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3 章

  王夫人:“……”


  她覺得此刻的自己真是前所未有的憋屈, 而也因為自己在麵對這種憋屈時隻能選擇束手就擒, 又使得憋屈轉化成了煎熬, 像是烈火一樣一點一點的舔舐著她的心——


  可賈母卻是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雖說對賈璉這種避重就輕且一推幹淨的說法並不滿意,但是賈母也清楚的知道賈璉……就是這麽樣的一個人了, 自己還是別對他有太大期望的好。


  但王夫人不同 。


  王夫人這裏可不是期望不期望的問題,而是是否會踩到自己頭上的問題。


  所以她輕易的揭過了賈璉話語中的不足,隻做出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哦?慈母心腸?怎麽說的?”


  ……


  說真的,比起問詢, 王夫人更傾向於賈母的疑問語氣是一種對自己的譏諷。


  可賈璉也不知道是真的沒有聽出來還是假的沒有聽出來。


  他隻是自以為風姿綽約的一笑:“這不是珠兒堂兄被卷進金陵的那起子事件了嗎二嬸娘放心不下,故叫孫兒去幫堂兄打點一二……隻又因為孫兒到底沒有出國遠門沒辦過幾件大事兒,便就希望林姑父施以援手,孫兒不負重望,已是說動林姑父了。”


  賈母:“……”


  她並非對這事兒一無所知, 但是在聽到賈璉親口這樣說了之後, 她依舊克製不住的唾罵了一聲:“荒唐!”


  登時就將賈璉罵的愣住了。


  也將王夫人的眼珠子徹底給罵紅了。


  卻不是想哭,而是恨。


  她的珠兒可不止是是她的指望,也是賈家的希望,更是賈家闔家再回到昔日輝煌唯一的指望!可如今賈母這是什麽意思?是見不得珠兒好了?!

  在這一刻,她竟是忽然間就開始疑惑:賈母素來表現出的、對自己這一房的好, 是……真的好嗎?

  賈母並不知道王夫人的心裏具體在想什麽, 不然她就算再急著說服賈璉,也會先記得把王夫人狠狠的教育一頓——


  或許單一頓還不夠?


  但她什麽都不知道, 所以還能裝模作樣:“便你姑父還念著親戚的情分願意幫這把手, 我們也合該沒臉去求才是。”


  卻不想這話一出口, 竟是不止王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連賈璉的臉色也變得古怪了起來。


  其中王夫人的神色自是出於譏諷加氣惱:還林海記得親戚的情分?怕是連你那好女兒都早就不記得你這個媽了!那天她送嫁妝銀子回來時被打臉的痛你就這麽輕易的忘記了?


  而賈璉的想法就要單純多了:賈母到底是從哪裏看出林海還記得‘親戚的情分’的啊?別說他說話太直,隻就今兒林海那樣兒,對仇人也就這樣了吧?


  於是兩個人居然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也就叫賈母左右看了一看。


  隻卻是在心頭詭異的看出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想法。


  ——其實從根本上來說,便是賈母自己對林海也沒有原本的那種期待了。


  注意,這裏之所以用‘原本’一詞,即是指賈母對林海可不單單是一種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的那種的喜愛,還有一種類似於投資者對股票看著你漲漲漲、給自己漲出實際收益的歡喜。


  而原本這是可能的:林家數代單傳,在嫡係單薄的同時也使得主家沒有太過親近的同姓親戚,這般,身為林家主母的賈敏的親人的賈家不就可以順勢插入並恰好填補這片空白嗎?而林海也是有這個叫賈家揩油的實力的,畢竟開國這多年了,勳貴出身的三甲之列,也就隻有他一個罷了。


  能帶給賈家的,絕對不止是林家祖先的餘蔭。


  ……卻不想賈敏卻是那樣的決絕。


  決絕到了賈母甚至於都無暇悲傷於母女關係的破裂就必須要先逼著被接受自己無法再驅使林海為了賈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個現實了!


  所以這時候再來談什麽母女、嶽母與女婿的感情——


  還有什麽意義呢?


  不,大抵還是有些意義的。


  自欺欺人的意義:因為賈母又必須要這樣將一切都歸結到林海——不,準確的說法應該是歸結到外人的頭上——以此來掩蓋自己終究還是無法麵對因為自己所求太過使得自己的女兒都翻臉不認人的現實。


  且比起坦白因為自己不相信林海會竭盡全力,從而把賈璉一起折進金陵使得賈家‘後繼無人’的想法,她更願意塑造出一個大度明理的嶽母和祖母形象來……也免得在這裏就被憤怒的王夫人給手撕了!

  然後:


  鍋都是林海的!


  是林海更在意他自己的前途,所以不願費力去搭救遠在千萬裏之遙的侄兒!


  賈母和無辜很清白!


  所以她不由得歎息了:“你這孩子!你姑父現在可是太子麵前一等一的得意兒人,便是他樂意去金陵鬆快鬆快,太子也不會叫他這般甩手就走的,難道你姑父還能為了一個孩子就違逆了太子的意思不曾?”


  說著更是連歎息都幾乎要歎息不出來了:“隻,話說回來,這事兒還真怪不得你林姑父,畢竟那是太子啊!而太子……怕是心中還記恨著咱們家呢,不然怎麽會就叫你姑父連親戚的情誼都不敢再掛記了?”


  這話真是說的巧妙了,在給林海頭上扣了一個要名利不要情感的帽子還大小剛好之外,竟是連程錚都躺著……不不不,應該是連影兒都沒有呢就中了一槍了。


  人冤不冤啊?!


  難道賈母就不怕程錚知道了這些,然後找她的麻煩嗎?

  不,她不怕。


  畢竟自己的賈家是什麽人家,那太子府又是什麽人家,她還怕太子會以尊降貴的打聽她家的事兒了?

  隻加賈母也想不到的是,現實往往會比猜測更叫人覺得顏麵無光:那就是即使程錚字字句句都一清二楚了,他也是不會對賈母如何的,畢竟她本人就是一個黃土埋脖子的老婆子了,而她所依靠的賈家也是一個連梁柱都坍塌的末路之家了……都這般了,他還和這個不久之後就再也礙不了他眼的人計較什麽?

  因此對賈家……程錚是真正不會在意的——不不不,眼下的程錚甚至於還是感謝賈家的,畢竟要是沒了老出破事兒的賈家,林海又哪裏來的理由‘名正言順’的下江南啊?


  所以賈家接著作,繼續作,隨便作,隻要不作出那種會株連到旁人的事兒,他們就算將自己家的屋頂都揭了,程錚也是沒有意見的。


  ……


  但賈母和賈璉卻是明顯不知道這點啊。


  拋開那個滿肚子算計,無甚餘地留給情感的賈母不說,隻說賈璉就把所有的小聰明都放置在如何計算自家親爹和二叔二嬸身上了——可悲的是還沒有算過——又哪裏有那份餘力和智商去分析朝堂的事兒啊


  更別說他便是分析了也是不願和不能去相信這個結果的:如果相信了這個結果,他還怎麽做自己隻要喝喝小酒數數銀子時不時去賈珠那裏刷一把親情就可以一輩子躺贏的白日夢啊?

  於是他幾乎是立刻就相信了賈母的話。


  情不自禁的那種相信。


  卻也立刻就找出了賈母話語中的不足。


  遷怒的那種找茬。


  ——什麽叫別怪你姑父?


  賈母能這樣說全是因為沒有親自麵對林海那家夥的晚娘臉!要是她能親自聽到林海說出的那些話語,怕是連她都難以說出這麽溫和婉轉的開解之語了吧?

  ……


  由此可見,賈璉果然還是太年輕,也就不知道其實有時候開解並不是用於開解事實的,而是用於開解自己的尷尬的。


  所以他隻是在哪裏絮絮道:“祖母……您可不能這般說!我那姑父——就這麽說吧,人家終歸是姓林的,和咱可不是一條心!”


  所以你也別將人想的太好了,不然到時候哭都沒地兒去!

  賈母:“……”


  她好懸沒有因為賈璉的這句話昏過去!


  她自然知道林海是姓林的……可問題是你既然都知道林海是林家的不和我們賈家的一條心了,你又何必這般巴巴的貼上去?你就不怕人家再狠些,隻眼下應承下,然後轉頭到了金陵就拿捏你?


  千萬別說什麽賈家就是從金陵起家的了,須知眼下賈家還遺留在那金陵的,怕也就隻有賈家的租屋了,賈璉若真出了事兒,還能找磚瓦救人不成?


  ——而這,大抵也是賈珠在金陵考試被牽連了還需要京城這裏派人去解救的原因?


  可賈母現在卻是顧不上賈珠了,她隻顧得上自己已經在金陵折進去一個孫子,斷不能再折進去第二個了!


  就笑著——雖說看上去是苦笑著——道:“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人家到底是——”


  ……到底是?


  可不等賈母將那到底是什麽說出來,她的話兒就被王夫人急急的打斷了。


  “老太太,人家到底是敏妹妹的丈夫,您嫡嫡親的女婿,這出了事兒若是連他都靠不住,那我們還能靠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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