡直像是一把火一樣的在他的麵上燒出了一片雄心壯誌出來——


  也就將賈母和王夫人燒得一愣一愣的。


  這什麽情況?

  ……


  出於對賈家這群爺們的了解,賈母和王夫人真的不覺得賈璉這是要奮進了。


  他們隻覺得這人大抵要找事兒。


  因此不但王夫人的心中隻刹那就提起了無限的戒備,便是賈母……也暫時性的準備放過賈璉了。


  ——沒錯,賈母之所以放任賈璉留在這裏,不是因為‘忽視’,而是出於‘故意’。


  她就是要用賈璉來堵住王夫人的嘴的:你不是對賈璉裝慈愛嗎?你不是慣於在賈璉的麵前裝出一副比賈赦這個正經的爹都要更加慈愛的模樣嗎?好啊!那我現在就將賈璉留在這裏,且叫我看看你最後到底是會選賈璉還是選……賈珠。


  賈母是十分清楚王夫人的心思的,便就知道隻要自己逼迫一下,未必不能在賈璉的麵前逼出王夫人的真心話來——她到底是會為了籠絡賈璉而不好說出某些話兒從而叫自己的親生兒子受傷害,還是為了自己的親兒子不惜和賈璉這個隔房的置之撕破臉,隻叫賈璉便是日後麵對了她那張看似慈愛的臉也隻會想起她今日的‘真心之言’?

  答案根本都不用選好嗎?


  賈母老神在在。


  卻是不想事情根本就比隨她的心意發展:先是賈政居然就甩手走人,再有不等王夫人漏馬腳,這裏賈璉忽然就先撐沉不住氣了?


  賈母對此簡直有了一種……一種被狗日了的挫敗感——這你他媽都是些什麽兒子孫子啊?要本事沒有,要拖後腿真是一拖一個準!賈璉你跳什麽啊?你要是不跳,我這裏還能有備用計劃好嗎?

  比如雖不能就此將王夫人給禁錮了,至少也要把她和你之間的‘合作’給斷了。


  賈母:“……”


  她簡直都不知道是該把賈政塞回自己肚裏裏重來一回,還是把賈璉塞進張氏的墳堆裏了。


  隻不管怎麽‘不知道’,她也總還有知道的地方:那就是賈璉看著王夫人的眼神……那叫一個肉麻的親切!


  就仿佛王夫人真是他親媽一樣!

  可王夫人不過就是——


  賈母心念電轉,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明白賈璉倒向王夫人的原因了。


  而也幾乎是在明白的下一瞬間,她就對賈璉擺出了一張同樣親切的臉……不,不是同樣,因為嚴格的說起來賈母的變臉技術可要比王夫人好多了,王夫人的慈和是怎麽看怎麽浮於表麵的虛假,可賈母的慈和卻是怎麽看怎麽發自內心的真誠:“璉兒可是站不住了,卻是我這個老婆子忘了,你們年輕人又哪裏是能拘得住的?”


  賈母的笑容是一種發自溫和,賈母的話語也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慈愛。可卻是叫賈璉感覺到了一股同樣發自內心的毛骨悚然。


  他不相信賈母的真誠是真的‘真誠’。


  如果賈母是真的關愛他的話,又怎麽會叫他在這裏默默的聽了這許久看了這許久?連賈璉自己都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所見所聞是多麽危險了,賈母會不知道?會就這麽輕易的將自己‘遺忘’在這裏?


  不,她不會。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她知道可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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